朗日当空,偶有浮云,悬于天际,昭示着这个冬日有点暖。
周祐展臂,将弓弦拉到极致,接着蓦地一松,只听到嗖的一声,离弦的箭矢划破长空,射向了前方茂密灌木丛里。
随即,附近草丛里窸窸窣窣,只见一团毛茸茸的灰白色东西窜了出来,朝着更深处跑去。
赵无庸提气喊那边搜找的宫人:“在那呢,小崽子要跑了,还不赶紧抓回来。”
“让它跑。”
这类野物,不能拘着养。
太子爷的心思不能猜,赵无庸只能照办,小跑过去对着宫人一通叮嘱:“让它玩去,看紧了,别丢了就是。”
身后传来抚掌声,周祐没有回头,眉心却是微蹙。
高弼行至周祐身侧,不在意对方冷脸,眼里含笑:“殿下射术日渐精进,冬狩之时,想必也将一举拔得头筹,臣在此预先贺之。”
“贺孤,亦或贺太尉,”周祐扭头,也笑,“孤的箭术可是太尉一手所教。”
高弼道:“殿下过谦了,臣只是领进门,修行靠个人,殿下的武学造诣早就在臣之上了。”
太尉爱笑,观之可亲,三言两语,夸得人心里舒坦,也就愈发麻痹大意。
“那么,冬狩之时,太尉可愿与孤一较高下?”周祐眉目淡然,手把着弓弦,问得平静。
高弼眼角的笑纹僵了一下:“廉颇老矣,殿下就莫要折煞老臣了。”
周祐抬眼,看向保养得宜的中年男人,启唇又是一笑:“太尉若是老了,这朝中就无可用之人了。”
说罢,周祐将弓扔给随从,顺道道了句,送客。
高弼目送周祐走远,眼底的笑意依旧,旁人瞧着,好似更盛了。
太子和太尉之间,也是稀奇,太子始终没个好脸,太尉热脸贴冷屁股,倒是耐心十足,一点都不恼。
君和臣,本该如此,可私下有没有意难平,那就只有太尉自己知道了。
回了屋,赵无庸便叫人备水,主子爷要洗浴。
主子爱洁,哪怕只是出了一点汗,都要里里外外洗一遍。
周祐长臂长腿,铺展开来,健朗匀称,搭在浴桶边的手臂线条流畅,肌理分明,充满了力量,又不失美感,那藏在水中的昂扬身躯就更不消说了。
身为看着太子爷由稚童长成铮铮男子汉的老仆人,赵无庸无比自豪,他的殿下便是不做太子,光凭这身皮囊,也能找个顶尖贵女做正妻。
不过,在娶妻之前,得先把殿下这个不近女色的怪毛病纠正过来。
赵无庸一边给主子擦背,一边低着头道:“殿下,今晚不如去后院歇着,试探了这么些日,那位瞧着还算规矩,跟之前那些确实不一样。”
“再说她是皇后的妹妹,又生得那样的容貌,便是宠了,您也不亏。”
......
赵无庸是真急了。
姚缨算是这宫里数得出来的别致美人了,在太子屋里也有些时日,还睡到了太子床上,外头不知道的以为太子真的宠幸了美人,唯有跟前伺候的几人明镜似的,每回都没叫水,送洗的被褥也干净得很,赵无庸都恨不能在上面弄出点痕迹来。
这一两日,一两月还好,可一两年地拖下去,便是皇帝也要有想法了。
一个不碰女人的储君,又如何坐得稳储君之位。
皇后一批批送美人进来,好像是体恤太子,实则不就是想在这上面做文章。
周祐闭目,良久,声缓而沉:“再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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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太子殿下啊,可厉害了,在边关督战那几年,加固城墙,修建护城河,还有那比水车都要大的弩床,火石车,一辆辆架在城墙上。鞑靼人来一批就灭他们一批,吓得他们听到太子殿下的名讳就两腿战战,士气全无,哪敢来犯。”
“我们太子殿下啊,可厉害了,下头地方官中饱私囊,变着花样克扣老百姓,匿税不报,欺上瞒下,太子殿下领着税官一样样的查,连一吊钱的来由都要查得明明白白。涉案的官员和富绅谁都跑不了,吞了多少加倍吐出来,还清债了,再押往菜市口当众处决。”
“我们太子殿下啊—”
“可厉害了,”玲珑听不下去了,忍不住打断,“你渴不渴,要不喝口水。”
她只是想了解太子有哪些喜好,好让主子投其所好,少走弯路。结果春花这个小蠢蛋给她洋洋洒洒讲了一堆太子爷的丰功伟绩,确实够厉害,可没一句话在点子上。
春花这姑娘也是憨,还笑呵呵道:“谢谢玲珑姐姐关心,奴婢不渴,不过太子殿下---”
“殿下有只贪吃又爱叫的肥鸟,除此之外,还有呢?”怕春花又把话题带偏,玲珑干脆自己主导,话赶话地诱。
“不肥,不肥。”鸟架上栖着的肥鸟成精了,这都能听懂,还回应。
直把春花逗得捂嘴直乐。
玲珑算是明白容慧把春花派过来的用意了,这姑娘实在,憨过了头,反倒不好套话。
春花歪着脑袋想了半天,慢腾腾地说:“太子殿下他不喜女子。”
玲珑:......
这皇城里怕是没人不知太子清心寡欲吧。
“殿下他不喜太美的女子。”春花又道。
玲珑下意识看向里屋伏案忙碌的主子,头一回发现,生得太美,也是一种负担。
想问太子殿下是不是被太美的女子辜负过,可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太子那样的容貌和地位,谁不想嫁,便是仙女儿见了,怕也要动一动凡心。
“仙、女!仙、女!”
才这样想过,福宝也凑起了热闹,逗得玲珑也笑了。
“哟,仙女哪呢?”
“屋里呢。”玲珑没有转头,想也不想就回,随即笑声打住。
赵无庸笑眯眯:“姚姑娘确实天仙一样的美人儿。”
春花这时候倒是反应快,瞥到门口长身玉立的男人,慌忙就要行礼,才要出声,周祐抬手,清冷冷的目光扫过来,春花吓得噤声。
太子厉害是厉害,可威仪太盛,周身气息慑人,简直让人又爱又怕。
“行了,都出去,别扰殿下兴致。”
赵无庸带头,春花拉着不停往里屋瞟,想要提醒主子的玲珑,跨出了屋子,不忘把门带上。
姚缨不爱纸上作画,倒喜欢在扇面上写写画画。
一池水,一片荷,一只蜻蜓立上头,不费笔墨,意境也有。
“这是蝇虫?”
身后骤然响起的男人声音,惊得姚缨持着细毫的手一抖,墨汁点到了扇面上,糊成一团,倒真像是多了只蝇虫。
周祐煞有介事点头:“这回是了。”
“是了,却不美了。”姚缨咬唇,话里有埋怨,也不明显。
王公家的小姐,没脾气才叫奇怪,便是平日里那些小意讨好,未必出自本心。周祐由着她这点性子,夺了她手里的细毫,几笔勾勒,又一只蜻蜓立在了新出炉的荷叶上。
姚缨瞅着扇面,这成双成对的,意境都变了。
寓意更好了,却不是她想要的。
姚缨颇为意兴阑珊,却不得不强打精神,正要起身,便被周祐按了下去,他坐到了她身旁,团扇还在他手里捏着。
姚缨提壶倒了杯茶水,两手捧着搁到了周祐手边:“殿下请用。”
绿叶漾在碧盈盈水里,松软舒展,似是女子舞着柔韧腰肢,缓缓倦倦,要坠不坠。
过分的静谧,让姚缨心突突,她轻唤:“殿下---”
“孤很好奇。”
太子时而神来一笔,将姚缨要说的话堵在了嗓子眼,还得做出恭谦聆听的乖顺样子。
周祐望着她,唇畔扯了一点笑意:“你的那些姐姐,比你大不到半岁的,在及笄前也都定下了亲事,唯独你,你的兄长是把你遗忘了,还是有别的打算。”
姚缨心头陡然一沉,郑媪威胁她的那些话,不就想用阴私拿捏住她。
可她又做错了什么,从头到尾,她身不由己,为的也只不过是自保。
女子都是水做的,眼前这位尤甚。
这是第几次给人拭泪了,不管几次,也唯有她了。
周祐指尖划过她眼尾:“哭甚,这般娇气,娘家人都不让提?”
姚缨泪眼涟涟:“阿稚娘家什么样,殿下难道未曾听闻?”
兄弟姐妹之间,明争暗斗,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最狠的那位长姐,连老祖宗都不顾了,亲手终结姚家百年荣光,扶持个孱弱弟弟作为傀儡,姚家从此衰落。
数百年来,削藩一直是悬在帝王心头的头等大事,不说老来昏聩的皇帝依然惦记着,便是年富力强的太子,上位后要做的,必有这一桩。
“你的姐姐,倒是懂得取舍。”别的暂不提,在这事上,周祐不得不承认,妖后确实会讨皇帝欢心。
姚缨眉眼落寞:“她从来都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话都说到这份上,周祐捏着女子柔滑的下颚,迫她看他:“那你呢,想要的又是什么?”
姚缨眨眼:“殿下想听真话,还是好话?”
周祐挑眉:“真话,就不能是好话?”
“到了殿下这里,就能。”
“嗯?”周祐目光落在樱红娇艳的唇瓣上,心不在焉。
姚缨反握住男人干燥大手,倾身靠向他,在他微润唇上印下一吻。
“阿稚想要的,是殿下呀!”
周祐沉了眸,他想弄死她,也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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