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的月光透过隔扇投入殿内,在十大阎王的神像前,吴女跪了下去。
余人依次跪了下去,唯有寒光立着不动。她从怀中取出状词,又搬来一个火盆,用火折子点燃,摆在吴女的身前。
火焰熊熊燃烧,冬夜冰凉彻骨。吴女叩首再三,拜泣道:“阎王爷在上,民女要状告陆判,偷窃民女头颅,今日在此向您呈上状词!”
宋焘点燃了请神香,吴女亲手将状纸搁在火盆上,目送火焰将纸吞噬。状词的最后一个字也化成了灰烬,十王殿里,只有陆判的神像上,微微闪烁着蓝色的幽光。
没有别的神灵驾临。
早已料到会有这样的局面,寒光抚剑一笑。她立于殿上,扬声道:“诸位大人,都不愿管这民间之事吗?我看你们都是木像,也不配这凡间香火,今日就让我烧了这座殿堂吧。”
她从鬼差的身后抽出一没有点燃的火把,引燃了顶端,大步朝阎王的神像走去。眼看火焰就要触碰到神像上了,十王殿里,一阵阴风袭来,忽然起了骤变。
恍如通了电一般,十王殿这一排的神灵木像,忽然齐刷刷闪现出蓝色的幽光,隐隐有虚影在木像上现身,各自露出奇异的神情。
寒光举着的火把,正好离那位阎王的鼻子只有一指的距离。
阎王的虚影盯着她,寒光一笑,朝后走去。那位阎王将手指向火盆,好似一阵风吹过,状纸的灰烬朝上飞去,聚拢在一起,渐渐拼成原先的形状,又抖射出万丈金光。
一字一句,尽书陆判的罪行。
为首的阎王读过,状纸在空中飘悠悠飞着,让其余的九位也看看。末了,阎王的声音,好似从另一个世界传来,悠长且空灵:“陆之道何在?”
红衣陆判从神像上飘了下来,立在殿中:“臣在。”
“状词中所说,可否属实?”
吴女所递的状词,如今悬挂在十王殿的虚空中,抬眼便可看到。吴女状告陆判,罪行有三。
第一,不理会吴女的冤屈,使其无处伸冤;第二,偷窃头颅,私自赠送他人;第三,事发之后,赶尽杀绝。
陆判看完之后,脸涨得更红了,跪下道:“王上!请您听臣辩说。首先,吴女命该有此劫难,她死后,不肯随无常去地府,反而在青阳徘徊告状,她本不该由臣审判;其次,头颅一事,臣一直想跟她商量,只不过,她油盐不进,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何来追杀之说!”
他说了这番话,竟将自己的责任撇了干净,反倒是吴女的不是了。
吴女跪在一旁,气得浑身发抖,等他说完,忍不住道:“阎王爷!我停灵第二日,就被他偷去了头颅,尸骨不全之人,怎肯去地府报道?”
在他们的身后,两位老人家不顾害怕,抹着泪叩首:“老爷啊,小女惨呐,求您给她做主!”
寒光紧紧盯着阎王的虚影,手握剑柄,神色肃然。那位阎王沉吟了一会,道:“不错,陆之道,你纵然身为判官,也不该犯此戒律。既然如此,你当还回偷窃之物,回冥府领罪。”
“可是……”陆判神色微动,想说什么,又忍住了。他叩首认罪,寒光冷冷瞧了他一眼,忽然发声。
“且慢!”她扬声道:“陆判想要逼迫吴女,私了此事,对其赶尽杀绝,此事怎说?”
陆判忽然回首看她,周源早已吓得魂不守舍,瘫倒在了地上。满殿鬼神皆看寒光,她丝毫不惧,继续道:“先说吴女该去地府受审,后又为了一己私利,让她去托梦父母,说出真凶。敢问贵府的判官,能够随意操纵别人的生死命运吗!”
她的话掷地有声,直直说出地府鬼神最不堪的一件事,忽然之间,所有议论的神灵都噤声了。
阎王缓缓道:“竟有此事?”
身为阎王,他不需去问,只在陆判的身上隔空一点,便看到了所有的过往。陆判与朱尔旦、吴女的交往,一幕幕在周围闪现。
……
果然如此!
片刻后,阎王沉声道:“褫夺陆之道判官一职,处理完凡间事情后,即刻回冥府受审。”
他宣判后,吴女终于沉冤得雪,眼眶中竟滴落了一滴滴鬼泪。寒光与宋焘忽视一笑,吴家的两位老人,抱住女儿激动地又哭又笑……
陆判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周源早已瘫成一团,恨不得所有人都忽视他的存在。
十王殿的神灵木像渐渐失去幽光,神灵纷纷离开了。寒光忽然抬眸,见那阎王还不曾走,一双幽眼,正直直地审视着自己。
“怎么?”她漫不经心地笑了笑,道:“王上,我可不是有心要烧您,今日见您秉公执法,改日我还要给你烧纸呢。”
阎王:“……”
他的虚影也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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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明后,陆之道已经将朱尔旦原来的心、朱夫人原本的头颅取了回来,给他们换上了。
吴御守见女儿的头颅回来了,也去衙门取消了诉讼,将杀死女儿的真正凶手呈报给县令。青阳县令初听这件事,只觉得匪夷所思;直到见到了容貌复原的朱夫人,才相信天底下竟有这么神奇的事情。
几日后,凶手杨大年被抓,对杀死吴女一事,供认不讳。
宋焘让两位鬼差送周源回淄川,自个坐在十王殿的石凳下,同寒光闲聊。
他满脸钦佩,问:“褚观主,你不怕吗?水至清则无鱼,你把最黑暗的一幕捅了出来,不怕报复吗?”
“我能活着的时光本就是上天的赐予了。”寒光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宋老爷读过《太上感应篇》吗?它开篇说,‘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老百姓相信鬼神是公正的,如果连这样一点指望都没了,人还能信什么呢?”
宋焘听完她的话,怔怔发了半天的呆。
寒光没有再说什么,忽见陆判捧着一颗血淋淋的心走进后殿,有些奇怪。她问:“这心你不还回去吗?”
“这心,”陆判顿住脚步,眼底皆是厌恶之色:“不要也罢。”
他正欲将心丢弃,寒光更加吃惊,道:“这不是你从别人的身上取下来的?”
“这是我在太原的黑市上买的。”
陆判丢了这一句话,就将那心丢掷在地上,一脚踹远了。他自去房中卸掉了官服,回冥府领罪去了。
寒光看着那颗沾满污泥的心,想了一想。
难道,这是太原王生的一颗色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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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光与宋焘离开青阳时,吴女和吴御守亲自来送行。
她见吴女换了一身装扮,还未来及问,吴女已经迫不及待地告诉她了:“观主,观主!如今上面任命我为青阳的副判官,我以后是吴判啦!”
寒光真有些吃惊,不过这是好事一桩,吴女为人不惧强权,勇气可嘉,的确可以堪当判官一职。
吴御守虽然知道女儿已经死了,但是如今女儿当了地府的官,没事还能回家看看,内心也很高兴。他对寒光再三感谢,道:“观主请放心,年后我们一定到贵观,给三清重塑神像,以作感谢。”
寒光笑道:“好!年后等你。”
离开青阳后,寒光借土遁回金华,在黑山脚下与宋焘分别。她带了些青阳土仪,正欲上山,忽然遥遥望见山门前,多了一顶白色的轿子,隐隐还有乐声。
灌木丛里,猹小声地提醒她:“嘿,你家道观来仙女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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