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小风车

    在此之前,为了和陶时延搭话,程奚曾说过自己手痛。

    事实上他手是有一点点酸,签了两千多个名字,不酸就怪了。可也没酸到字都写不出来程度。

    现在陶时延这么说,他略有点尴尬。如果签了,证明他刚才和陶时延说是假,如果不签又觉得对不起陆哥。

    幸好这时陆行止反应过来了,他拿起专辑,“小奚,你在打电话”

    “没。”

    程奚将手机按在胸口,莫名不太想让别人看到陶时延,“我在和朋友视频。”

    “抱歉,打扰你了。”

    “没关系,”程奚说,“陆哥,你去休息室休息会儿,我处理完这边去找你,可以吗”

    陆行止当然同意。

    程奚随手叫住一个工作人员,拜托他带陆哥去休息室。

    等二人走远,程奚松了口气,重新拿起手机。

    庆幸是男人仍在,只不过烟吸完了,单手环抱在胸前,表情淡淡,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程奚松了口气,还以为凭对方那臭脾气,会直接挂了视频来着。

    程奚试图解释“那个陆哥从后面过来,看不清咱们正在视频。”

    陶时延“嗯。”

    程奚猜不透“嗯”意思,继续解释“我事先不知道他会过来。”

    陶时延“好。”

    虽然男人平时说话风格就是这样,一个一两个字往出蹦,程奚却隐隐约约觉得,他不太开心。

    靠,世界上竟然有这么难搞人

    程奚有点头秃,想想化妆师和陆哥都在等自己,商量道“一会儿场地租期到了,我先去卸妆,晚上再给你发视频,好不好”

    “行,”对方答应倒是痛快,“几点”

    fag这么圆满,赵小涛早张罗着要聚会了。明天是工作日,大家要上班,不会聚太晚,估计晚上九、十点钟能结束。

    本来他答应去接陆哥,结果陆哥不仅自己回来了,还特意来看他,于情于理他都该请陆哥吃个饭、叙叙旧,吃完话,怎么都要十二点多了。

    程奚硬着头皮答“后半夜一点你应该睡了吧。”

    难道要和“重要人”在外面待到三更半夜

    陶时延果断拒绝“不行。”

    程奚“那早一点,十二点半”

    陶时延直接不说话了。

    真是早了“一点”呢。

    其实程奚也觉得他“一点”有点过分,如果实在找不到好办法,只能抽空发视频了。

    从庆功宴结束,到和陆哥吃饭之间应该有空闲,他想了想“十点左右,这回可以了吧。”

    电话那段“嗯”了声,“成交。”

    斗智斗勇好不容易糊弄过去,挂断视频,程奚长长舒了口气。等收拾完现场、坐上往餐厅走车时,他才反应过来哪里不对

    他好像没做错什么啊

    发错消息影响不到陶时延;视频聊到一半有人来找,挂断不是正常操作么

    他特么根本没必要怕姓陶

    气死了气死了气死了

    程奚愤愤地拉起卫衣领口,将半张脸埋入领子中,手缩进衣袖,只有一双黑溜溜眼睛留在外面。

    赵小涛看见啧了声“程儿,你又自闭啦”

    程奚送了他一个美妙“滚”字。

    陆行止下飞机便急忙赶来体育馆,随身行李没来得及处理。趁程奚和同事出去吃饭,他回家送了趟东西,从车库里选了辆低调车。

    聚餐结束时间和想象差不多,九点半程奚从餐厅出来,陆行止车已经到了有一阵子,正停在路边等他。

    “陆哥,”程奚坐上副驾,惭愧道,“你受了十几个小时飞机折磨,还得让你开车,太不好意思了。”

    “没关系,聚餐免不了喝酒,酒桌文化嘛,我懂。”

    陆行止开玩笑道,“还得庆幸你没喝太多,我现在习惯右侧驾驶了,你一会儿看着点我。”

    其实因为接下来有事,程奚没喝多少,只象征性抿了几口香槟。而且他现在对酒有阴影。

    上次喝醉,他被某个狗比引诱着又叫哥哥又撒娇,那画面简直不敢回想,想起来很容易动触犯刑法念头。

    反正他决定以后绝不喝醉,如果喝醉了绝不让姓陶发现。

    程奚应了声,陆行止侧头打量他几秒,“长高了些,更瘦了你耳朵好红,我应该把空调调低一点。”

    “不用,”程奚声音模糊,“我脱了外套就行。”

    陆行止莞尔“我记得你小时候有体寒毛病,现在好像更容易热。下午我看见你时候,你耳朵也是红。”

    “人都是会变嘛,不可能永远那个样子,”程奚赶紧转移话题,“我找到一家环境不错日料,走了走了。”

    在程奚催促下,陆行止发动车子。开出去差不多五分钟,程奚深吸口气,“陆哥,我给你调好导航,然后打个视频电话。”

    “好,你忙你。”

    陶时延头像就在上面飘着,帮陆行止导航完,程奚发出视频邀请。

    微信有个特点,等待接通界面上会显示出对方头像。陆行止无意中瞥到,以为程奚手机黑屏了,随即反应过来,对方头像就是纯黑色。

    而这个头像,他下午已经见过一次,当时小奚就和他通着视频。

    陆行止不是八卦性格,此时也忍不住好奇“你每天做什么都要和他报备吗,他是你经纪人”

    报备

    程奚一噎,刚想解释,耳机那端传来熟悉声音“喂。”

    “是我。”程奚耳朵麻了下。

    “嗯,听出来了,”陶时延问,“你在回家路上么。”

    想起陆行止说“报备”,程奚忍不住哼道,“你管我在哪你干了什么我都不知道,我干嘛要和你报备。”

    小朋友语气劲劲儿,但说话声音很小,不像是生气,反倒有些嗔怪感觉。

    陶时延忍不住轻笑了声。

    “我今天上午和林导在茶馆见面聊剧本,下午到晚上一直在工作室,现在刚从工作室出来,准备回家。”

    顿了顿,陶时延补充道,“如果你想知道我吃了什么,我可以让营养师给你发食谱。如果你想知道我行程,金坤那里有通告单,我让他给你传一份报备。”

    “”

    谁稀罕报备,跟他有什么关系。

    程奚搓搓耳朵“我在去吃夜宵路上。”

    “夜宵”陶时延皱眉,“自己么。”

    “和陆哥,你下午应该见过。”

    陆哥果然是跟“很重要人”三更半夜谈心去了。

    陶时延脸沉下来,语气如常“小心别被拍到。”

    “不会,我有分寸。”

    “那不说了,你去吧。”

    “好,”程奚松了口气,“拜拜。”

    陶时延却没挂电话,“少点东西吧,称呼呢”

    陆行止就在旁边,程奚不想跟姓陶多争论,“拜拜,延哥。”

    “不对,不是这个。”

    “拜拜,哥哥。”

    陶时延终于满意“嗯,挂了。”

    自从上次在露台叫了几十句“哥哥”,程奚脸皮便进行了究极进化,并不觉得有多难为情。

    陆行止瞥了他一眼,神色莫名。

    程奚选这家日料在开发区,老板他认识,可以从后门进餐厅,所以真没被拍到。

    他们简单聊了聊各自近况,程奚生活很单调,练习、工作、练习、工作,唱歌跳舞充斥着他生活。

    陆行止是那种传统意义上学霸,导师对他课业很满意,这次能回国跟知名导演进组实践,就是导师和陆家共同推动结果。

    席间,陆行止说自己跟组导演姓林。

    姓陶似乎也见过一个林导来着,看来想成功有条捷径把自己姓改成“林”。

    回家时间比预想稍微早一些,洗漱完,程奚竟然在凌晨一点多睡着了。

    而且做了一个梦,不是噩梦。

    他久违地梦到了和小哥哥第一次见面。

    那时候他刚被卖进山里,买他人家对他不错,可总是让他叫爸爸妈妈。他不肯叫,借着出去玩借口,趁他们不注意逃了两次。

    结果自然被抓了回来。

    村里老人说“城里孩子就是主意多,多打几顿再关一阵子,打到他们不敢跑就好了。”

    听老人话,程奚被丢进了小黑屋。

    因为没有母亲,袁姨心疼他,照顾他照顾极好,娇养到指甲在皮肤上轻轻一划就出一道红印子。乐高积木零件不小心掉到床上,他隔着三层被褥都能感觉出来。

    娇生惯养小少爷哪受得住小黑屋恶劣环境,从那时起,他身上永远带着蚊虫叮咬伤,腰和屁股时常被硬板床硌青一块紫一块。最主要是没人陪他,能够与外界联通渠道,只有墙上碗口大一个窗户。

    晴天时候,他坐在窗下晒太阳;雨天时候,他也坐在窗下,感受着雨丝打在身上冰凉感觉。

    能让他确认自己还活着感觉。

    村里大人嘱咐过孩子们不要理他,所以他很久很久说不上一句话。直到有一天,他看见一个比他大很多、个子高很多少年从窗前经过。

    少年穿很干净,走路时腰背挺得很直,风吹来甚至能闻见清新皂香。那个年纪孩子对美丑没有概念,可他清楚地知道,少年是好看。

    所以当少年不闪不避往前走、眼见着要撞树时,他忍不住提醒“前面有树,撞到头会痛。”

    少年后背僵了下,假装没听见他话。

    结果自然是“duang”

    第二次少年记住了树位置,但前一天晚上下过雨,隔几步便有水坑。

    程奚提醒“步子大一点,跳”

    少年犹豫片刻,仍没听他话,只听“哗啦”一声,少年鞋子立刻湿透了。

    第三次是个晴天,天空万里无云,少年在他窗前停顿片刻,迟疑问“我可以继续走吗”

    程奚刚被打过,嗓子哑厉害“你爱继续不继续,我才不要管你。”

    少年怔了几秒,转过身,试探着向他方向走。走到窗前,程奚发现少年眼睛上蒙了一层厚厚纱布。

    怪不得会撞树、踩水坑,原来他看不见。

    手在墙上摸索了很久,少年终于找到小窗,低声道“你在这儿么”

    程奚鼻音浓重“不在。”

    “我听见了。”

    “我说我不在,”程奚嘴一瘪,“我不在我不在我不在,我不想在”

    被他激烈态度惊到,少年沉默了几分钟,才有下一步动作。

    他将手伸进窗子,白色衬衫与黑漆漆墙壁形成了可笑对比。他先摸到了程奚小手,以及手中已经皱皱巴巴纸风车。

    “你叫什么”

    程奚不说话。

    “那我叫你小风车吧。”

    程奚依然不说话。

    少年手继续上移,最后停在软嫩嫩脸颊。他拉过袖口,轻轻擦拭程奚脸上残留泪珠儿。

    皂香味混着不知哪来香气,从他白衬衫沾染上程奚鼻尖,镌刻在记忆最深处。

    “别哭,”少年低声说,“我以后每天都来看你,好不好小风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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