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从霜不断奔跑着。
大雨湿透了她的发和衣衫,她却不敢慢下半步,而是不顾一切的朝着废宅的方向跑去。
路上的行人已经渐渐变少,她在转过一个路口的时候忽然停了下来……她看到前方的路口中,陆后临跪在地上。
大雨铺天盖地的砸落在他身上,背上的血早已与雨混成一片。
“陆后临。”
邬从霜喊出他的名字。
她一步一步走上前,那个曾经虽然衣着陈旧却永远风骨铮铮的青年就这样衣衫褴褛的跪在地面,雨水冲刷着他的脸、发,他像一只孤零零的野狼,被遗弃在草原上,天地间仿佛只有他一个人。
他的怀中抱着一个身躯,那是曾经在阳光下温柔微笑的女人……陆夫人。
“陆后临,你站起来,我送你们——”她伸手要把陆后临从地上拉起来,却在拉过他手臂的一瞬间看到他怀中女人的手无力的垂落到了地面。
这一刻,她的手一下子僵在了半空:“陆……陆夫人她……”
“我送她去医馆,医馆的大夫说,母亲已经死了。”
陆后临仰起头看着出现在面前的邬从霜,他瞳孔涣散,雨水顺着他的眼帘不断从眼角滑落,不知道是雨还是泪。
邬从霜踉跄的倒退一步:“怎么会……”
“是林府杀了她。”陆后临声音破哑,却每一个字都仿佛是咬着从口腔里吞吐出来,“我要让林府的人替我母亲偿命!林宏深、濮淑兰!他们一个都跑不了!”
邬从霜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却发现自己竟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陆后临的母亲还是死了,明明她已经尝试着改变他们的命运。
她的脑海此刻仿佛是空白的,耳边只有哗哗的雨声。眼前的陆后临就像是被天地遗弃,鲜血和悲痛让他更加冷峻。
“你知道吗?在今天之前,我还幻想着或许有朝一日林府会接我和母亲回府,纵然我不喜欢,也愿意为母亲留在那里。”
陆后临的肩膀颤动着,是压抑的憎恨、愤怒、撕心裂肺:“但是今日,我才知道……原来在林府眼中,我和母亲不过是尘垢粃糠,甚至连路面的淤泥都不如。我们的死活,就和街边蝼蚁一样,他们想打就打,想杀就杀。”
陆后临的声音越来越撕裂,他突然伸手一把抓住了邬从霜,手指紧紧的掐进了她的肉里:“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我会一步一步爬到他们触手不可及的位置……然后看着林府的每一个人,死在我的面前!”
邬从霜只觉得自己的手腕几乎要被掐断了,她看着面前的陆后临,她感觉他的撕心裂肺、痛苦绝望,这种感觉仿佛击打在了她的内心深处,震荡着她的心脏,让她为之颤栗。
“陆后临……你母亲一定不愿看到你变成这样。”
“我母亲已经死了。”
他抱起怀中的女人,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他脚下是一片阴影,仿佛将他拉入了一个无边无际的黑暗地狱。
“她看不到。”
***
命运真的可以被改变吗?
邬从霜一直以为,她的重生是为了能够让自己弥补过去的错误,改变自己的命运。
但是陆后临母亲的死,自己又再次成为林元晏的通房,这所发生的一切仿佛就像一根被拴住的铁链,她的改变和努力,都无法挣脱命运的控制。
她开始颤栗起来,开始浑身抑制不住的发抖……
身上的雨水不断冲刷着她的身躯,她在空荡荡的街道上行走,天空和屋檐连成一线,是彻底的乌黑。
她从未想过,如果这个世界推倒重来又只会变回原来的模样,是多么残酷的事。这就代表着她想挽回的一切,都只会在她面前眼睁睁的消失。
她妄想改变的,得到的,期盼的,全部都会被击碎打破。
“阿霜!”
林府门口,焦急的香蕊远远看到邬从霜湿透的身影缓缓走来,她撑起伞冲上前去,将她护在伞下:“你去什么地方了?现在前厅的客人都走远了,各院的丫鬟们都在为大夫人祝寿,少爷让我来找你。你怎么身上都是湿的,快去换衣服!”
香蕊拖着她去了青云院的住处,又忙忙碌碌的为她更换身上的湿衣服,而邬从霜就像失了心一样,任由香蕊摆弄。
等一切都整理好了,香蕊立刻带着邬从霜要去前厅,邬从霜忽然拉住了她的手:“香蕊。你觉得命运可以被改变吗?”
香蕊一头雾水,她总觉得今天的邬从霜有些不一样:“你又不知道自己的命运是什么,又如何知道所发生的是不是和命运不同。没准你现在所经历的,就是已经改变命运的结果呢。”
邬从霜眼神缩紧……如果知道命运是什么呢?
“如果知道这一世的命运,想要去改变,又发现所经历的一切都在回归到原本的那根线上,那又该如何呢?”
“你怎么啦?是遇到什么不高兴的事了吗?”香蕊安慰道,“走吧,我们先去给大夫人送礼。”
邬从霜被香蕊拽着去了前厅。
此时前厅的席宴已散,只留着一群女眷在那儿吃茶,还有几位府中少爷,包括林元晏。
林府一共有二十几位一等丫鬟、管事,他们正逐一为大夫人送礼。说是送礼,其实不过是府上人的一点心意,大多都是些精巧的玩意儿,不值钱,却贵在有心。
平日这些一等丫鬟和管事受大夫人赏赐诸多,如今也是难得送一回礼给家中主人。
邬从霜跟在人群之中,正前方的大夫人笑容满面:“好好好,你们真是有心了。我瞧到现在啊,就玲云送的礼最省事儿,你们瞧瞧,一个水纹绣的香囊,估摸是行清节随手绣的,就挑了个胜的给我。”
玲云知道大夫人只是在打趣她,便连忙道:“夫人你可冤枉我了,这香囊虽只是个香囊,用的料子却是最好的,你再仔细瞧瞧。”
大夫人听罢,认真看了一看,这才惊讶道:“是蜀金线?”
“何止是蜀金线,玲云姑娘还用了黔江的素锦,这可是寸尺寸金呀。”边上一个老嬷嬷道。
大夫人一边笑着一边点了点头:“还是你有心了。”
此时人群中,宝笙忽然站了出来:“夫人,花珑姐为了您的生辰,也精心准备了礼物。”
端坐正位的大夫人听到宝笙说的话,立刻朝她们二人这边看了过来。今日的花珑打扮的与往常不同,穿上了湖蓝底绣金圆领锦缎,下方是粉色金枝丝裙,挽起的发髻上插着点翠的蝴蝶镶珠蝴蝶簪,衬着她那张小巧白皙的脸,一时间竟把屋里其他庶小姐都给比下去了。
大夫人也怔住了,目光落在她身上好一番打量,甚至有些不确定道:“这是花珑丫头?”
花珑低垂着眉,声音温柔道:“大夫人好。”
“真是花珑丫头,你今日这打扮真是俏丽。”大夫人赞了一句,目光不由自主的朝坐在边上饮茶的林元晏看了一眼。
林元晏却无动于衷。
花珑在想什么,身在宅院内的大夫人又怎么会不知。只可惜襄王有梦神女无情,她的这个儿子只喜欢那个从厨房里出来的丫头。
但花珑是她送到青云院的,也算是她底下的人,多少还是要给些面子:“你又有什么好东西要献上来,且给我瞧瞧。”
花珑闻言,便娇羞的托起了一个精致的扁型妆盒,将它递了上去:“这是我送给大夫人的贺礼。”
嬷嬷接过了盒子将它打开递到大夫人面前,大夫人看到里面一柄巧夺天工的扇子,惊喜的眼眸一亮:“这是什么?”
普通的团扇通常以扇骨和刺绣为主,但眼前这柄团扇却镶嵌了许多精巧的物什,有金箔仙桃和凤凰摆尾,琳琅满目却又相得益彰的镶嵌在扇面上,再辅上刺绣,既华丽又精美,从妆盒里取出,甚至还能映着烛光熠熠生辉,让所有人都惊呆了。
“孟夏将至,奴婢以此团扇祝大夫人花团锦簇、日月昌明。”花珑躬身道贺。
喜得大夫人满脸红光:“好好,今日你这礼物啊最得我心。来人,看赏。”
“慢。”
就在众人高兴之时,突然一直坐在桌边的林元晏开口打断了喜庆。他缓缓放下手中茶杯,抬头看向花珑:“此扇是你所做?”
花珑猛地一僵:“二、二少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自然是花珑姐姐亲自为大夫人献上的。”宝笙立刻站了出来,“昨日下午,我还瞧见花珑姐绣着上面的图样呢。”
宝笙之所以如此说,是因为这句话留着余地。只说着团扇是花珑亲自为大夫人所献,又说亲眼看见花珑绣了上面的图样,便能让人误以为就是花珑亲手所制作。更何况前日下午花珑确实在改制,她在团扇上多绣了一只蝴蝶。
林元晏寒星般的眼眸微微一敛,被风吹动的烛火映在他侧脸上,竟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可据我所知,这柄扇的制作者另有其人。”
花珑被他阴冷的眼神盯得浑身颤栗:什,什么?二少爷是如何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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