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的去了这么久?”
傅恒微微凝眉,随后笑了一声:“路上碰见了二弟,被他拉着说了几句吉祥话。”
尔晴了然的点了点头,看起来似乎并不在意的样子,傅恒见她这般,心中有了个想法,继续试探道:“傅谦说新年的第一句话是要说吉祥话,所以他方才也顺带着提了你一句。”
尔晴将猫儿放到它的窝里,微微一愣,抬起头看着傅恒:“提我说什么了?”
傅恒眨了眨眼睛:“吉祥话嘛,无非就是早生贵子之类的。”其实他没遇到傅谦,更没有什么早生贵子的祝福。
尔晴听他这么一说,抿嘴一笑,摇了摇头:“我从来都不信这些,岁守完了,我们安置吧?”
傅恒意味分明的深深看了她一眼,随后淡然道:“嗯,睡吧。”
“愿你好梦。”自成亲以来,她每天夜里熄灯前总是会对他说这句话,傅恒也从一开始茫然不解到如今的习惯成自然。
灯,熄灭了。
尔晴依旧是背对着他,睡在里面,自入冬以来,她便吩咐下人拿多了床被子,自那以后,她与他在同一张床上本就稍远的距离,变得更远了……
现在就这样也挺好的,自己还放不下璎珞,她也从不强求,甚至有时还会为我遮掩耳目。
可是以后呢?
……
大年初一,傅恒携尔晴入宫参拜皇后,两人再一次肩并着肩走在那条路上,今年多了个闰月,所以这个年过得比往年晚一些,上一次尔晴和傅恒入宫是刚下初雪的时候,如今却已是春天化雪之时了。
傅恒也在距离几个月的时间,再一次见到了璎珞,她如今还在长春宫服侍,可两人往昔的恩爱如今却成了陌路之人一般,那璎珞似乎是被傅恒成亲的事情伤害至深,见到他态度极其冷淡。
仿佛从来没有爱过他一样。
皇后看着傅恒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便知他如今虽已经接纳尔晴,可是心里对璎珞还余留着一丝爱意,如今木已成舟,皇后无法,只好趁着尔晴去出恭时劝说傅恒:“傅恒,你如今既然娶了尔晴,就该跟她好好的过日子。”
傅恒一愣,随后想到尔晴自从嫁给他以后,不仅将府邸安排的有条不紊,更是行事大方得体,不禁微微一笑:“姐姐,我知您的意思,我同璎珞或许注定有缘无分,往后我定会收敛心思,好好善待尔晴。”
皇后听了,也颇为意外,从一开始的强硬,再到能让她那倔的跟牛一样的弟弟回心转意,尔晴得要忍多大的委屈啊?
莫不是这两人如今恩爱的模样,是骗自己的?皇后想到这,不禁更加留意他们二人之间的互动。
可是直至离开长春宫时,尔晴依旧是那副温柔乖顺模样,傅恒也是那副安然浅笑的表情,不禁让皇后怀疑自己多虑了。
尔晴笑着朝皇后行了跪拜礼,便挽起他的胳膊,半拉半扯的将他拉出长春宫。
轿子中,两人端坐在其中,傅恒还是那副不悲不喜的模样,尔晴瞥了他一眼后侧身撩开一侧的帘子,抬眸望向外面的景色。
语气淡淡的道:“你委屈什么?这世上爱而不得的,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
傅恒听了,忍不住垂眸摸了摸自己腰间挂着的一个香囊,自嘲的笑了一下,富察傅恒啊,你不是答应了姐姐、答应了额娘、答应了尔晴,从今往后要将她放下的么?
从今日起,你也答应你自己好不好?那些个前尘往事便让他犹如过眼云烟一般,全都散了吧,从今往后,好好的同尔晴一块过日子。
他抬眸看了看尔晴,发现她只是一直靠在轿子的内壁上,像是失了神一样,眼睛一直盯着帘子外面某一处,她还是一如既往的笑着,可是这一次,傅恒却看出来了。
虽然她的嘴角是笑着的,可眼睛里藏着的却是一股浓烈的悲凉,一如当日在长街上,她望着那漫天白云的神情……
他忽然对她方才的话反应过来了,爱而不得的,又不是你一个人?
她是在说谁?
说我,还是在说她?
恍惚间,他又想起大年三十的那个晚上,她抱着那只猫儿在那榻上衷心祝福的又是谁?
他在这一刻,忽然脑中灵光一现,想起了新婚之夜那一天,自己紧闭着双眼正在装醉,若是寻常女儿家只怕早就委屈的大闹起来。
可是她没有,她不仅自己掀开了喜帕,自己卸了妆发,更是缓缓的走到床上,乖巧温顺的朝着自己道了句“你往里面挪一挪。”
再到后来,她躺在自己身后说什么来着?好像是说,这桩婚事都不是他们两人想要的。
这桩婚事,都不是他们想要的……
她为什么永远都是一副低眉浅笑的模样?她初入府邸时那些奴仆嘲笑她写字丑,为什么她宁愿这么辛苦的临摹字帖,也从不曾跟自己哭诉过委屈?那天她忽然说想吃那桂花糕,买了一堆,为何到最后只是尝了一口而已?
她好像从来没有生过气,无论旁人怎么议论我与璎珞,也好像一直以来都待我十分客气,使得夫妻之间没有存在过一丝旖旎,她好像一直都怕冷,冷到和自己同床不同被。
她好像一直都在避着和自己的接触,除了在人前时的假装亲密之外,其他时间都与自己隔的远远的,哪怕夜间睡觉,也会避到墙角里缩着……
为什么会这样?
其实是因为,她心里由始至终都有着另一个人。
所以在嫁给了他后,才能这般温柔大方、乖巧温顺、不计前嫌,同时也和他一起做戏,省了不少麻烦。
傅恒怔怔的看着她,外头的光照在她身上,更衬的她肤白貌美,就连那小巧的耳垂也是白的如玉一般,随着视线的转移,傅恒注意到了她耳边的坠子,那是一对青色的耳坠,随着轿子的晃动,一前一后的摇着……
原来这世上哪有乖巧温顺的妻子?那是因为她将你当宫里主子一样,原来哪有不计前嫌,不嫉妒不生气的妻子?那是因为她心里没有你,你的喜怒哀乐自然无法牵动她。
更哪里有愿意和他做假戏的妻子?
只是因为,她心里一直有另外一个人,不想同你做真正的夫妻……
他动了动嘴唇,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觉得胸口有些闷闷的,一直以来尔晴的好他都看在眼里,他自私的将尔晴当成是他的退路,在同璎珞缘尽后的那条退路。
可是他今日却猛然发现,其实这个一直被他视为退路的人,还是一如既往的站在自己身后,可是她想等的人,由始至终都不是自己。
是啊…这世上哪儿有妻子会心甘情愿的等一个心里一直有别人的丈夫?除非那个妻子压根就没有在等,她只是力所能及的在做她那个身份该做的事而已。
你穿的衣裳非她所做,你戴的腰带也非她所绣,你喝的补汤也非她所炖……她只是像一个客栈老板一样,只要你给她银子,她便把你当成贵客一样来服侍。
换成另一个男人,她也能这般……
尔晴望了外头许久,久到眼睛有些发酸,才故作惋惜的放下了帘子,抬眸发现傅恒正奇怪的盯着自己,不由得开口问道:“怎么了?”
傅恒眯了眯眼睛,轻声道:“没什么。”
尔晴故意垂了垂眸子,朝他浅浅的笑了一下,便扭过头去,不在看他。
我的好夫君呀,哪怕你如今心里没我,也会偷偷的,暗暗的吃起醋来,因为这是你们男人的天性。
你不想要,跟我不愿意,这是两码事呢。
……
万物复苏,风送花香,然而这样的春天大抵只存在于温婉秀丽的江南水乡,京城的春天可没有那么温柔。
这里的春天是肃杀的,夹带着属于寒冬的凛冽粗犷的气质,墙角未化的昨夜春雪明晃晃地反着光,院前桃树光秃秃的,枝条无精打采的垂着头,要凑得很近,才能看清冒出的新叶。
尔晴已经注意到了,自那日从宫中出来以后,她的好夫君便时常会偷偷的看着自己,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她知道,他是在猜自己心里的那个男人是谁,或许他会有些自负的猜测是他自己,又或许会自卑的猜测是他人,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傅恒啊,你终于开始将心思放一点在我身上了……
我不会轻易的告诉你那个人是谁,但是我会不经意的透露出他的一丝线索,我也不会让你觉得我爱那个人爱到无法自拔,只会让你觉得我执着于他不过是一个恩情而已。
毕竟,我是你的妻子。
毕竟,我心里真□□着的人是你。
“厨房炖了有补汤,可要我去给你拿一些?”
“不用了,我不饿。”他今夜并没有看书,而是在擦拭他的佩剑,擦了一晚上了,也不知有没有擦出个花儿来,他顿了顿,故作不经意的又开了口:“听额娘说,你今天做了个枣泥糕给她,味道好极了。”
尔晴头也不抬的回道:“是啊,从前在宫里经常做给皇后娘娘吃,今日许久没做,都有些生疏了。”
他垂了垂眸:“额娘说挺好吃的,她很喜欢。”
尔晴笑眯了眼睛:“额娘或许只是客气而已,不过她既说喜欢,那我往后便常做给她吃,左右在府里也没什么事做。”
“若是觉得无趣,你可以出去逛一逛。”为什么我没有。
尔晴摇了摇头:“外头也没什么好逛的。”
“我书房里有挺多诗集的,你若是想看可以自己去拿。”我也想吃。
尔晴双眼一亮:“有话本子么?”
傅恒一愣:“没有……兵书、史记、诗集那些就有。”
尔晴听此叹了口气,微微嘟起了唇,一副娇憨的样子:“有些太难了,我不是很能看的懂。”
“你可以来问我。”傅恒下意识的挺了挺胸膛,将佩剑放进剑鞘里。
尔晴却笑着摇了摇头:“你白日里要进宫当值,晚上才能回来,哪儿得空?”她歪了歪头,一副若有所思的自言自语道:“你说我若是去问二弟傅谦,他会不会嫌我烦?应该不会吧…我是他长嫂,毕竟长嫂如……”
她没说完便被傅恒打断了:“你可以来问我。”他的语气里多了几分显而易见不高兴。
尔晴不由得一愣,扭头跟他对视起来:“你怎么啦?”
傅恒咬了咬牙:“没什么,想起今早的烦心事了。”
“宫里头怎么了?”
“没什么,是海兰察今早摔了个大马趴,把我的新衣裳都溅湿了,才穿了几次而已。”海兰察对不住了,今天这个马趴你摔定了。
尔晴听他说起海兰察,忽然又来了兴致,故意双眼发亮的追问道:“海兰侍卫?他……最近怎么样?”
傅恒一愣:“什么怎么样?你同他…很熟么?”怎么没听他提过?
尔晴摇了摇头,笑着起身坐到了傅恒身旁,语气生动的继续说道:“怎么不熟了,他啊,从前可是老往长春宫里跑呢!我几乎隔两天就能看见他。”
傅恒眯了眯眼睛:“哦?这样啊。”他看了看自己身旁坐着的小妻子,忍不住怀疑起他的好兄弟海兰察来了。
尔晴坐在床边,双腿有一下没一下的晃动着,继续兴奋的说道:“也不知他如今和明玉怎么样了……”
“嗯?明玉?”
尔晴眨了眨眼睛,抬眸望他,若不是傅恒知晓她心里另有所爱,只怕也会忍不住沉沦在她的这个眼神里……
“你不知晓么?海兰侍卫对明玉有意呀,之前在长春宫里,我还给他支过招,让他给明玉送礼物来着呢!”
他听了,一副恍然大悟若有所思的模样:“这样啊…你让他送了什么?”哦,不是他就好。
“她喜欢吃糖,我便建议海兰察给她送了一堆糖,她啊,见了那一袋子的糖果然两眼发光,爱不释手!”
“女儿家都喜欢吃甜食么?”
尔晴想了想:“也不全是,我就不爱吃。”
“那你喜欢什么?”你既然不爱吃,那天为什么又要执意跑到城南去买桂花糕?
尔晴愣了愣,忽然灿烂的一笑:“我啊,喜欢猫儿啊,你瞧它多可爱,又乖巧,你白日不在的时候,都是它陪着我呢。”
傅恒眯了眯眼睛,目光深沉的看着她怀里的猫儿,心中念道:好端端的,那天我是发了什么疯,要买你回来,让她有东西睹物思人?
白昼、白昼……
昼?
他耳边忽然传来那天她刚抱起这只死猫的话——“从今往后,便叫你白昼好不好?白天的白……昼夜的昼。”
昼夜的昼?
他忽然心中有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令他睁大了眼睛,死死的盯着尔晴。
弘昼的昼?
不会吧,那个混蛋是个混蛋啊,尔晴这般光风霁月的女子怎么会心悦他那样的人?
这说起来,简直就像是那天边皎洁的明月竟然会垂怜沼泽地里的泥鳅一样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不是……尔晴,你瞎吧?
那个东西他还不如海兰察啊!
尔晴故作不知他的想法,低头摸了摸怀中的猫儿,忍不住又笑了一下,对不住了和亲王,我只是需要一个让傅恒不敢一气之下杀了的人,毕竟也是一条人命,并且这个人需要时常出现在宫里,让我有机会见到,不然哪儿来的念念不忘?
这个人不能和他是好友,只能是互相看不顺眼的人,只有这样他才会知晓你的庐山真面目后,心中更加不平。
在愧疚和这份不平下,让他开始嫉妒。从中生出一份不亚于对魏璎珞的感情,刻骨铭心。
所以只有你了。
即是你不认识我也没关系,毕竟在我构思的故事里,你确实不会记住我这样一个小小的宫女。
“夫君,很晚了,安置吧?”
“嗯。”
“愿你好梦。”
傅恒翻身躺上了床,语气充满怪异和怒气:“你还是祝我别做梦吧。”
尔晴愣了愣,被他突然的一凶,有点茫然和不知所措的看了他一眼,随后微微皱着眉,有些委屈的吹灭了灯,爬过他的身体,躺进了内侧。
一夜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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