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山腰上的菜园里。
凤玲珑正弯着腰在白菜地里忙碌，黑色祥云牡丹锦袍随手扔到树梢挂着，满头青丝随意束在身后。
随着咔嚓一声声脆响，一颗颗大白菜立时倒地。
半夏站在桃树下，默默收回准备递过去的镰刀，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一阵凉意爬上后颈。
能让凤玲珑如此火大的事不多，几十年难得见一回。
半夏的目光落在凤玲珑身后的三岁小娃娃身上，默默摇头，好好的一只异兽怎么就突然化形了呢？
菜园子里传来凤玲珑的愤怒低吼，带着满心的不甘和委屈：“本尊是没有驾驭灵兽的命吗？”
几百年来，凤玲珑从没放弃过寻找优质的灵兽，但从来没寻着满意的，这一次费了这般心血，竟是这个结果？
半夏同情她的遭遇，得到又失去，打击肯定是加倍的。
片刻后，菜园子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咔咔声。
这样大的动静不是来自凤玲珑一人。
半夏朝着菜园子另一头看去，只见小九瑟已经撸起宽大的袖子，正弯腰学着凤玲珑的样子。相比于正在气头上纯粹为发泄的凤玲珑而言，小九色的手法动作更为干脆利索，不一会儿，他身后倒下的白菜竟然比凤玲珑还要多……
眼看着满园子的大白菜就要被糟蹋殆尽，半夏怀里的阿顺再也忍不住，身上柔软的毛已经根根竖起，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不气不气，你的萝卜还很多，回头再给你加几个鸭蛋。”半夏耐心地安慰着炸毛的阿顺。
然而，阿顺却始终不能安分。
“况且，你也不够她一个指头捏的。”半夏无奈地叹口气。
阿顺满腔怒火瞬间消散，在半夏怀里蹭了蹭，各种求安慰。
“凤玲珑，你够了啊，给阿顺留点念想。”半夏眼见着大片菜园子被践踏，亦是心疼。
阿顺用它的湿乎乎的嘴巴拱着半夏，满眼感激，差点流出泪来。
大概是发泄地差不多了，凤玲珑终于停手，但当她直起身子看到身旁的九瑟时，瞬时僵住，眸光幽暗。
这小家伙下手又稳又快，手法像极了一个老练的杀手，他身后的一颗颗白菜瞬间化为灰烬。
“怎么会……”凤玲珑眼皮跳了跳，咬着唇低声念着。
刚出生的异兽，怎么会那么习惯自然地做人？
甚至还带着毁灭的力量。
“两个月就能化形的灵兽，整个莱州大陆上闻所未闻。”半夏背靠着大树，眼底浮起一抹忧色。
温如玉那只鹤养了一百多年，也没见有化形的趋势。
凤玲珑沉默不语，顺手捡来的果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并未与他结下血契？”半夏扯了扯额前的一绺碎发，惊讶地问道。
凤玲珑依旧沉默，她一直没有下定决心。
现在倒好，老天替她做决定。
一阵长久的沉默之后，半夏缓声开口道：“瞧他这模样，将来定然是个俊俏少年，留下来也未尝不可。”
凤玲珑转过头，眼神冷冷地看向九瑟：“但本尊要的是威震八方上古坐骑！”
“又不要你喂奶，怕什么？”半夏好笑地说着，怀里的小兔子也跟着咧嘴，貌似是在嘲笑。
没想到，凤玲珑也有手足无措的时候。
凤玲珑觉得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般狼狈过了。
是因为她这些年过得太恣意，所以连老天都嫉妒了，才塞个麻烦给她吗？
凤玲珑仰头望着天上飘散的云彩，垂眸时轻轻挥袖，把那些七扭八歪倒着的白菜堆成堆儿，
站在她对面的九瑟睁大蓝色的眼睛，微微张着小嘴巴，一脸崇拜地看向她。
凤玲珑隔空取来自己的黑袍，朝他扬了扬下巴，满是炫耀和得意。
半夏轻哧一声，忽然发现九瑟找到自己留下的可能，她转头拿起树下的镰刀，提醒道：“该回去了。”
阿顺从后面跳上她的肩头，稳稳落下。
凤玲珑蹲在溪水边用清凉的泉水洗了把脸，顿时觉得清醒不少，跟在半夏后面下了山，而小九瑟则是迈着小短腿儿，飞快地赶上她的步子。
直到进了院子，凤玲珑仍是怒意未消，而小九瑟则是乖巧地站在她身边。
半夏从酒窖里拿出一壶去年酿制的青梅酒，连带着兰花纹银酒杯递给风玲珑：“你的。”
“不喝酒了，吃梅子。”凤玲珑极为难得地拒绝半夏递给她的酒。
白皙的面颊上不见丝毫波澜，平静地有几分骇人。
“后山的鸭子肥得都跑不动了，正好炖一锅酸萝卜老鸭汤。”半夏放下怀里的阿顺，在墙角找到抓鸭子的工具。
凤玲珑捻起一颗腌制的脆梅，酸得直皱眉头，含糊应了声。
九瑟眼巴巴地坐在凤玲珑身边，眼神动作都小心翼翼，直到半夏临走时递给他一颗新鲜甜桃，他才咧嘴笑着啃起来。
“其实，上古异兽本就与普通的灵兽不同，说不准哪天他又能变回去了，是不是？”半夏抱起阿顺，拿着青竹竿转身出了门。
正在啃桃子的九瑟茫然地点头。
凤玲珑明眸微微挑起，放在杯盘上的手指一根根放开，转而看向身披宽大衣裳的九瑟说道：“看来，要给你做几身新衣裳。”
她这话，就是说留下他了。
九瑟似懂非懂地点着头，然后继续啃手中的大桃子。
听着他吃得吧唧吧唧的声响，凤玲珑突然觉得自己盘里脆梅，酸得过分……
“去那边吃。”凤玲珑指着东南墙角方向说道。
“嗯。”九瑟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点了点头之后，就从长凳上跳下来，默默走过去。
凤玲珑拿着筷子的手突然顿住，望着那个摇摇晃晃的小身影，突然疑惑：是说话了？
九瑟蹲在墙角，身旁是棵约一人高的紫薇树，醒目的桃红色，分外妖娆。
他仰头眨着蓝色大眼睛，嫩白的小脸上满是好奇。
凤玲珑抱着青梅酒躺在长条凳子上，乌黑秀发散落下来，触及地面，她歪着头看见九瑟正在紫薇树下发呆。
思来想去之后，凤玲珑还是决定把他丢掉！
“当初捡你回来就是个错误，如今还你自由。”凤玲珑带着他去了逍遥封顶上。
站在云海之上，凤玲珑能感受到他内心的恐惧，那皙白的小手紧紧抓住她的衣服不肯撒手。
“别怕，不会死。从这里下去，你就会回到灵兽的世界。”凤玲珑说罢闭上眼，将他的手扒开，丢了下去。
上古异兽的命运，逃不掉被玄门宗派拿来炼化，或是成为永生永世的奴仆，倒不如趁早离开，回到属于它们自己的世界里去。
凤玲珑坐在崖边上吹着微风，看着翻涌的云海，心中五味陈杂，她想起了自己的过去。
“师父，回去吧。”
凤玲珑恍然回头瞧见温如玉站在身后，冲她扬着银色拂尘。
已经是傍晚了，不知不觉间竟然呆坐了那么久。
“走吧。”
风起云涌，天空突然间被一层阴沉沉的幕布笼罩着一般，接着就开始下起了大雨。
狂风暴雨挟裹着泥沙，凤玲珑坐在熟悉的屋子里，忽然觉得怅然若失。
她在心口捂了一年的异兽蛋，精心照料了两个月的赤巽，就这么被她亲手丢了？
他还那么弱小，甚至从未经历过任何危险，就算回到灵兽的世界里，也很难存活吧……
凤玲珑开始坐立不安起来，她甚至有些后悔了。
外面雷声隆隆，听得她心惊胆战。
或许，她该去把他找回来。
但这个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丢了就丢了，不必挂怀。
凤玲珑睡着了，却在后半夜突然惊醒，她满头大汗地坐了起来，抬手燃起床头的落地梅花盏，却瞧见床尾缩着个瑟瑟发抖的小人儿。
“九，瑟？”她的声音甚至有些颤抖，翻身下床，把人抱进了暖和的被窝里。
他浑身的衣裳都是湿淋淋的，手上腿上都是泥，显然是从逍遥峰底爬回来的。
凤玲珑苦笑一声，到底是断不开啊，以后更是得好生护着了，就像当初师父护着她一样。
～～
第二天，雨过天晴，风和日丽。
凤玲珑又带着九瑟去了酒馆。
半夏正在院子里浇花，抬眸瞧了一眼道：“昨儿你走的匆忙，一锅酸萝卜炖鸭都给阿顺吃了。”
随后，她一脚踢倒旁边的竹笼子，一只肥鸭子从里面扑棱着翅膀跑出来，直奔门外而去。
明显，半夏是生气了。
浪费她一番好意。
凤玲珑猛地咽了咽口水，眸略微沉思之后，赔着笑脸道：“半夏小鬼，我昨儿其实是去……给你捉鱼去了。”
她手里不知道何时多了一条红尾鲤鱼出来，笑嘻嘻地看向半夏。
在半夏的美食美酒面前，凤玲珑从来不讲什么傲骨，更不提什么珑音祖师的尊贵身份……
阿顺从半夏怀里跳出来，看了眼冲它点头的半夏，然后撒开腿往外冲，没多会儿就把那只逃跑的肥鸭子叼了回来。
半夏接过她手里的红尾鲤鱼，仔细打量了一番以后暗暗点头：“天元秘境里的鲤鱼，味道肯定不错。”
凤玲珑神态悠闲地跑去荡秋千，九瑟则乖巧地跟在身后。
“其实，昨天我把这个小家伙丢下了逍遥峰，但是他半夜又爬回来了。”
凤玲珑还是开了口。
站在大水缸旁边的半夏站起身来看向九瑟，神色复杂地问道：“他自己爬上来的？”
凤玲珑默默点头：“是啊。”
一双手差点废了。
“那便留在酒馆吧。”半夏良久以后才开口。
凤玲珑欣然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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