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邦彦手里拎着个柳条编的蝈蝈笼子,正满屋子找苏媚,冷不丁冲出个梨花带雨的表妹,一时间摸不清状况,只面目僵硬地看着王兰儿。
谁要给她?他分明是打算给小媚的好不好!
不待他有所反应,王兰儿已拭去泪水,强颜欢笑道:“表哥,我一心和苏姐姐交好,才冒昧指点她一二,我也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徐邦彦挠挠头,小心挪开两步,低声问妹妹,“打什么官司呢?”
徐苾不知道如何回答,表姐说的好像是没错,哥哥的确不喜欢浓艳的东西,可听起来就是怪怪的,别说苏家姐妹,自己也觉得有点别扭。
因此她含糊答道:“一点子小误会,彼此性情还不熟悉,以后相处时间长了就好了。”
苏姝着实替姐姐不平,看不得徐家就此轻飘飘揭过,冷讽道:“今天可是老夫人的好日子,王姑娘这样哭哭啼啼的,就不怕老夫人误会?”
王兰儿面皮一僵,随即苦笑道:“我不知道那句话得罪了你们苏家,偏要把我往坏人堆里推……方才苏二姑娘就瞧不起我,算了,随你们笑,随你们说,反正天知道我的心。”
哟呵,好一张巧嘴!上辈子竟没发现她这样会说话?不过也多谢她,给自己递了个绝佳的借口。
苏媚心中暗笑,神情中却是透着灰心和委屈,说话也带了鼻音,“原是我不配穿红的,好没意思,我哪还有脸坐在这里。多谢王姑娘提醒我,做人须有自知之明,我这就去了。”
不配穿红!此言一出,四座皆惊,这不就是说苏媚不配做徐邦彦的正妻?
王兰儿倒吸口气,连声否认:“你歪曲了我的意思,我本意是为你和表哥好,你却……”
她顿了一下,恍然大悟道:“你是不是吃无名飞醋了?苏姐姐真是多心,容我解释解释。”
这手倒打一耙的功夫玩得真好!苏媚简直要拍手喝彩,不得不说,王兰儿还是有两下子的。
但苏媚没有继续和她斗嘴皮子的兴趣,她想尽快去晋王府,徐家这个烂泥潭,她是片刻都不愿意待。
刚才的争执肯定会传到母亲耳朵里,只要让母亲认为徐家态度有变,那一切都好说。
苏媚摇头无奈一笑,“越描越黑的道理你不懂?算了,给彼此留些脸面,本是通家之好,别因此闹个不相往来。”
说罢,起身就走,任凭旁人怎么唤她也没回头。
苏姝紧跟着跑出去。
仍旧一头雾水的徐邦彦下意识也要追,然眼前人影一晃,王兰儿抓住了他的袖子。
“表哥,你别站着不动,赶快去追她啊。苏姐姐不该胡乱猜疑让你下不来台,可你千万不要和她生气……要怪就怪我好了,可我也没想到她把我想象得那么不堪。”
徐邦彦十分不耐,奈何母亲特地交代过他,务必要多照顾照顾这个表妹,万不可怠慢了。
他只能耐着性子道:“回头再说,你先松开我袖子。”
二人说话间,苏媚的身影已消失在门外。
徐邦彦发急,猛地一扯胳膊,差点把王兰儿拽个趔趄。
“表哥……”王兰儿身形摇摇欲坠,哀怨地唤了一声。
然而表哥听不见也看不见,三步并两步,几下没了影儿。
月洞门前,苏姝追上了苏媚:“姐,你去哪儿?”
“去王府街一趟,先前和母亲说过。”
“我也去。”
“你走了,谁替我分辩?”苏媚凑到妹妹耳旁叮嘱道,“苏媛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根本靠不住。你赶紧去母亲那里,只说一句话——王姑娘不让姐姐穿红。”
“若是徐伯母护着她呢?”
“你就装着要哭不哭的样子,如果王兰儿哭,你就哭,哭得越委屈越好。”
苏姝点点头,“那我走啦,天不好,姐你早些回家。”
天气的确很糟糕,还不到晌午时分,已暗得和黄昏差不多,阵阵哨风卷起浮尘,在地上打起一个又一个的旋儿,远处隐隐传来雷声,眼看大雨将至。
苏媚乘坐一顶凉轿,刚出徐家的门,徐邦彦就扒住了轿窗,“小媚别走啊,我和她根本不熟,理她一个不相干的人作甚?你这一走反倒显得小气,今儿还是我祖母寿辰,好歹跟我回去吧。”
燕儿也忍不住劝道:“小姐,好歹等寿宴散了再去也使得。”
苏媚闭了闭眼,用极其冷静的语气说:“我要退亲。”
“胡说!”徐邦彦低低喝道,没把她的话当真,“一点子口角就把你气昏头了?退亲的话也能乱讲!”
“我没乱讲。”苏媚看着他认真道,“王兰儿刚来几天就对你的喜好了如指掌,又拿我的长相说事,若没有人暗示或者授意,她敢这样说话?你且细想去。我苏家何必热脸贴你家的冷屁股?”
徐邦彦一呆,狐疑道:“你想多了吧。”
苏媚叹道:“你回去试试你母亲的态度就知道了。”
轿杠嘎吱嘎吱的响声逐渐远去,一阵风扑,雨声已临近。
徐家门房见少爷还愣愣地立在原地,忙往门洞子里让,“二爷,天要下雨。”
徐邦彦脸色变了变,立即冲出街面。
天空爆裂似的一声雷响,大雨倾盆而至,整个世界霎时淹没在混沌的雨幕中。
待苏媚到晋王府门口时,街面上的积水已没过脚面。
得亏王府的人早早在角门等候,下了凉轿就坐上青帷小油车,没去上次的小偏院,中途换了小轿,过了两道垂花门,沿着长长的游廊走过一片繁茂的密林,方在一处水榭前停住脚。
水榭建在一片水塘上,两侧是一人多高的竹林,因天色昏暗,显得黑黢黢的。
福嬷嬷从内迎出来,低声道:“王爷喜静,不要带伺候的人进去。”
领她来的人默然退下,顺便把燕儿也一并拉走。
福嬷嬷道:“你是官宦小姐,规矩礼仪自不必我多言,只记一条,试香后就出来,成不成的等我的消息,王爷不喜和外人多打交道。”
苏媚微微一笑:“嬷嬷尽管放心便是。”
水榭内燃着两盏玻璃宫灯,晋王斜倚在矮塌上,这样的伏天,他的腿上还搭着两条毯子。
苏媚故作惊愕,“原来是你!”
又笑,“我们也算有缘,还请王爷多多照顾小女子的生意。”
萧易不动声色望了她一眼,又很快移开目光,“这样大的雨,我以为你不会来。”
“还有什么比见王爷更重要?”苏媚低头浅笑,因见塌前条案上摆着一套炉瓶三事,便席地坐在案前,准备试香。
她的动作很舒缓,先用一块洁净的细棉布细心擦拭香铲、香箸——尽管这些东西原本就一尘不染。用香铲小心取过香灰置于香炉中,再用香著在香灰上轻轻地打圈儿,好令其松散均匀。
这一切做得极优雅,也极慢,却并不让人厌倦。
萧易静静看着她。
夏风偷偷从外面潜入,水红纱衣在风中飘逸,不但是丰盈润泽的玉臂,便是玲珑的曲线也藏不住了。
女人的腰竟可以那么细?好像还不如他一只手的长度。
她来的时候应是淋了雨,头发有些湿,几滴水珠粘在发梢上,她的头微微一晃,透明的水滴便顺势落下,在她胸前洇开一朵小小的红花。
萧易的心急速蹦了两下,旋即闭上眼睛。
一缕香烟袅袅升起,淡淡的苦味香漂浮在空中,水榭内还是静得很,听不到萧易的声音。
他阖目半躺着,似乎睡着了。
苏媚不甘心就此离去,大着胆子问:“王爷,这香……您还满意吧?”
外面雨声刷刷,苏媚屏住呼吸支起耳朵,生怕漏听一个字。
好半晌,萧易才发出一声“嗯”。
看似敷衍的一个字,于苏媚来说无疑是世上最动听的声音,好似三伏天跳进一汪清泉,浑身爽快透了!
她极力按捺住欢呼雀跃的心情,笑着说:“什么时候开始送货?”
“你不问问价钱?”萧易终于睁开眼睛。
“王府用我家的香料,是给我撑面子,哪里还敢挑挑拣拣?”苏媚的眼中宛若装着星光,看得出是真的开心。
她笑,萧易不由也淡淡笑了一下,“按内务府顶级香料的采买价,我给你再加两成。”
“那我先谢过王爷了,王爷几时离京,我好尽快准备香料。”
“暂且不走,每月用量福嬷嬷会交代给你。”
苏媚又是一阵狂喜,他常在京城,以后岂不是有大把机会搭上王府!
按说此时她该告退,但好容易见他一趟,她不想就这样走掉。正当她搜肠刮肚找话题时,却听萧易说:“我近来睡眠不好,你调些助眠的香,下次一并送来。”
苏媚问他喜欢何种香型。
萧易答道:“都可以,我没有特别喜欢的。”
“兰香可好?清幽深远,高洁典雅,我父亲就很喜欢兰花,常说君子如兰,因此我母亲种了好几盆的兰花,开得可好了。”
“都可以。”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水面上,激起一连串的雨泡儿,但很快,水泡就破裂了。
没有引起他对苏家的注意,苏媚心下有些许的失望,因见福嬷嬷在门口探头,便知到了告辞的时候。
跪坐这半天,她的腿脚都麻了,略一动,小腿和脚就钻心似的疼。
咬牙起身,刚挪动几步,忽的双膝一软,苏媚不由自主地向前扑倒。
伴着福嬷嬷的惊叫声,一声闷哼在头顶响起。
她砸到他身上。
苏媚发誓,她绝对没有投怀送抱的意思。
这一次,的的确确是赶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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