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已下了将近三个时辰,虽然狂风还像不知疲倦似地怒吼着,然雨势开始慢慢渐弱。
徐邦彦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他没看苏媚,只是出神地望着车窗外。
天空依旧黑黢黢的,像一口倒扣的锅般沉沉压在头顶,沉重得令人喘不过气。
苏媚不知道他能听信几分,若是他闹到苏家去可如何是好?却又转念一想,闹就闹,总不会真有人跑到晋王府去质问的。
父母向来疼爱自己,也许这事稀里糊涂就蒙混过去了。
如是想着,她看见徐邦彦无声地笑了一下。
那笑容透着了然,还有一丝的无奈,他说:“我和你一起回苏家,你连个招呼都没打就跑了,不管你受多大的委屈,苏家长辈肯定会罚你,我帮你求求情。”
苏媚拒绝了,“我会好好和家里人解释,这个时候你就不要再跟着我乱跑,你家肯定也到处找你。燕儿,和车夫说一下,先送徐公子回府。”
徐邦彦犹豫好一阵,慢慢说道:“小媚,你对咱们的亲事怎么看?”
苏媚不答反问:“如果咱们没有定亲,你会对我如此在意吗?”
“你我已经定亲,这个假设根本不成立。”徐邦彦摇头道,“事情已然发生,再问‘如果’、‘假如’,有什么意义?”
苏媚低头不语,许久才长长吁口气,“有道理,我问的这个问题很傻。”
车厢内又恢复了寂静。
许是这样的环境让徐邦彦难以忍受,没到徐家门前他就跳下马车,临别时他说:“得知祖母给我定了你,我挺欢喜的。”
一个柳条编的蝈蝈笼子隔车窗扔进来,“不值钱的小玩意儿,拿着玩吧。”
苏媚喊道:“别在意我了,把你全部心思放在学业上,秋闱一定要高中!”
徐邦彦没回头,轻轻摆了摆手。
风雨中,他的背影有些飘摇。
车帘垂下,马车调头向相反的方向驶去,很快消失在茫茫雨幕中,再也瞧不见。
折腾了这一大圈,到家已近酉时。
二门上的婆子小声说:“大小姐,大夫人和大老爷都被叫到上院,命您回来也即刻去。小心些,老奴看传话的人脸色不大好。”
苏媚暗叹,恐怕又要迎接另一场疾风暴雨了。
果然,一进上院她就觉得气氛紧张,打帘子的小丫鬟战战兢兢,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祖母盘腿坐在大炕上,沉着脸一言不发,父亲母亲依次坐在下首官帽椅,父亲脸色尚可,母亲却是双眼通红,显见哭了一场。
苏媚的心微微一颤,一股子愧疚油然而生,二话不说立时跪在堂前。
苏老夫人猛一拍桌子,“看看你做的好事,你这是把徐家的脸面往地上踩!简直把徐家从上到下得罪完了,你想过你今后的处境没有?”
苏媚知道祖母在气头上,也不敢强辩,只低头默默承受着祖母的怒火。
“囡囡。”孟氏心疼地唤了一声,拭泪道,“老夫人,也不能全怪咱家孩子,若非王兰儿说些颠三倒四的糊涂话,囡囡也不会忘了礼数。”
苏老夫人叹道:“但凡有个出色的少年郎,几家后院能清净?咱家没有纳妾一说,可别家多得是!不过一个没名没份的表妹,你若连这点子心计手段也没有,往后在徐家,你的日子不好过。”
“那就不在徐家过日子。”苏媚抬起头,眼中映着煌煌烛光,像两团熊熊燃烧的火苗,“王兰儿能说出那番话,不是没脑子,就是仗着有人撑腰不把苏家放眼里。”
孟氏附和说:“按说王兰儿应该给囡囡赔不是才对,可媳妇听徐夫人话里话外的意思,反倒怪囡囡误会她侄女,小题大做坏了徐老夫人的寿宴。”
“遇事不能一味责怪别人,先要想想自身言行是否不妥。”苏老夫人望向苏媚,“这不像你平日里的做派,你不是不看场合使性子的人,说,是不是故意闹大?”
苏媚心头又是一颤,多了几分忐忑,喃喃道:“孙女没见过那样做作的人,一时气昏了头……”
眼见老夫人脸色愈加难看,孟氏急忙给丈夫使眼色。
苏尚清会意,“地上凉,先起来再说。囡囡,晌午用过饭没有?”
“没有。”苏媚不敢起身,眼泪却忍不住掉下来。
“你们两个,哼!”苏老夫人白了儿子一眼,到底心疼孙女饿了一天,“先用两块点心垫垫。我问你,一下午干什么去了?”
苏媚手一顿,片刻的功夫就做了决定。
“盘了间香料铺子,凑巧和晋王府谈着生意,我就去王府和采买的管事嬷嬷见了一面。”
她说完了,屋里静得一片死寂,只有雨点打在窗棂上的沙沙声。
“晋、晋王府?”苏尚清维持不住脸上的平静了,“你本事够大的!”
孟氏同样不敢相信,“半天就盘了间铺子?”
苏媚想得很清楚,以后她少不了出门,瞒是瞒不住的,还不如提前让他们心里有个底儿。
“看着合适就盘下来,银子花出去,心情也变好了。”苏媚笑嘻嘻道,“而且还赶上晋王府这桩大买卖,多好。”
苏老夫人冷冷道:“一点儿也不好,苏家不和王府做生意。”
苏媚不解:“为什么?”
“你父亲是文官,是清流,不结党,不交权贵,这是苏家立身的根本!”苏老夫人沉声道,“此事一旦传出去,没人管真相如何,只会说买卖是假,贿赂是真,是你父亲借机攀交晋王!”
苏媚心里拼命喊,就算是攀交又怎样?总比丢了性命强!
可她不敢说。
苏尚清温和道:“缺钱只管问你母亲要就好,我不同意你开铺子,干脆转手卖了吧。”
苏媚吞吞吐吐说:“不行的,已经和王府谈好,这个月就开始供货,还让我多调一味香。”
苏老夫人眼皮一抬,目光有些尖锐,“铺子的事先放一放,我和你父亲会处理。你一个月不许出院门,好好反省反省。”
苏媚大惊,一个月之后就是抄家之日,“祖母——”
“出去!”
婆母发了火,孟氏虽然心疼女儿,却不敢替她求情,只好眼睁睁看着女儿抹着眼泪去了。
稍停片刻,孟氏才轻声道:“囡囡不好,媳妇以后严加管束,老夫人千万别气坏了身子。徐家……今儿回来时和徐夫人闹得不太愉快,可要媳妇上门赔礼去?”
苏老夫人冷哼道:“赔什么赔?不去!一码归一码,囡囡行事不妥,那闺女也不是什么好人,老婆子见的多了。况且咱们是嫁闺女,不能先低头——不然囡囡到婆家腰板都挺不直。”
听话听音,婆母还是回护囡囡的。孟氏的心顿时落回肚子里,又担心女儿的声誉:“今儿她一个人跑王府去,会不会有人说闲话?”
“晋王爷是个瘫子,别人乱说话也扯不到风评上去。”苏老夫人轻轻揉着太阳穴,很疲惫的样子,“关键是如何不触怒王府,又能黄了这桩生意。”
孟氏提议道:“媳妇派人备下厚礼,好生给王府赔个不是,就说囡囡婚事将近,实在顾不上铺子的生意。”
苏老夫人摇头,“不妥,等我细想想,你们先下去吧。”
这场雨足足下了一夜,直到第二天才云散雨住,明晃晃的太阳复又高悬碧空。
苏媚起来便开始调香,不管家人如何反对,她都不打算改变主意。
门外响起细碎的脚步声,帘子一掀,苏媛摇着团扇进来,觑着苏媚道:“大姐姐,我今天去送徐二哥了。”
苏媚没言语。
“哎呦,幸亏你没去,去了你非得气死不可。”苏媛一脸的忿忿不平,“那个王兰儿,表哥表哥的叫得那个欢,哭得那个依依不舍。”
“还说什么我在家等你回来,姑母和妹妹都有我照顾,你不用挂念家里,只一心用功,说得她好像徐二哥妻子一般。”
苏媛见她面上淡淡的似在压抑火气,忙道:“不过你放心,徐二哥从头到尾都没拿眼风扫她一下,就是徐夫人非逼着他们说话。”
苏媚瞥她,“你今天去徐家,祖母知道吗?”
苏媛面皮一僵,“咱家又没和徐家断来往,我坐坐也使得的。”
她讪讪笑着,视线扫过满桌的香料,又落在挂着的蓑衣上头,眼神闪闪,“大姐姐,你真和晋王府做上生意啦?”
苏媚放下手中的香箸,故作惋惜:“倒是摸到了王府的门,可惜祖母和爹爹都不同意,还让我把铺子卖了。”
“那真是可惜,奈何咱苏家就是这样的规矩,没办法。”苏媛起身道,“你忙吧,改日我再来和姐姐说话。”
却是马上找自己母亲商量:“苏家不能做,孙家可以,外祖家总不会碍着大伯父的官声。”
孙氏胆小,往常都是看婆母眼色行事,奈何这笔买卖实在诱人,再想想不上进的夫君,势利眼的娘家,迟疑两日,一咬牙一跺脚,硬着头皮迈进老夫人的院门。
而此时苏老夫人也正头疼着,孙女铺子里的巧香寻来,说晋王府的采买单子到了,让十日后送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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