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斜斜吹过,细雨纷飞,如粉似屑的碎花飘落,浅浅铺满了青石砖小路,粉红黛白十分好看。
循着弯弯曲曲的花路,穿过一带月季花丛,便见郁郁葱葱的竹树下掩映着一座面阔五间的歇山顶儿绿琉璃瓦厅房。
花厅靠北墙放着一张长条案,上设花瓶、自鸣钟等物,条案前面是一张八仙桌,萧易坐在八仙桌左侧的轮椅上,看苏家父女进来,指着右侧的雕花圈椅道:“虚礼免了,坐吧。”
他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喜怒。
苏尚清还是带着女儿规规矩矩行礼,当然也不会没有眉眼高低地真与他平起平坐,因见西侧摆着一溜官帽椅,便寻了个位置坐下。
苏媚也挨着父亲坐了。
萧易看过来,不动声色在苏媚身上打了转儿,方说:“苏大人是为香料的事而来?”
苏尚清脸皮微红,颇有几分汗颜道:“此事皆因小女而起,小女一时兴起开了间铺子,下官觉得小女此举不妥,就把铺子转给了孙家。不想中间出了差错,下官便想弥补一二。”
萧易道:“苏大人是觉得,令爱和我王府做生意丢了苏家的面子?我王府不配和你苏家来往?”
他言语颇为刁钻,苏尚清急忙解释说:“下官万不敢存这心思,因朝廷有条例不准官员经商与民挣利,下官才停了小女的铺子。”
萧易冷哼道,“本王之所以用你家的熏香,一来是令爱调制得好;二来是看中苏大人的为人,君子端方,你家断不会拿香料做文章,所以才从你家进货。”
“做文章”三字入耳,苏尚清暗叹晋王的提防心也太重了些,谁敢在晋王用的东西上做文章?然这口气还没叹出来,他浑身一激灵,一种不好的预感蓦然浮上心头。
普天之下,也只有一个人敢……
不知不觉额头已泌出细细的汗,苏尚清悄悄抹去,窘然道:“多谢王爷信任,是下官思虑不周,与孙家不相干。孙家说,他们愿意赔付双倍的银子,王爷能不能饶了他们这一遭?”
萧易勾起嘴角,“你看我是缺银子的人吗?”
场面一时有些冷,苏媚大着胆子笑道:“王爷尽可放心,孙家的熏香我也瞧了,除了香调不大一样,其他是没问题的。我今儿带了新调的香,若王爷不嫌弃还用我的香,往后不从铺子里走,我直接送府上来。”
苏尚清大惊,却不能当着晋王的面让女儿下不来台,只警告似地看了一眼苏媚。
苏媚浑然不觉,笑吟吟道:“这次就不收王爷的银子啦,算我给王爷赔不是。”
“钱还是要给的,我总不能叫你……你一个姑娘家吃亏。”萧易依旧没有笑容,但语气已经缓和下来,吩咐艾嬷嬷,“放了孙家人,此事不予追究。”
艾嬷嬷从头看到尾,别看脸上神色未变,心里已掀起层层浪涛,前两天主子还气得跟什么似的,大有不把孙家碾死不算完的势头,怎的今天这么好说话了?
她偷偷扫一眼苏媚,笑着领命而去。
苏尚清想要告辞,萧易却像看出他的意思,抢先问道:“我记得苏大人曾在詹事府任职?”
苏尚清听了一愣,搞不懂晋王突然提这个有何用意,点头道:“五六年前的事了,不过是兼任,得空时教废太子读书习字,主要差事还是在礼部。”
萧易沉吟片刻,似乎在做着某种权衡,好一会儿才慢慢道:“去年废太子谋反案草草结案,好多事都不清不楚的,保不齐有人贪功胡乱攀扯,苏大人多注意些。”
他的话音甫落,屋里其他二人已是面色变了两变,苏尚清到底为官已久,很快稳住,微笑着拱手道:“王爷宽宏大量,下官感激不尽,孙家还捉急听信儿,下官这就告辞了。”
苏媚还想多探听几句,奈何父亲要走,她只能跟随其后,却是想着找个时间再来一趟。
出来时雨已经停了,太阳刚升起,雨滴悬在草尖儿,晶莹剔透,亮得像一颗颗珍珠。
微风带着雨后特有的清新,轻轻拂在苏媚微微发热的脸上,令她舒坦不少。
她一路忍着没说话,登上自家马车后才提示父亲:“晋王爷刚才那话什么意思?是不是皇上打算重办废太子案?”
苏尚清沉吟道:“朝中没有一点风声,等下我去徐家打听打听。唉,算了,去什么去,倒显得我心虚。其实无须大惊小怪,就算皇上重办也查不到我头上。”
苏媚央求道:“爹爹,您之前不是还接济罗家?以后也少来往吧,听说罗家牵扯到废太子案才败落的。”
苏尚清长叹一声,摸摸女儿的头,道:“为父心里有数。囡囡,你不应该再去王府,你院子里的丫鬟也不能去,叫咱家的外管事去办。”
“为什么?”
“还问为什么,你是有亲事的人,多少考虑下徐家的感受。等婚期一定,这桩买卖就慢慢停了。”
苏媚撅起小嘴,老大不乐意地说:“我看是这亲事是咱苏家一头热,我是不想嫁到徐家的,谁爱嫁谁嫁。”
“你呀!”苏尚清当她还在为徐老夫人寿宴上的事生气,笑着点点她的额头,顽笑道,“就算苏家退亲,我也得拿出个正经的理由来,不能因为一个不着调的舅家表妹就退亲吧?那别人只会笑话你醋意大。”
“八字相克。”苏媚冷冷道,“就说重新找高人算了,我嫁过去会克徐家。”
苏尚清一个倒吸气,差点被风呛到,待要叱责两句,突然想起那个眉心有痣的太监,随即颓然向后一靠,苦笑道:“再议,再议。”
当天孙家七少爷就放出来了,没挨打,就是吓得不轻,回去发起高烧昏迷不醒,把孙家折腾了个人仰马翻。
王府的生意兜兜转转又回到苏媚手里,她没有半点损失,赎回了自己的首饰不说,还额外从孙家赚了一千两银子,把燕儿高兴得一天都合不拢嘴。
苏媚给了巧香一百两银子,叫她辞掉铺子里的活计自己做点小买卖去——别人不懂香,巧香在铺子里干的时间长,明白苏媚那张方子的弯弯绕,说不定苏家回过味来,再去找她的麻烦。
里外里,二房是一个大子儿的便宜没占到,还平白坏了和长房的感情,如今孙氏再也不好意思问孟氏借银子了,且这场无妄之灾,孙家都记在了她的头上。
婆家娘家,孙氏两面不是人,遂把火气发在女儿身上,一天到晚没有好脸子看。
苏媛彻底恨上了苏媚,却是背地里咒骂几句,明面上一个字都不敢讲。
二房整日介乌烟瘴气怨天尤人,苏媚只觉好笑,也没闲心看热闹,她每天憋在房中,除了调香就是调香,调好了跳上马车就去晋王府,任凭母亲怎样训斥都不听,若是不给马车,她就走着去。
孟氏没办法,想着让苏尚清管管孩子。
可苏尚清已经顾不得苏媚的事了,他现在疲于应对朝堂上的官司,忙得是焦头烂额。
户部奉旨清查各部近五年的账目,他主管的礼部有五千两银子对不上,账目上记的是用于鸿胪寺接待礼宾用。
但鸿胪寺的账目上并没有这五千两的记录,鸿胪寺卿也没有印象接手这笔银子。
这下可了得,户部、礼部、鸿胪寺一起翻箱倒柜找当初交接的手续字据,终是在礼部找到了签字凭证,经办一栏赫然写着三个大字——苏尚和!
苏尚清立时找二弟来问,然而苏尚和根本不记得这事,更不要提银子交给谁了,一会儿说给了寺卿,一会儿说给了少卿,可问他要凭条,他张口结舌傻愣愣看着大哥,根本拿不出来。
还说:“鸿胪寺根本就没凭条一说,都是拿了直接给上司。”
鸿胪寺卿的脸立时黑如锅底,拂袖而去。
户部郎中王允是新调入的京官,正是急需表现立功劳的时候,立时抓住由头,参了苏尚清一本,说苏家兄弟二人相互勾结,贪污国库银子中饱私囊。
承顺帝看过,没有交议内阁,也没有令都察院详查,只让苏尚清上折子自辩。
此时已到了七月初二。
苏尚清对着空白折子发了半天呆,不知道如何下笔。
贪墨肯定是子虚乌有的,但笔迹确实是二弟的笔迹,推也推不掉,那五千两银子到底去哪里了?
二房一向眼皮子浅,苏尚清不是没怀疑过二弟私吞,然而刚露出这个意思,二弟立时赌咒发誓,若拿了这笔银子,他就不得好死!
一句话弄得苏尚清没了脾气。
孙氏知道了消息,直接去老夫人那里哭诉,话里话外是长房故意拿捏二房,“不如分家,死活由我们自己受着,绝不拖累长房。”
苏老夫人没听,直接把孙氏轰了出去,但私下和大儿子说:“哪条都不能认,即便是你二弟真弄丢了银子也不能认。不然以后一旦有糊涂账,别人第一个就会想到是你们的错!”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