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子躺在黑暗的治疗舱里。

    最大功率的治疗射线, 一寸寸扫过他支离破碎的身体。

    他的脑控指令还没解除, 所以诱红的唇角,还是翘翘弯弯的。

    萨沙狗系统。统统。狗系统。

    没有应答。

    他没有幽闭恐惧症。

    经历了那么多可怕的世界,心理素质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但是此时此刻, 他却觉得胸口越来越沉重, 无法排解的焦躁感像巨石一样压在他心上。

    脑控让他无法动弹哪怕一根手指,然而他的意识却是清醒的, 这让他像遭受漫无止境的鬼压床一样,痛苦万分。

    他并非被反锁在治疗舱中,是他的灵魂,被永久囚禁在这个躯壳里了。

    萨沙狗系统, 跟我说话。跟我说话, 我难受。

    他的系统, 是以某种共生方式,寄生在他脑中的。

    现在他的大脑被控,想必跟系统之间的连接也已经断开了。

    萨沙狗系统。跟我说话。狗系统。

    没有应答。

    萨沙狗系统说狗宿主, 你睡一觉吧,睡着就没那么难受了。

    于是他强迫自己想象,自己正在大口大口吸入治疗舱里的催眠气体,这些催眠气体很快就会把他麻翻过去。

    很难奏效。

    因为他浑身都在疼痛,尤其是胸腹那一大片皮肉翻烂的灼伤他承受过很多, 这种程度的伤痛, 倒还不至于要他的命。

    可是这种疼痛, 是断断续续且持久生效的, 每次他好不容易酝酿起一点困意,疼痛就把它们击散。

    于是萨沙数数1根鸡腿,2根鸡腿,3根鸡腿

    他断断续续地数,第一次数到2356根鸡腿时,就忘记数到几了。

    于是倒回来重数,数到6341根以后,又忘记数到几了,又倒回来一次。

    第三次数到了1430根,他睡着了。

    睡着就好受多了。

    他坐在观众席上,给鸡腿们的跨栏比赛喝彩。

    看着看着,一根鸡腿突然炮弹似的上天,炸出一大片星空。

    他看到星空,就知道又要开始了。

    金发小王子跟他的神明接吻,因为与神明相融而闪闪发光。

    群星都在他们身边坠落,这个场景看起来,就像一场盛大的献祭。

    神把他带回家了。

    拉奥是氪星的太阳神,而艾尔家族正是拉奥的后裔。

    太阳之子的一切,都是温暖到灼热的,甚至夺目到避无可避,任谁靠近,都会被融化心脏。

    地球上最强大的男人,蹲在地上也是老大一团,吭哧吭哧给他穿漂亮的小红靴子。

    他给他洗澡做饭,晨起拥抱晚安接吻,那张英俊的脸笑起来很温柔,却有直叩人心的力量。

    他抱着小王子,飞过山川海洋。

    迁徙的鱼群在他们脚下,带起层层波浪。

    不怕死的海鸥,叼开小王子的红兜帽,一头灿烂的金发全散在风里。

    小王子害怕地扒紧男人的肩膀,他的容貌如此惊世绝艳,微蹙的眉心也是惹人怜爱的。

    于是克拉克带着他上升,往太阳的方向飞去。

    人间之神在阳光里对他微笑。

    他低声问“还冷吗”

    “伊登”

    萨沙整个人都清醒过来了。

    如同当头一盆冰水泼下。

    他还在冰冷黑暗的治疗舱里,带着一身累累的伤。

    周边非常安静,只有治疗射线嗡嗡扫描的声音。

    可当他不想入睡的时候,治疗舱内的催眠气体又不随他意。

    于是他一次又一次,堕入温暖又残酷的梦境里。

    他看着容貌漂亮、身体健康的小王子,坐在男人的怀里嗷嗷地撒娇。

    光看容颜,小王子和他的神真是天造地设。

    他撅着蔷薇一样的柔软嘴唇,去亲人间之神,男人也温存地回应他。

    于是新的夏娃娇纵地翘了翘小红靴,湖水一样的绿眸瞥了他一眼,笑着说

    “你在看什么呀。你好脏哦,狗狗。”

    萨沙从没想过,他曾经开玩笑想结婚的这张脸,会成为他最残忍的噩梦。

    他说他叫伊登肯特。

    从名到姓,都灌注了男人的爱与祝福。

    当初在反抗军基地,他被蝙蝠问及全名。

    他只有一个小名,又没有姓,于是脱口而出就想说“萨沙肯特”。

    但是这个名字在舌尖绕来绕去,怎么都不敢说出来。

    他当初举足若艰,人间之神却给得如此轻而易举,显得他更像个尴尬的笑话。

    在梦里,他追在太阳神金碧辉煌的马车后,马车上是人间之神和伊登肯特。

    他们飞向星空宇宙,飞向美丽的极光。

    而他跛着腿在后面追,急喊克拉克,等一下,我还没上去呢,你等一等我。

    别丢掉我,克拉克。

    他一次次惊醒,又一次次被迫睡去。

    梦里是残酷的情景,醒来是黑暗与疼痛,下地狱也不过如此。

    他与克拉克之间的温暖回忆,曾经是他偷偷拿出来追忆的微光,如今这一点微光也碎尽了,碎成尖利的刀子,将他划得遍体鳞伤。

    他不知道在这地狱中煎熬了多久。

    治疗舱的门打开了。

    卡尔站在治疗舱外,用透视能力缓慢扫描他的身体。

    孤独堡垒的治疗水平,比反抗军基地高出不少,萨沙身体表面的灼伤在结痂了。

    但是内部器官的崩溃,仍在继续。

    男人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眉。

    他另一只手放在光屏上。

    在过去的18个小时里,这上面的脑区图,一直是灰暗的在他没有任何指示时,萨沙被控制的大脑,自然也不会发出指令。

    但只有一个异常区域。大概位于脑桥下方,面积非常小,断断续续、但非常频繁地亮着,似乎在回应着什么。

    尽管它的回应全是徒劳。

    卡尔想起萨沙那些近乎诡谲的能力。

    这处异常,是不是他的能力来源

    他知道,有关萨沙的秘密,只需要一个渡鸦或神奇女侠,就能轻松解决。

    但他把萨沙关在孤独堡垒,本能地不想让任何人知情。

    坠落云端后,他心中逐渐滋生贪欲。

    他要在他周围竖起高耸的城墙,无论甜美还是苦楚,都只与自己有关,这样谁也不会再来偷走他。

    他看看萨沙的脸。

    小王子紧闭双眸,小脸苍白,还在发着抖。只有嘴唇是艳红的,诱人亲吻似的。

    卡尔听了听他的呼吸,操作手中的光屏,仅让萨沙的语言功能恢复自由。

    他实在忍不住了。想听听萨沙会对他说什么,那句“我想让你好”后面的,又会是什么。

    卡尔“给你一个机会。解释,或是其他”

    萨沙声线极低地“杀了我吧。”

    说出这句话时,他心里突然有种破罐子破摔般的松快感,整个人都平静下来了。

    他们之间,再也不会比这更差了。

    他在治疗舱里,承受了十几个小时的折磨。

    这具伤痕累累的躯体,只承载着人间之神的恨意。

    而他想要的爱与怜惜,都将属于另一个正在诞生的夏娃。

    不如给他最后的悲悯,杀了他吧。

    如今系统无法连接,他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读档。

    就算能读档也一样。杀他三十多次,他还是会死的。

    他曾跟狗系统说,要尊严做什么,他们只要赢。

    可是他发现,他还是想要尊严的。

    如今尊严,是他仅剩的所有了。

    他睁开眼,卡尔正看着他。

    男人英俊的五官,一如既往耀眼,仿佛看一眼就会被灼伤。

    他不说话,神情也很冷淡。

    只是喉结缓慢地滚动了一下。

    似乎刚刚咽下去的,是一口混着铁刺的血沫。

    萨沙“杀了我吧。”

    卡尔突然暴怒“闭嘴。”

    短暂的放风时间结束了。

    被锁在那个治疗舱里的时间,像线一样被无限拉长。

    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在现实的伤痛与残酷的梦境里,来回腾挪,受尽地狱之火。

    他浑浑噩噩,在脑中自说自话狗系统,你说如果你都没了,那我做洗白任务还有什么用啊

    萨沙狗系统说没啥用了,建议狗宿主原地自杀。

    萨沙说不定我还可以死回家。如果主系统是所谓的宇宙意志,那它就该明白,万事万物都是一个大循环。

    萨沙狗系统说很有道理。不愧是狗宿主,脑袋好聪明。统统觉得自己好蠢哦。

    萨沙辱了一会儿统,又觉得有了点盼头了。

    至少他还可以等死,不管是死在卡尔手里,还是死于身体衰竭,死对于他来说,也可能是另一个希望。

    不知道又数了多少万根鸡腿,治疗舱的门再次打开。

    卡尔的神情是冷硬的,蓝眸里却有点跃动的火光。他扶着舱门的边缘,把萨沙抱出来,然后带到一个有屏幕的房间里去。

    在打开屏幕前,卡尔摘掉自己的红披风,把衣不蔽体的萨沙整个包住。

    卡尔“抬头。”

    萨沙抬头看屏幕。

    屏幕打开,首先出现的是一处不知名的监牢。

    他第一眼就看见,被锁在墙上的夜翼。

    跟着是反抗军的士兵们,都很眼熟,显然是去大西洋战线的那一批。

    萨沙迅速在俘虏中扫视一遍。

    蝙蝠侠没有被俘。

    在这一刻,萨沙的心脏,开始蓬勃地跳动起来。

    卡尔听着他的心跳。

    自他被关进孤独堡垒以来,萨沙的心跳一直如同死水,他还没听见如此急速的心跳声。

    是的。他猜中了。

    萨沙的确在意这个。

    卡尔低声威胁道“如果你敢胡来”

    他想了好一会儿,“我会一天杀一个反抗军,直至清空我的集中营为止。”

    说罢,他指示钢骨“打开双向通讯。”

    又说“放夜翼下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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