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回来,老爷。”管家上前恭迎,两边的佣人则是恭敬地低着头。
老爷看上去心情不错,他拍了拍自己身边的那人,对管家说:“鹤田,这是松本当家的。”
“初次见面,松本先生,欢迎您的到来。”管家说道。
松本先生是个有些矮胖的男人,但长得和气,与面色比较严肃的老爷不同。他穿着一身深棕色的外衣,鼻子左边有一颗黑痣。
老爷和松本先生寒暄了半会儿便往客厅走,而佣人也打算合上门——突然一阵狂风卷来,“哗啦”一声便将外面的寒冷也给一起吹了进来。
雪下得越发大了,不一会儿就把路边的杂草都给淹没了。
佣人嘟囔了一句:“刚刚的雪好像也没下得这么大吧,怎么一下子就盖了好几层?”
他抬头看着天空,想着这雪大风也大,光是要在这样的环境中站稳都不行了,那些家里破烂,房顶没修好的人恐怕要吃好一顿苦头了。更别提还有无家可归、露宿街头的人。
这么想着,这名佣人摇了摇头,有些唏嘘地说:“...也不知道今晚要冻死多少人。”
就在这时,不远处忽地传来了奇怪的声音,佣人疑惑地顺着这声音望向一片苍茫的白雪之中,在雪幕之中看见了一个男人的身影。
那是个打扮过于华丽而显得如同鬼魅般诡异的男人,长得相当俊美,背着一个药箱,身上的衣服被沾上了些许晶莹的雪花。
“你是谁?”佣人问着这个诡异的男人。雾气随着他的呼气而飘出。
男人回答道:“我只是一介普通卖药的。”
卖药郎的声音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魅力,低沉且带着一种奇妙的平缓和停顿。他说:“也不知道为什么这雪突然下得这么大,连风也吹得呼呼作响,我实在找不到地方能够避过这晚的,所以想来问一下能否借我住宿一晚?”
佣人虽然因为卖药郎的出现而惊了一下,却也没轻易答应卖药郎的要求。相反,他显得非常不耐地挥手驱赶。
这卖药的来到津岛家张口就是想要来借宿一晚,谁知道是不是来蹭吃蹭喝的?虽说对方看起来气质非凡,长得还相当俊美,但人不可貌相,长得好却只是个衣冠禽兽的人他也不是没有遇见过。
佣人嘴里说道:“你是哪来的人?要借宿去别处借,这里可不是旅馆。”
话是这么说,这位佣人却早已猜测到此时的旅馆想必已经塞满了人,容不下一个小小卖药的了。
“哎呀,这可就麻烦了,能不能再通融一下?”
“不能!你快走走走!别在这里碍手碍脚的。”
原本正待在一旁昏昏欲睡的我被门外的声音给弄清醒,我下意识地往大门的方向望过去,看见卖药郎时,我不由得喊了一声:“卖药郎先生?”
佣人看了我一眼,问:“是幸子认识的人吗?”
“不。”我说:“只是前几天去大岛先生那里的时候见过一面。”
“原来是大岛先生认识的人吗?”佣人看起来有些惊讶,原本对卖药郎的不耐烦也消散了。
佣人也曾去过那位医生的诊所看过病,对他颇为尊敬。此时一听卖药郎是大岛先生的人,不由得放松了脸色。
我一愣,明白他是想岔了,刚想解释一下卖药郎只是在大岛先生那里卖药而已,听到了动静的老爷望向了这边,管家一看便不悦地说道:“发生了什么?”
眼看打扰了他们,佣人脸色一白,有些紧张地回答:“是个卖药的想来借宿一晚,外面的风雪实在是太大了。”
老爷一听便皱紧了眉,原本想让佣人直接把人赶出去,随后又想起了自己旁边的松本先生,觉得自己就这么把一个想来借宿一晚的卖药郎赶出去未免显得不近人情。特别是松本先生还在身旁,要是他把人赶出去,松本先生回去后和其他人说他坏话破坏他名声可就不好了。
于是老爷便说:“只是想来借宿一晚?那就让他进来吧。”
卖药郎听了便毫不客气地走了进来,看见他的模样时,老爷和其他人都愣了一下,为这个如同浮世绘般的卖药先生感到了些许的违和感。
随即老爷的注意力又被卖药郎背后的药箱给吸引了,他说:“你这里都有什么药?”
“大致的药都是有的。”卖药郎说。
“有效吗?”老爷语气轻松地说道,像是在开一个无需认真的小玩笑。
“这个嘛...”卖药郎说:“只要心诚就会有效。不是有句话是这样说的吗?『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感觉自己被愚弄了的老爷有些不快,却又觉得卖药郎的话有点意思,他说:“你的意思是说如果吃了药却没康复那就只是自己的心不够诚,而不是药的问题?”
他这句话几乎是直接在嘲讽卖药郎卖假药却还要找借口了。
但卖药郎却没有被他唬住,嘴边的唇彩上扬,让他看起来像是一直在笑一样,这个长相过于艳丽的男人发出了低低的笑声,他的声音听上去似愉悦却又似冷漠,他说:“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这位老爷。”
“一味地寻求治病的『药』却没有把本质上的问题解决掉,这样是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得救的呀。”
老爷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而一旁的松本先生倒是很感兴趣地说道:“你虽然只是一介卖药的,说出的话却很有道理。”
看见松本先生很欣赏卖药郎的样子,老爷顺势说道:“的确。外面的雪那么大,看来一时之间是停不了的。卖药郎你若是想留下来的话就留下来吧。明天早上等雪没那么大了再走也是可以的。”
“那就多谢津岛老爷了。”卖药郎说。
说完,老爷忽地想起了自己其中一个孩子此时还在医院里,他转过头去问管家:“修治现在怎么样了?”
管家说:“还在医院,因为医生说在家也可以修养,因此已经安排了明天回来。”
见管家已经一如既往地安排好一切,老爷满意地点点头。一旁的卖药郎看上去有些好奇地问道:“难道说津岛老爷的孩子现在在医院之中?”
“是啊。”老爷说:“我有个儿子叫做修治,自小身体就不好,总是大病小病不断。”
卖药郎说:“我这里有调养身体的药,如若不介意的话就请收下吧。”
老爷挥了挥手表示自己并不介意,让管家收下了卖药郎递过来的药。
他们后来或许还说了什么吧,这些都是我不知道的事情了。因为麻美小姐注意到了我过于疲惫的脸色,在得知我感冒后,她让我先回去休息。
谢过麻美小姐后,确实已经撑不住的我也没有过多推辞,走向我自己的房间去睡觉。
...
...
...
当我醒来的时候,外面的雪依旧下得很大,夹杂着雪的狂风像是一头巨兽般愤怒地咆哮着,令人心生畏惧。我是被一阵尿意给弄醒的。此时已是半夜,半夜时分的外面冷得吓人,我缩在厚厚的被子里瑟瑟发抖地汲取着被子里的温暖,我有些不情愿出去,闭紧了眼想继续睡。
要是厕所是在房间里的那就好了,然而遗憾的是厕所不仅不在房间里,还离我有一段距离。在这种天气的半夜醒来的情景下,每一步对我来说都如同寒冰炼狱。
虽然内心百般挣扎着,但我最终还是抗拒不了自己的生理本能,只能打着冷颤,披上外衣后往外面走去。
解决完生理需求,我呼着气,走在回去的路上,想要快点回到温暖的被窝中。
一阵寒风猛地吹来,让我不由得打了个激灵。我抖得更厉害了,想着要赶紧回去才行。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突然意识到不远处的走廊好像站着谁。
我疑惑地望了过去,正巧望到那个男人的身影——原来是卖药郎。
即使是深更半夜,这位卖药先生也穿着一身不常见的衣服,脸上化着奇怪又妖艳的妆。再加上他那异于常人的俊美容貌,在夜色的笼罩下更显得如同鬼魅。
我一时间不由得怀疑起其人类的身份,想起书上关于鬼怪装扮成人类,借着住宿的名头潜伏在主人家里作祟的故事。
冬日里的呼呼风声又吹了过来,我冷得一抖,因为心中的害怕而准备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结果卖药郎早就察觉到了我的存在,轻飘飘地往我这个方向瞄了一眼。
我一惊,被对方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情给吓到,大脑空白之下直接出声喊道:“卖药郎先生,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天生声音就比较小,性格又比较胆怯,被吓到后的声音更是小得出奇。
当然,哪怕是这样细小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之中也足以传达给卖药郎。
卖药郎将食指置于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见我乖乖地捂住嘴之后,卖药郎转回头去,保持刚刚那个姿势望着前方的方向。
我看不见他在望什么,心中忍不住升起一股隐秘的好奇。我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站在卖药郎的身后,悄悄地去望他在看什么。
然后我就看见了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他穿着睡衣,赤脚踏在地板上,看得出是临时从房间里走出来的。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个人的脖子竟然变得比长颈鹿的脖子还长!那脖子缓缓移动着,脖子上挂着一个头颅。
那头颅闭着眼,面带诡异的笑容,布满血管的脖颈犹如面筋般柔软又苍白,四处伸着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东西。
那头颅的模样我也极为熟悉,不正是老爷吗?
但老爷已经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模样了,他此时的样子反而像是传说中的飞头蛮。
飞头蛮是传闻中的一种妖怪。传闻中这种妖怪在平时会像是人类一样过着正常的生活,但当夜晚来临,众人都陷入梦乡之中时,那个妖怪的脖子就会开始伸长。
难道说老爷是被飞头蛮附身了?还是说老爷本身就是妖怪?
我捂着嘴后退了半步,如坠冰窟般白了脸色。
这是梦吗?和昨日在医院里做的梦一样?可若是梦的话为什么会这般真实?
“看来这是飞头蛮。”身旁的卖药郎过于平静地说道。
他的这种冷静极为不正常,简直像是他一直在与这些事物打交道一样。这么一想,我看卖药郎的脸色不由得一变。
“你到底是什么人?”我压低声音惊愕地说道。
卖药郎不慌不忙,只是继续用那句看似像敷衍又像是真实的话语回答:“我只是一介卖药的。”
哪个普通卖药的会在夜晚若无其事地盯着飞头蛮啊?!
我的心中忍不住开始猜想自己该不会真是那么倒霉,一个晚上就接连遇到两个伪装成人类的妖怪吧?
“咔嚓”一声,静静微笑的头颅突然看向了我和卖药郎这个方向。
我吓得直接发出了“哇哇”的声响,卖药郎更是直接转身就跑。
我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连忙跟上他的脚步一起跑。
为什么他会直接就跑啊?卖药郎刚刚不是还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吗?
似乎是察觉到了我的疑惑,卖药郎轻飘飘地说:“这种情况下我也无可奈何。想要斩杀物怪必须拔出退魔剑,而想要拔出退魔剑必须具备物怪的『形』、『真』、『理』。”
卖药郎往后看了一眼正狰狞着脸追赶我们的飞头蛮,说道:“但现在最重要的那个人还没有到场呢。”
我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就算一头雾水,我也不想一个人被丢在这里。就算心里觉得卖药郎不像常人,可他现在好歹还维持着人的模样,对我也没有敌意,总比后面的飞头蛮好多了。
幸好身后的飞头蛮是脖子连着身体的那一种而不是头与身体分开的类型。由于长长的脖子连着身体,飞头蛮的速度并不算特别快,我和卖药郎很快便甩开了它。
因为恐惧而爆发了一下,快速奔跑的我累得直喘气,差点没摔倒在地,幸好被卖药郎扶了一把。
看着和我不同,气息平稳、极为游刃的卖药郎,我心中对他的怀疑又加深了些许。但也因为他刚刚扶了我一把,所以我又觉得或许他也不是什么坏人。
当然,我也知道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毕竟我们并非一两个形容词能够概括的死物,而是活生生的、在这个世间挣扎着的人类。
倘若非黑即是白,世界也未免太单调了。
不过比起这些事情,我觉得现在更重要的是摸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问:“卖药郎先生,你知道刚刚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吗?”
“那是飞头蛮。”卖药郎平静地回答。
“这个一看就知道了吧。”我无奈地说:“你明明知道我想问的不是这个。”
卖药郎轻笑了一声,问:“哎呀,你是想要问我津岛老爷为什么会变成那个样子吗?”
“是。”我说。
“很遗憾。”卖药郎说:“具体的我也并不清楚。”
“那再问你一个问题。”我用认真的神情盯着他,问道:“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卖药郎笑了,又像是没笑。他嘴唇上的唇彩实在充满了欺骗性,让人看不清他究竟是笑了还是没笑。
他说:“我是来斩杀物怪的。”
清冷的月光于夜空之上散落下来,将卖药郎那张化着奇怪又艳丽妆容的脸抹上一层诡异的冷光。他用那双没有任何感情的眼睛注视着我。
我为此感到了毛骨悚然。
为什么呢?因为我感受到了在他的眼里世间人类都是一样的。并非说卖药郎无情冷漠,而应该说他像是一个与人类完全不同的存在远远地观察注视着每一个人。
就如同传说中的神明那般,只是在静静地看着而已。
在他的眼里,我是空气,我是杂草,我是路边的小石。但我也是清水,我也是鲜花,我也是路边掉落的珍珠。
因为在他眼里大部分事物都如同空气那般...大概是这样吧。
我默默地望着卖药郎,心里如此想到。
毕竟我也并不了解他,到底只是见了两面的陌生男人罢了,只是他的眼神确实让我感到了一种可怕和亲怪的亲切感?
我想,那大约是和修治少爷有些相似的眼神吧。与世间格格不入的眼神。
只是除了初次见面时,我因为修治少爷奇异的笑和眼神而对他产生了些许抗拒之心之外,理性都通通被满腔的怜爱给吞噬掉了。
所以才说人类这种东西啊...
我叹了口气,问:“物怪指的是老爷么?”
真的没想到飞头蛮竟然附身到了老爷的身上,又或者说是老爷本身就是飞头蛮?这可真是件恐怖的事情,也不知道暗地里其实期待着父亲能够认可自己的修治少爷会不会感到难过?
“这个嘛...”卖药郎没看我,他望向了远处的另一个方向,飞头蛮因为没能追上我们就干脆放弃了追赶,继续在伸着脖子寻找着东西。
卖药郎说:“是也不是。只能说他是物怪的一环罢了,但这一次的『核心』还没来到这里。”
“『核心』?”我疑惑地出声。
卖药郎低声笑了几声,他微微眯着眼,像是我问了一个很好笑的问题一样,轻声地说道:“你觉得他在找什么呢?”
“目前不在这个地方但又对这里很重要的人。身上莫名其妙有很多伤,半夜总是没有睡的人。”
刹那间,我的脸色直接变为纸一般的惨白。因为在卖药郎说出这句话时,我的脑海间闪过了一幕幕画面,之前那些疑惑似乎都有了解答。
我睁大了眼,不可置信,心里在不停地说着:“这怎么可能?这也太荒唐了!”嘴巴却不受控制地动弹着,发出了细小的、犹如幼崽遇到威胁时发出的声音。
“是修治少爷。”
“飞头蛮正在寻找的就是——”我听到了自己带着颤抖的、透露出了些许恐惧的声音。
“——修治少爷。”
卖药郎望着我,嘴角的唇彩使他像是在笑着那样,眼神却又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他似怜悯又似冷漠那般叹息着,给我下达了最终的审判。
“回答正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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