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空调十分给力,热得人发燥。赵舒铭盖着厚厚的被子没一会儿就出了汗,他蹬开被子,平躺着。
陆鸣问:“怎么了”
“有点热。”赵舒铭赧然,他本来以为陆鸣已经睡着了,“吵到你了吗?”
陆鸣抚上他的额头,又落到他的脖颈:“怎么出这么多汗?”
他的手掌干燥微凉,这突如其来的抚摸让赵舒铭微微起了鸡皮疙瘩,就好像一连串细小的火花在肌肤上后知后觉地顺着痕迹一路爆开。
赵舒铭像被逮住后颈的猫咪一下僵住,陆鸣已下床走向玄关,大概是调整了一下中央空调的温度设定才返回床上:“我调低了两度。你睡觉穿得太多了。”
“穿得多点冬天好起床。”赵舒铭极力忘掉刚才奇怪的感知,擦掉汗,“不用管我的,你睡你的。”
陆鸣问:“又睡不着了?”
布料摩擦的声音响了起来,他靠了过来:“赵舒铭。”
他的声音近在咫尺,放轻了的语调是男生特有的低沉,不知是不是因压低了的关系,带了一丝暗哑,在耳边响起来的时候赵舒铭耳郭不自觉地动了动,这耳鬓厮磨一般产生的舒适从耳朵慢慢润泽皮肤,浸入肌肉直到沉浸到骨头里。
赵舒铭半边身子酥着,一脸茫然。
我觉得有人在撩我,但我没有证据。
这个想法只是一瞬闪而过,毕竟大家都是男人,就算现在同性恋啊耽美啊都有点流行的意思了,但是在日常生活中直男依然是绝大多数。赵舒铭自己也被女生YY过,相方还是同寝的刘镭,只因他们俩在篮球场上互动最多,当真是除了尴尬还是尴尬。
为什么是刘镭?不,等等,我考虑这个做什么?
他揉了揉耳朵,收起乱七八糟的思绪。
陆鸣问:“你这问题多久了?”
“不记得了,好像一直都是这样。”赵舒铭望着天花板,他模模糊糊能感到陆鸣是朝他侧躺的,大概是正在盯着自己看。
平躺着让别人凝视自己的侧脸很奇怪,但这个时候转过身去背对别人也太伤人了。
他左右动了动,因为精力太过集中,刚才还觉清浅的呼吸声现在听得一清二楚。赵舒铭最终还是朝陆鸣转过身。
转过来他就后悔了,两个人面对面,不知什么时候之间的距离已被拉得极近,近得对方呼吸间的热气都能若有若无地感受得到。可惜刚刚他为了离陆鸣远点,已缩到了床边,退无可退。
为了驱赶这奇怪境遇带来的诡异气氛,赵舒铭不得不开口不停讲话:“没有其他毛病,就是神经性失眠。”
陆鸣的声音在黑暗中有种特别的沉静意味:“病因呢?”
“神经性失眠有什么病因?”赵舒铭失笑,“其实就是有点焦虑。”
陆鸣问:“你在焦虑什么?”
“你这样真的好像心理咨询师啊。”赵舒铭一个爆笑,笑完了才道,“说不清楚,其实我好像没有什么具体的焦虑,但就是神经无法放松。”
陆鸣很会抓重点:“你还看过心理医生?”
“是医生建议的。”赵舒铭解释,“你不知道,长期失眠是很烦的。所以我有段时间还是很在意,医生说我这种属于心理疾病。”
他这次说得比上次那种笼统概括详细很多,正说得起劲,陆鸣忽然揽住他的腰,把他往自己怀里拽了一下。
赵舒铭惊呆了,差点咬到舌头。
“你躺过来点,要掉下去了。”陆鸣收回手,语气淡淡,“那心理医生是怎么说的?”
“啊?啊……”他这变换自如的话题太过自然顺畅,赵舒铭简直有点跟不上,觉得有点不对劲吧,但到底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只好顺着自己的那个话题说下去,“虽然心理咨询师也说晚上睡觉不要想太多,可是就是没有办法。”
大概是有夜晚人的神经总是放松,平日里再高的警惕心都会有几分松懈,又或者大概是现场的场景让赵舒铭最害怕空气突然安静,亦或者是今天的对象不同的关系,一向本该到此为止的谈话第一次进行了下去。
赵舒铭道:“他帮我回溯了一下过去,说可能是有什么原因造成的。你不知道,他们分析起你的性格来,不仅会分析你的父母,还会分析你父母的父母,父母的父母的各种亲戚。一个家庭树这么捋上去。”
他停下来,可他一露出一点不想再继续说下去的意思,陆鸣马上就催促道:“结果呢?是有什么事?”
赵舒铭内心还是有些抗拒把这种往事抖出来,但他现在的判断力和警惕心都太低了,等陆鸣不耐地“嗯?”了一声,他便组织了一下语言,继续道:“我小时候,很小的时候,大概上幼儿园吧,去……去一个地方玩儿,认识了个朋友……不知道该不该说是朋友,我们俩实际上认识不到一天。”
黑暗里,陆鸣呼吸一滞。
“我那个时候很霸道,也不知道为什么吧就觉得他合眼缘,非要拖着他和我一起玩。”赵舒铭实在说不出口赵虹当年做的那叫什么事啊,现在想想都觉得可笑,只得删删减减地把大概说给陆鸣听,“其实当时他的处境不太好,但小时候的我考虑不到那些,后来我们俩和其他孩子发生了冲突,我还因为这个摔了一跤,好像是挺严重的,现在额头上还有伤疤呢。”
他说着就想去撩额发,忽然想起这时候看也看不见。
陆鸣却伸过手来,准确地摸到了伤口,指尖抚过的地方是一道凸起的疤痕,他沉声道:“这就是你的心理阴影?”
“啊?哦,不是。”赵舒铭想起往事,不由地叹了口气,“伤到那会儿和缝针时哭得凶,痛过就没事了。我妈吓坏了,叫来我姥姥和姥爷,强行把我抱走了。我对那个小孩说,我会回来找他的,要他等我。可是……”
可是他没能回去。
“我出了院就想回去找他,在家里闹得不成样子,姥爷觉得我被惯坏了,就想在趁着这件事好好教育我。一老一小拧起来,干脆把我送出了国外,换个环境重头再来。”说到这里赵舒铭都想不起那个时候怎么就那么轴,大人认为小孩子是在耍性子,小孩子却觉得大人的道理就是诡辩,两个世界本来就是不相通的,“我那时候闹得太凶了,差点被飞机赶下来,后来到了美国又绝食,真是没少挨我姥爷揍。”
赵舒铭还在感慨那些年挨的打,陆鸣问:“为什么?”
赵舒铭没听懂:“什么?”
陆鸣的声音似乎有些什么东西,他问:“为什么那么想回去找他?”
“可能在小孩子眼里答应了的事情就一定要去完成吧……”赵舒铭出神地想了一会儿,那遥远记忆里的小孩似乎还在倔强地吵闹着。
陆鸣忽然道:“只有小孩子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
这句话十分耳熟,赵舒铭一怔,惊讶道:“《小王子》?”
这正是小王子里的一句台词,赵舒铭小时候当童话书读过,因为那本画册太漂亮了,他有段时间特别喜欢。不过能读懂已经是后面的事情了,这本书虽然打着童话风,小孩子却是读不懂的。
“你也知道?”陆鸣同样很惊讶,他们这个年纪的男生大多是不爱读这类童话书的,就这么好巧不巧,此时此刻躺在同一张床上的两个人都喜欢这本书。
这缘分有点太过妙不可言了。
赵舒铭莫名地欣喜起来,他听到陆鸣的声音柔和下来:“以前偶然看到这本书,它的名字让我想起我朋友。”
“是你之前说过的那个人吗?”赵舒铭想起那个让自己被爱屋及乌的‘朋友’。察觉到陆鸣点点头,他对这个‘朋友’升起十分的好奇,可想到这一定是陆鸣的伤心事,总算按捺了下去。
“那个,说出来你也许会笑我。我总认为不止我一个人在意这件事。”赵舒铭安静了一会儿,“因为我说我会回来找你的时候,那个小孩点了头。他说我等你。”
那在赵舒铭看来,就已经成为一个约定了。
可他实在太年幼了,即使拼劲全力地想去赴这么一个约,也不过是大人嘴里的一句胡闹。
“我一直觉得很抱歉,没能回去找他,不知道他等了我多久。”赵舒铭的情绪低落下去,时隔多年再说起这件事,他想起对方看过来的眼神,总会感到一阵心痛,这场失约就好像是辜负了世上最美好的事物,让人悔恨不已,“后来我常常做梦,梦到孤……到我们认识的地方,但每次都是到一半,他就不见了,我到处找他,而我梦里除了我之外谁也没有,那种感觉,孤独得有些可怕。”
赵舒铭说着说着也不好意思起来,外人看来这事很是小题大做:“后来我回国还回去过一趟,但是时间间隔太久,他也不在那里了。”
应该是被人领养走了,而孤儿院对这些信息又是保密的。
“说不定他也记不得我了呢?”赵舒铭打起精神,用轻松的调子继续道,“总之不知道是不是这件事,我的睡眠确实越来越糟糕,不知不觉就成了现在这样子了。”
如果在他和赵佘奕对抗的时候,赵虹能多做点什么的话,也许事情会完全不同,事实上,她甚至加重了赵舒铭的问题。也不是说赵虹是个坏妈妈,她爱自己的孩子,毋庸置疑,只是一辈子生活在一种不随年纪增长的天真烂漫中,而优渥的家庭条件让她完全可以从身为人母的责任中逃脱出来,沉浸于自己的世界里永远当个神经纤细只顾自己情绪的少女。
她缺乏对孩子感情的回应能力,她也是需要被照顾的一方。
仔细想想,赵虹带给赵舒铭的可能不仅仅是失眠,还有脆弱得畸形的爱情观。赵虹奉行真爱至上,做得出为了真爱扔了孩子去环球旅行的事情,赵舒铭从小就被迫围观她的爱情肥皂剧,深深觉得爱情算个屁。爱情就是套路,从头到尾就像编程好的一套程序,固定的节点有固定的选择,没有惊喜,没有意外,同样也没有意义。
不过这一点带给赵舒铭的困扰比不上失眠,然而说到底失眠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以解决。所以他每次躺在床上都不像其他男人倒头就睡,他喜欢的其实不是刺激,而是无法入睡时咫尺间的陪伴。
就像现在。
他和陆鸣不是那种关系,更没有发生什么不可描述的行为,但这样就很好,两人之间通过气息有种模模糊糊的触碰,困在这小小的空间内聊着不曾告诉别人的话题,会让人感受到一丝不可确定的温存。
“我以前睡眠也不好,”陆鸣淡淡道,“但只是因为担心东西被抢走。”
这种说法很奇怪,但在这种时候赵舒铭并不想深究:“那后来呢?”
陆鸣道:“后来都打不过我,我睡得就好了。”
“这么刚的吗?”赵舒铭就笑了起来,“那我失眠这么多年也没好,可能是我太娇气了吧。”
陆鸣道:“嗯,我知道。”
虽然不明白这句知道说的是知道什么,赵舒铭还是笑了,这种彷如小孩子躲在被窝里说悄悄话实在是太惬意了,连陆鸣说话的音质都仿佛暖了起来。
“你说,如果他见到我,还认得出我吗?”赵舒铭的大脑有点昏昏欲睡,好像在做梦,但又还有点清醒,这种感觉对他而言十分宝贵,他抓住着这股昏沉,不肯多动脑子细想。
“认得出。”
陆鸣说话间因为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哨音,那感觉仿若在哄小孩。赵舒铭嘴角翘起,只凭本能地说道:“是吗……可惜这辈子应该不会再见了吧……”
声音越来越小,赵舒铭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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