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材随河水下沉, 也不知到底沉了多久。
直到凌橙暮一口气快要提不上来,忽觉棺材撞击重物,她人也被甩飞了出去。
奇迹般的是, 四周的水流逐渐退散, 她终于重新回到了陆地。
她在地上躺了一会儿,缓了缓神, 这才总算把呼吸喘匀。
她爬起身来, 甩了甩袖口的水,走到了那座翻倒的棺材旁边。
“喂。”她敲了敲棺盖, “还活着吗”
下一秒, 棺盖猛然被推开,秦策从里面一跃而出。
这棺材的密闭性极好,他衣服干燥极了, 半点水迹没沾上。
“靠。”她瞥他一眼, “早知应该让你坐轿子, 我自己躺棺材。”
秦策从容反问“然后我把你分尸吗”
刚才他虽然躺在棺材里,却也把她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凌橙暮不屑一顾“我杀你的机会多了,你现在不也还好好活着你该反思一下自己上辈子究竟积了什么德。”
“缺德。”
“神经病。”
两人例行吵架, 吵过之后, 才各自静下心来,开始认真打量周围的环境。
若按照常理想象,先前折腾了那么大工夫, 终归要有个水下龙宫之类的场景吧
结果没有, 这里跟座土坯房没什么两样。
还是那种十年没人住的土坯房。
凌橙暮在屋里转了一圈,她踢开落了厚厚灰尘的桌椅, 走向墙角掉了漆的柜子。
柜子上摆了两排书, 零散放置了不少姑娘家类似胭脂盒小梳子,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陶瓷器,以及贴着“囍”字的酒坛。
她拂开面前的蛛网,把书全都拿下来,又挨个察看那些小玩意儿。
她扎马尾的发绳,刚刚在水里断掉了,目前长发湿漉漉贴着脖颈挺难受,不禁郁闷开口。
“喂,姓秦的。”
秦策淡然抬眸“说。”
“你有能扎头发的东西吗”
“你看我像有的样子”
“我他妈就知道,你半点派不上用场。”
秦策平静看了她一眼,复又将目光转向柜子上那只梳妆盒。
他走过去,抬手勾开了梳妆盒的锁。
梳妆盒内除了一对珍珠耳环和两枚镯子,还有一支黑檀木的簪子,簪头雕了两朵栩栩如生的凌霄花。
他随手拿起那支簪子,从容示意凌橙暮“低头。”
凌橙暮盯着锋利的簪尾看,一脸无语“你找着合适的凶器了”
“你不是要扎头发那自己扎。”
“我不会用这种东西。”
“那就低头。”
“”
凌橙暮手上动作不停,仍整理着柜子上乱七八糟的摆设,其实暗地里神经是紧绷的,时刻警惕着秦策搞小动作,譬如突然用簪尾刺向她的颈动脉
然而事实上,秦策什么也没做,他只是用簪子在她脑后绾起了发髻,动作熟练,绾得还很好看。
她原本又飒又酷的一个人,配上这发髻,竟也多了几分温柔气。
纵然是凌橙暮,也深感意外和惊讶,毕竟当初在密林系统时,连许霄也不是很会给她梳头发。
这不怪许霄,再全能的技术型人才,也难免有一丝短板。
她说“你还会这手艺呢”
“一直就会。”
“看来时空监察局女孩子挺多,你以前没少练习。”
“你的无聊程度,总在不断刷新我的认知底线。”
“怎么,你堂堂首席执行官,连句实话也听不了”
沟通无效,秦策也完全没有解释的兴趣,他沉默着,转而去清理柜子上其余的物品。
很巧的是,在触碰到最上层那只有些破损的酒坛时,他发现酒坛是被固定在架子上的,想拿也拿不下来。
但是
酒坛可以向右旋转。
当旋转到一定角度的时候,酒坛底部蓦然传来“咔”的一声响,紧接着柜子左移,露出了墙后的暗门。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往前走了一步。
岂料下一刻,强烈气流袭来,犹如无形大手,顿时将两人吸入了神秘的黑暗里。
凌橙暮站稳,她稍稍花费了一些时间,来适应面前过分昏暗的光线。
她下意识四处摸索,谁知别的没摸到,反而摸到了秦策的手。
大约是条件反射,秦策修长手指回拢,居然也握住了她的手。
这他妈就很尴尬了。
两人反应过来,赶紧把对方的手甩开。
凌橙暮没好气道“得,这下又出不去了。”
这话并不是随便说的,她与他当前所处的位置,明显是一座近似阵法的结界空间,与外界割裂开来独立存在。
这座空间,容纳了上百面古老铜镜,铜镜之间毫无空隙紧密相接,连成了错综复杂的迷宫地形。每面铜镜中都点燃了一支血红的蜡烛,火焰轻微摇曳,幽光相互折射,无端渲染出阴森可怖的氛围。
蜡烛正在缓慢燃烧,蜡油一滴一滴汇聚在镜心,如同血泪。
想要逃出去,就得先找到结界中心,设法破解。
“镜中阵。”秦策沉声开口,“恐怖主题系统中的罕见阵法,多是由厉鬼怨气汇聚而成,靠诅咒杀人,通关率不足30。”
虽然设计系统内容归信息官负责,但同为时空监察局首席,他对这些也是有所了解的。
凌橙暮觉得这场景莫名熟悉,却又记不起自己从哪见到过,对此也毫无头绪。
她问他“镜中阵有什么讲究”
“蜡烛是计算时间的工具,一旦燃尽,所有铜镜会集体碎裂,镜外的人会随着镜中的自己,一起粉身碎骨。”
你会在千百面镜子里,看见我真实的模样。
这里所有的铜镜,每一面都映出他们的身影,避无可避,无所遁形。
这就是童谣的最后一句了,也是他们本局通关的最后一项任务。
“那就快点找路吧。”凌橙暮冷着脸色,用力按动手指关节,发出“啪”的一声脆响,“我可不想跟你一起在这死无全尸。”
于是两人从镜阵的起始点,手扶镜面,沿着左侧向前走,试图寻找出路。
可由铜镜布成的迷宫,眼花缭乱,难度本就远远超过普通迷宫,想出去谈何容易
她脚步未停,全身每一处感官都在警惕着周围的动静。
直至她听到了一阵哭声。
一阵幽怨的、凄凄惨惨的女人哭声。
令人毛骨悚然的歌声再度响起。
她似有所感,忽而抬头望去。
凉意袭来,她发现头顶那面铜镜里,清晰映出了一位凤冠霞帔的、蒙着盖头的新娘。
盖头像是被微风掀起,露出新娘倾国倾城的一张脸。
那是和她一模一样的脸。
就这一瞬间,目之所及的全部铜镜里,凡是映出她身影的地方,都被替换成了身穿嫁衣的鬼新娘。
无数张新娘的面容,带着冷冷的笑意,一遍又一遍柔声问她。
“你的新郎也来了吗我想杀了他,你一定也想杀了他。”
“你很久之前就想杀他了,不是吗”
“相信我,你会杀了他,找到正确的路。”
那种难以言喻的疼痛与晕眩感,再一次侵蚀了凌橙暮的脑海,她猛然扇了自己一耳光,强迫自己清醒。
身侧的秦策看向她“怎么”
“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没有。”
他看到和听到的,似乎与她是不同的。
这里是新娘的视角。
她环视四周,见镜子里依然没有秦策的身影,只有鬼新娘。
蜡烛已经燃烧了一半。
理智渐渐回归,她冷静下来,仔细辨认着每一面铜镜里新娘的样子。
原来并不是所有的新娘,都长得和她一样。
她需要玩个大家来找茬的游戏,把长得和她不一样的新娘,都找出来。
那些和她不一样的新娘,站姿是有微妙区别的,具体区别在于她们的脚尖,朝着不同的方向。
将她们单独挑出来,以脚尖的方向为标准,就能辨认出正确的路线。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她听见秦策说“往右走。”
和她刚刚得出的结论一致。
她转过头,发现他正将腕表的表盘作为工具,汇聚从四面八方折射而来的蜡烛光线。
那些光线,最终在迷宫里延伸出了一条主路。
察觉到蜡烛燃烧的速度也在变化,两人愈发加快了脚步。
凌橙暮主观屏蔽掉在自己耳边低吟不停的歌声,她蹙眉问秦策“你知道除了找线索,还有什么更简单的办法,能出这个迷宫吗”
“什么。”
“新娘杀了新郎,就可以直接通关。”
“”
“我没开玩笑。”
她的确不是在开玩笑,也不是在对他阴阳怪气。
歌谣的故事背景里,新娘原本就杀了新郎。
这是捷径,所以迷宫里的女鬼幻影,会借此蛊惑扮演新娘的玩家。
秦策明白了,他并未怀疑她这句话的真实性。
他只是平静反问“那你刚才为什么不动手”
“我担心打碎镜面,引火烧身。”凌橙暮说,“但我确实挺心动的。”
“嗯,是你的风格。”
秦策说完,忽然抬起头来望向前方。
路到了尽头。
但仍有一面铜镜挡在出口处,那面铜镜漆黑一片,并没有映出人影。
换句话讲,就是可以敲碎它。
甩棍反射出一道暗光,随着秦策的动作,凌厉击向镜面。
凌橙暮抄起盲杖,随即又是一记重击。
镜面出现了细密的裂纹,但还没有彻底碎掉。
然而时间来不及了。
百面铜镜中的蜡烛燃尽,刹那间光芒湮灭。
凌橙暮腕间蓄力,反手又是一杖,面前铜镜终于化为齑粉。
与此同时,她听到鬼新娘的声音,无限贴近自己耳畔,阴森哀怨地低语。
“为什么不杀了他呢”
不杀新郎,不走捷径。
这是属于鬼新娘的惩罚。
她忽觉腰间一紧,人已被一股无形力量束缚住,并且向后拖去。
远方,镜面所出现的每一道裂痕都溢出杀气,随着清脆的声响分崩离析。
追魂索命。
盲杖敲击地面,发出刺耳的金属声响。
千钧一发,秦策闻声转身,他眼神凛冽,果断攥住她的手,力气之大,在将她扯向自己怀里的瞬间,也迅速与她调换了位置。
撕裂般的痛感袭来,那一刻来不及思考,完全出于灵魂最深的本能。
他咬紧牙关,霎时将她从铜镜的残骸间推了出去。
镜阵崩塌,一切又重归黑暗。
凌橙暮清醒过来的时候,那股晕眩感也依旧伴随着她,令她躺在地上好久才勉强恢复精神。
空气中有股熟悉的霉味,她貌似又回到了最开始的土坯房里。
但她记得土坯房里,明明是点了两盏油灯的,怎么现在一点光都看不见了
她抬手在自己眼前晃了晃,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姓秦的,还活着吗”
过了很久,才听见不远处传来秦策的回应。
“嗯。”
“这屋里有光吗还是我又瞎了”
秦策沉默了一会儿,低声回答“有光。”
他的嗓音沙哑得厉害。
凌橙暮叹了口气,自嘲式冷笑“行,反正这瞎来瞎去的,也该习惯了。”
秦策没再说话。
她等了半晌,没听见他那边有动静,后知后觉想起临出镜阵前的事情,不禁又问。
“你没事儿吧”
秦策依然毫无反应。
她心中疑惑,又看不见他,只能拾起盲杖摸索着,朝他的方向靠过去。
距离他越近,她越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她试探性弯下腰去,发觉他是侧躺在那里的。
而当她扳着他的肩膀,想把他翻过来时,突然摸到了一手的血。
血液将他半边衣裳都染透了,一枚尖锐的铜镜碎片,还深深扎在他锁骨下方的位置,兀自往外涌血。
“秦策”
这是自两人相遇以来,她第一次正正式式叫他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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