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分钟抱紧
文/嘉予
第一章玫瑰(1)
八月的南城燥热难耐,枝丫间,蝉鸣聒噪不绝。
头顶的白炽灯有些刺眼,周知意耷拉着眼皮,背往墙上靠。
片警小王把桌子敲得砰砰响,“知道错了吗?”
周知意抿着唇,不吭声。
小王把她那份龙飞凤舞的检讨书往下一拍,头疼道:“看你这没骨头的站相你也不知道,继续站着吧!”
室内安静,空调发出细微的声响。
一声门响,有人冲了进来。
“谁?是谁打了我家宝贝儿?!”
声音尖锐刺耳,周知意站着没动,不耐烦地蹙了蹙眉,一抬眼,一根手指头戳到了鼻梁前。
“就是你打了我们家小涵?”
横肉乱颤,唾液四溅,周知意冷眼偏头,躲过那迎面飞来的米粒儿大小的唾沫星子。
“阿姨,您说话说清楚了,不是我打了她,是我们俩打了架。”
她抬手点了点额头处的破皮,语气很平:“你家宝贝女儿也打了我。”
“你少在这胡说,我家小涵不可能打人!”
女人四十上下,身材肥胖,一条花色长裙活生生将自己裹成了一条大花蟒蛇,嗓子眼里自嵌喇叭,一张嘴犹如花洒喷/射。
周知意被她这赤/裸/裸的双标发言给逗笑了,“既然您家女儿这么冰清玉洁善良娇弱,那怎么被扣在派出所了呢?过来体验生活吗?”
“您呢?合着您不是来赎人,是来莅临指导的?”
女人被她一噎,“喷壶”偃旗息鼓,顿了两秒,才又吊起眉梢大骂:“你这丫头片子怎么跟长辈说话呢?牙尖嘴利,没大没小,你家人就是这么教育你的?”
周知意靠着墙,双手抱在胸前,不卑不亢地与她对视。
她皮肤白,下颌骨清晰瘦削,眼尾微微上翘,右眼下有一颗小小的泪痣。人不见娇弱,反倒从内到外透着几分野性,略一眯眼,就显出些混不吝的气质来。
“对啊,我家人从小就教育我,要平等待人。您是什么货色,我就是什么脸色。”
“你!你再说一遍!”胖女人气到眉毛直跳,大红指甲油掉了一半的手指几乎要戳到她眼里去,啐骂出声:“野丫头片子,有爹生没娘养的东西!”
周知意神色一凛,眸色骤沉。
她轻扯唇角,迎着女人的手指一步步上前,浑身气息低压着,攻击性十足,逼得女人不得已往后连退三步。
“还真让您给说对了,我就是个有爹生没娘养的疯子。”
瞥了眼女人身后破了嘴角头发凌乱的柳思涵,她毫无顾忌地威胁道:“你家宝贝女儿要是再敢惹我,我可指不定会做出什么更过分的事情呢。”
“你!”
“安静!安静!”
小王警官“哎哎哎”了半天终于忍不住拍着桌子发飙。
胖女人在这呵斥声中哑了火。
柳思涵适时发出两声假模假样的抽泣。
民警公正。双方打架,各打五十大板。
考虑到是初犯,且情节并不严重,在长达半个小时的口头教育之后,胖女人千恩万谢地带着柳思涵悻悻然退场。
墙上挂钟无声转到了九点半。
周知意漫不经心地掀了掀眼皮:“警察叔叔,我能走了吗?”
“你不能!”
小王警官口干舌燥地灌了阵水,指着桌边的那把椅子:“坐。”
水杯砰地往桌面上一放,继续说教。
“你以为派出所是你家啊,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还不说电话是吗?今天你家长不来,你就不能走!”
周知意大咧咧地靠椅背坐着,无聊地打量着自己的手掌心。
掌心纹路清晰,有三条略深的线条弧度流畅地向下延伸。
小时候天桥上的算卦老头儿说她这手相好得很,是个有福之人。
福气没见着,倒霉事儿倒不少。
封建迷信果然是糟粕。
周知意抬眼,“您刚刚不是也听见了,我有爹生没娘养,除了我奶奶之外,没别的家人。”
正喋喋不休的小王霎时一怔,差点一口气没倒腾过来呛到自己。
“不是我不愿意给您电话,是情况实在不允许,您要是非让我奶奶过来,估计我们今儿晚上医院再见了。”
话音刚落,门板又被扣响。
“咚咚咚!”
短暂又有节奏的三声后,一道低冷的男声响起。
“你好,我是周知意的家长。”
小王警官:“……你不是没别的家人了吗?”
周知意:“……”
周知意循声回头望,看到站在门边的男人。
男人一身黑衣,戴了顶白色棒球帽,身材高大清瘦。
逆着光影,看不分明长相,只依稀察觉出他周身散发着一种冷然又桀骜的气场。
除此之外就是白,令无数女孩羡慕的冷白皮在灯光下都要反光了,却又不显得奶。
总之,就挺矛盾。
肤色和气质矛盾。
气质和他眼下的行为也矛盾。
男人逆着光大步走到近前,周知意这才看清了他的脸。
他很年轻,看上去比她大不了几岁,眼底却有着不同于年轻男孩的深邃,五官锐利,薄唇淡抿,轮廓利落分明。
周知意毫不避讳地打量着他,渐渐分了神。
帅是毋庸置疑的,声音也挺好听。唯一的问题是——
您哪位?
小王警官也和她同款疑问:“你是?”
男人淡声答:“我是周知意的哥哥。”
周知意唇角倏忽间拉平,眉眼压下来。
“我哥死了。”
小王警官又是一噎。
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先深究她到底是不是在撒谎,还是先指责她说话语气太冲。
倒是那原本冷冰冰的男人音色莫名低沉了一分:“是你奶奶让我来的。”
周知意抬睫,对上他的视线。
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被白炽灯打上一层锐利的光,如深潭一般。
只看了她一眼,又快速撇开。
像是看见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一样。
周知意心里涌起不爽,又在片刻间压下。
快十点钟了,奶奶还在家里等她。虽然她和警察插科打诨,表面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可心里并不是完全不着急。
眼前这个莫名其妙、不请自来的“哥哥”,大概是她今晚能顺利离开派出所的唯一希望了。
周知意眼珠子一转,立即改口:“我刚刚在说气话,警察叔叔,他是我表哥!我俩昨天……吵架了。”
她假装挠头,挡住脸,也不管对方看不看得到,只顾朝他使眼色,“嗯,对……吵架了。”
“我叫陈宴,这是我的身份证。”男人又扫了她一眼,“警官,方不方便和您单独谈一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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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那个叫陈宴的男人和小王警官聊了些什么,总之,周知意就这样莫名其妙被放了出去。
两人一前一后向外走,谁也没主动开口说话。
一出派出所大门,一阵热浪卷来,不远处路灯下,一群小飞虫正孜孜不倦地冲撞着路灯。
周知意一眼看见站在灯下的蔚思。
蔚思显然已经等了许久,一看见她的身影,立即跑过来。
周知意下意识拽起短袖背后的连帽,罩上。那帽子宽大,几乎能遮住她大半张脸,只露出小巧的下巴。
“依依,你还好吧?吓死我了!有没有受伤?”
蔚思紧张地不行,拉着她前后左右地打量。
“我好着呢,一点事儿没有。”
周知意往后一仰,避了下她的视线,而后又揽住她的肩,开始吹牛逼:“就柳思涵那小矮个,够得着我一根手指头吗?你是没见着,她被我收拾得有多惨。”
耳畔隐约捕捉到一声冷嗤,可惜实在太过隐约,周知意也没在意,继续说:“今天也就是姐倒霉,才刚动起手就被路过的警察叔叔给撞见了,要不然我非得打得她满地找牙痛哭流涕叫爸爸……”
这嘴瘾还没过完,身侧又响起一道凉凉的声音:“然后呢?被关进少管所里吃牢饭?”
这话简直冷漠刺耳,周知意一梗,随即瞪向被她忽略在侧的陈宴。
男人束手而立,帽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摘了下来,一身黑衣加上一张臭脸,简直像是完美融进夜色里的黑无常。
迎着她的目光,陈宴嘲讽得很真诚:“知道什么叫校园暴力吗?”
“……”
场面一瞬间冷窒。
连黏糊糊的晚风似乎都被降了温,染着丝丝微凉触感。
蔚思清了清嗓子,想要解释:“知意她不是……”
“思思。”周知意淡声打断她,黑白分明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陈宴。
她唇角抿得笔直,眉梢微微下压,俨然是暴风雨欲来的前兆。
蔚思太了解她这一点就着的狗脾气,忙拽住她:“今天这事儿还要多谢陈宴哥,要不是他帮忙,可能真的得惊动你奶奶。”
周知意正奇怪这男人怎么会认识她奶奶,搞了半天他在派出所里说的那些话都是编的。
她原本已经做好了回家负荆请罪的准备,这会儿倒是松了口气。
她吃软不吃硬,本身也不是不讲理的人,考虑到的确是对方帮自己解了围,前一刻被他激起的不忿就悄然消下一半。
“大人不计小人过”地冷哼了声,她压低了声音问蔚思:“你认识他?”
蔚思:“刚认识。”
“……那他是你花钱雇来的?”
蔚思:“……”
周知意一想,也是。
这人从头发丝到脚底板,再到那张冷淡倨傲的脸,哪哪都显示出他不是需要挣这种外快的人。
更何况,蔚思也没那个闲钱。
周知意脑瓜子飞速转了两圈,得出最合理的结论:“他是不是看上你了?”
“……”
蔚思一哽,还没来得及开口,陈宴又冷声开口。
“周知意。”
周知意侧头,看向他那张没什么耐性的臭脸。
几步之外停了辆出租车,他正站在车前,语气不容置喙:“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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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黄的路灯映着男人的侧脸,好看却霸道。
周知意回过神来,好笑地扬起眉梢。
这男人该不会还没出戏吧?演个戏而已,还真当自己是她俩的监护人了?
虽然他刚刚确实是帮了她,可这大晚上的,他一个陌生男人让她上车她就上车?谁能保证他就不是坏人呢?
见少女站着没动,陈宴又催促:“快点。”
蔚思闻言,悄悄拽了下周知意的手指,下一秒,周知意牵着她的手,大步走到车前。
蔚思正要开后座车门,却见周知意仰头挡在了陈宴身前,从兜里摸出张五十块钱的纸币猝不及防地拍进他手心里。
“我身上就这么多钱了。”周知意语气坦率:“今晚的事,谢谢你了!”
陈宴垂眸看着那张纸币,眼睫慢慢动了下,好半晌,才一言难尽地掀起眼皮。
周知意早已经拽着蔚思跑远了。
路灯晕着昏昏光圈,勾勒着少女纤薄的背影,她回头冲他摆摆手,笑得张扬。
——“咱俩就两清了!”
“……”
陈宴自嘲地扯了扯唇角。
他们之间,也许永远都无法两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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