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驯养(1)
周围很静,静得没有一丝声音,好像整个世界只剩下她和那束光。
周知意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呼吸心跳声。
她踩着那道光亮一步步朝着陈宴的方向走过去。
陈宴就站在路的尽头,拐角处,人懒散地靠着墙壁,背却依然是挺直的。
他总是这样,即便外表看上去再慵懒松散,仪态总是好的。
周知意想,或许是和从小的家教有关吧。
周知意的目光毫不避讳地落在了陈宴的脸上,陈宴却没有看她,只是在低头看着手机。
等她走到近前,他手腕一转,径直将手电筒照进了她家门前那段短短的小道里。
像是个冷漠的人工智能照亮仪。
周知意被他这举动逗笑了,停下脚步,仰头看着他。
“喂,你在这里干嘛?”
“散步。”
陈宴收起了手机。
认真的?
大晚上的散步散到了她家门口?
在这黑灯瞎火的小巷子里散步?
她如果相信就是脑子有泡。
周知意扬了扬眉:“手电筒不错。”
“谢谢。”
陈宴半耷着眼皮垂睨着她,手腕轻轻一晃,手电筒的光圈就在她家大门上转了几转。
“不回家吗?”他问。
周知意点了点头,抬脚往家走。
身后光亮耀眼,她走出两步,想到陈宴此时正在背后照着自己,脚步忽而变得别扭起来。
她抿了抿唇,回头看过去:“散步都散到门口了,不去家里坐坐吗?”
“太晚了,不过去了。”陈宴一手抄着兜,人还在墙边靠着,偏头看过来。
他瞳孔偏黑,鼻梁直而挺,在这种强烈的明暗对比下,更显得五官深刻,轮廓利落分明。
随着发音而轻轻滚动的喉结突出而性感。
周知意眨了眨眼睛,“哦”了声,停滞几秒,才转身继续往前走。
光线又动了下,陈宴大概是从墙边走开,站在了她身后的路口,颀长的影子忽而投射过来,遮住了她的,落在了她脚下。
影子里他的轮廓也是干净清隽的,像她以前临摹过的漫画线条。
周知意垂眼看着地面,慢慢踩过他的“胸口”,走到他“肩上”,而后向旁边走了两步,避免踩到他的“脑袋”。
“周知意。”陈宴突然出声叫住她。
“啊?”周知意应声回了头,就见陈宴扬手一抛,朝她扔来一个东西。
她抬眸,看准了,扬手一抓,接住了。
借着光线,看到是一支药膏,具体是做什么用的,却没看清楚。
她也不细看,漫不经心地把药膏往兜里一塞,冲陈宴抬了抬下巴。
用眼神示意:几个意思?
“小朋友,走路留点心。”陈宴远远地望着她,晃了晃手电筒。
光线刺眼,在她脸上转了转,她抬手遮了下眼睛,眼里的陈宴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
他音色还是凉的,却并不冷漠,带着丝隐隐的揶揄笑意:“脸上留疤会嫁不出去的。”
说完,他将手电筒一关,向后摆了摆手,转身走了。
周知意站在原地怔了几秒,看着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拐角处,拿出了兜里的药膏,照着盒子上的说明书看了几眼,皱了皱鼻子。
你才嫁不出去呢!
我嫁不嫁得出去关你什么事?
又不嫁给你!
—
晚上,周知意洗完澡,顶着半湿的头发,坐在了镜子前。
被热水蒸过的脸颊瓷白无暇,软薄的皮肤透着淡淡的粉,眼角下那颗泪痣格外清晰,透着点媚。
她对着镜子仔细照了照鼻梁上的伤痕,余光瞥见被丢在桌上的祛疤膏,自恋地叽叽咕咕,自言自语:“留疤就留疤,就算是留了疤,也是张好看的脸,不仅好看,而且好嫁!”
手指却无比从心地把药膏摸过来,挤了豌豆大小的一粒,仔仔细细地涂在了伤痕处。
******
隔天晚上放学,照常在前面路口和蔚思分开后,周知意的思绪无端开始飘散,不由自主地琢磨起了让她琢磨不透的陈宴。
他昨晚是特意过来为她照明的吗?
就因为她抱怨巷子路黑?
难道他真的是吃饱了撑的在散步,就顺便、随手帮她照个明?
那他今晚还会再来吗?
今晚好像……也挺黑的……
等这这些莫名其妙、乱七八糟、不受控制的念头在脑海里实时弹幕似的飘过之后,她又摇了摇头。
他爱来不来,关她什么事?
她又不是真的看不到路。
再说,就算看不到路,她还有手机可以照明呢,哪里就需要他了?
就这么没头没脑地想了一路,等右拐进路口时,周知意又是一怔。
陈宴没在,可眼前的道路却笼着层暖黄色的幽幽光亮,像夏日午后浮在水面上的日光——
家门外拐角处,陈宴昨晚站过的那个地方附近,竟然多出了一个亮着的灯泡。
灯泡下面有一个开关,光亮散出来,可以同时照亮脚下的路和她家门口。
周知意怔楞了片刻,突然拽了拽书包带,拔腿就往家里跑。
等一脚踏进家门,她又忽然如大梦初醒般停了下来,慢慢喘匀了气,才不紧不慢地朝院子里走去。
“奶奶。”她随口叫了声。
院子里只有徐碧君一个人,正边摇着扇子纳凉边听着黄梅戏。
“陈宴来过了?”周知意在婉转明丽的背景音里问道。
“怎么满头大汗的,快去洗洗。”徐碧君起身帮她扇起了扇子,倒是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周知意挠了挠鼻尖,又问:“陈宴今天来过吗?”
“阿宴?”徐碧君拿手绢帮她把额头上的汗抹了,“下午来过,怎么了,你找他有事儿?”
“没什么,就随口问问。”周知意低头朝廊下走,走到房前,又抓了抓头发,欲言又止道:“他来做什么?”
“过来陪奶奶坐了会,说咱家门口太黑,担心奶奶晚上出门看不清,又在门口扯了根电线,装了个灯泡。”
提起这事,徐碧君脸上堆满了笑意,“这孩子,话不多,眼里有活,还真把我当亲奶奶孝顺了。”
周知意抿了抿唇,果然是他。
那昨晚,他真的是特意过来帮她照明的吧?
因为害怕她再摔跤?
周知意啊了声,想了想,又问:“他还说什么了吗?”
徐碧君问:“什么?”
“说我摔……算了,没什么。”周知意摆了摆手,丢开书包进了卫生间。
徐碧君跟在她身后念叨:“现在门口有灯了,你可要当心走路,可不能再摔破脑袋了。”
“知道啦!我哪有那么笨!”周知意扯着嗓子回了句,声音明快。
******
洗完澡,吹干了头发,周知意坐在镜子前照了照鼻子和额头,犹豫半晌,还是拿出祛疤膏涂上。
把祛疤膏放进抽屉里,她随手翻开了一张新发的语文试卷,挑着题型看了看,蓦然扫过一句词——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周知意低声喃喃,将后半句读了一遍,眼前无端浮现出陈宴握着手电筒,倚在墙边的场景。
下一秒,她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换了张英语试卷,强行让自己沉浸了进去。
耐着性子写完半张英语试卷,周知意把笔一丢,拿出了素描本,低头刷刷地在素描纸上打起了线条。
明暗交错的背景,薄雾般散开的光圈,男人淡漠冷峻的侧影……
啧。
周知意手指在素描本上轻轻敲了敲,陈宴这张脸,确实是耐得住各种角度的考验。
画完画,周知意抬眼看了眼闹钟,十点了。
她伸了个懒腰,起身走出门外,仰头看了眼黑峻峻的天,忽而想起门外还亮着的灯。
她回房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照明,趿拉着拖鞋往外走。
身后卫生间里响起轻微的动静,片刻后,徐碧君的声音响起:“依依?”
“奶奶,您怎么还没睡呢!”周知意回过头,笑嘻嘻道:“熬夜可是会长皱纹的。”
“少拿奶奶逗贫!”徐碧君问:“大半夜的,你这是要上哪?”
“我去关灯。”周知意晃了手机,“外面灯还亮着呢,多浪费电。”
“哦,看奶奶这记性。”徐碧君往墙边走了两步,抬手轻轻一拍,“好了。回去睡吧。”
“我说的是陈宴新装的灯,”周知意朝门外指了指:“开关不是在灯泡底下吗?”
“就是那个灯,奶奶已经关上啦!”徐碧君笑着说:“阿宴装了两个开关,喏,这个在这呢!”
周知意扭头看向徐碧君手指的方向,开关就在墙边,位置很低,徐碧君伸手就能触到。
她微微一怔。
这人表面上挺冷,没想到还冷中有细。
******
周知意在徐碧君的催促下躺到了床上。
台灯关上,睡意却消散了。
她在床上滚了几圈,打开了手机。
点开微信,百无聊赖地刷着朋友圈,手指忽而一顿。
脸皮厚如城墙的丁以南竟然在朋友圈里发了张陈宴坐在电脑前的侧影,看角度应该是偷拍,上附文案:我宴哥,大帅比,星南网咖新招的代言人,圈里的姐妹们不考虑办张年卡吗?本月内充值办卡可享八折优惠,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呸,脸皮厚得三锄头都砸不出一个坑来,周知意评论:侵犯肖像权,脸呢?
丁以南秒回微信:【宴哥都没说什么,你怎么先不满意了?】
没等她回复,他又发来一条:【咦,你怎么突然站在宴哥这边了?】
周知意心念一动,回复:【谁站在他那边了?我是站在正义这边!】
丁以南不要脸地很理直气壮:【我给宴哥发微信了,他没说不行,那四舍五入就是行。】
提到这茬,周知意突然想起,似乎认识这么久了,她和陈宴一直都没有互加微信。
微信列表里新联系人推荐的那个图标她都还一直没有点开。
大概是晚上失眠让人闲得发慌,她想了想,戳开联系人推荐,主动加了陈宴的微信。
等把添加申请发送过去,才又突然回过神来,反正又没什么联系的必要,她主动加他做什么!
从来都是别人主动加她微信的!
周知意下意识想撤回,然而已经来不及了,陈宴那边已经通过了好友验证,并发来一个:【?】
他的头像是一张黑色的看不清是什么玩意儿的剪影,周知意盯着研究了半天,才回复:【。】
无效沟通,最为致命。
隔了大概足足五分钟,陈宴才又发来一个:【?】
周知意终于开始面无表情地打字:【不是你主动加我的吗?】
陈宴:【?】
周知意:【我明明看到好友列表里有一个新消息的,打开就是你的微信。】
她大言不惭,强行忽视了自己亲手填过的好友申请信息。
好在陈宴没有拆穿她。
陈宴:【那是系统推荐,你弄错了。】
周知意:【哦,那我删掉。】
陈宴:【不用。】
周知意咬了咬唇,盯着屏幕上方的“对方正在输入”,好半晌,陈宴才回复:【话费要漫游。】
周知意:【……】
既然都已经加上微信了,周知意想了想,还是直白发问:【你今天在我家路口装了灯泡?】
陈宴:【嗯。】
周知意:【为什么?】
陈宴:【?】
周知意翻起了旧账:【该不会是怕我摔跤留疤,以后嫁不出去吧?】
陈宴:【不是。】
哼,最好不是,她也不想欠他这个人情!
周知意翘着腿,敲了敲手机,继续打字。
半分钟后,两条消息几乎在同一时刻出现在对话框里。
陈宴:【你不是打架受的伤?】
周知意:【喂,其实你以前是个电工吧?】
【……】
【……】
很好,成功把天聊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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