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磨蹭蹭推完一盆豆子,已经是下午了。唐妈一看天色,就道,“得赶紧抓紧了。”在天黑之前得把豆腐压上,不然睡前来不及收。总不能在雪地里压一晚上,那成冻豆腐了。
接下来,要把磨好的豆浆放在锅里加热烧开。
唐妈特意用小锡锅装了一锅出来,交给唐含,“做一锅菜豆腐吃吧。”
唐含把小锅端到炉火上烧。因为没有滤过的豆浆会糊锅,必须要不断搅拌。她拿了一柄勺子,站在炉火前,搅了两下,忍不住揉了揉酸痛的胳膊,“完了,明天起来我这两只胳膊估计不能动了。”
又看江黛,“你感觉怎么样?”
江黛捏了捏自己的胳膊,用一种虚浮的语气说,“前所未有的体验。”
唐含笑了起来,江黛一看就是那种出身矜贵的姑娘,估计从小到大都没做过什么体力活,确实是从未有过的体验。
小泽跪在椅子上,好奇地看着锅里的豆浆,“姐姐,为什么叫菜豆腐?难道还有饭豆腐吗?”
唐含被她逗笑了,“把菜剁碎了放进这里面,豆腐会挂在菜上,凝成一团,就叫菜豆腐,味道清淡又下饭。过年的时候,天天大鱼大肉,所以要做点素菜出来调剂。”
她还要去洗白菜,就把勺子交给了秦屿,让他负责搅拌,不让底下糊锅。
然后她找出菜篮子,问江黛,“像不像跟我去菜地里看看?”
江黛并不想去,她现在只想安安稳稳地坐在炉火旁,什么也不做。倒是小泽很兴奋,很想去。但他大概还不习惯向大人提出要求,所以只眼巴巴地看着唐含,偶尔转头去看一眼自家亲爹。
“那我们一起去。”菜园就在屋子后面,唐含倒也不用担心孩子走丢。现在下了雪,也不用担心他的鞋子会沾到菜地里的泥土。
她一手拎着篮子,另一只手牵着小泽,绕到屋后。
小泽一看到菜园,立刻露出惊叹的表情,“姐姐,有好多菜啊!”
菜园大概有个四五十平米,被人为地分成了七八个小块。平时每个小块会种上不同的瓜果蔬菜,但现在是冬天,所以除了一畦小葱,剩下的都是白菜。
本地的白菜很难卷芯,长得十分张牙舞爪,看起来像是一朵朵盛开在地上的绿花。洁白的雪覆在菜上,外面一层菜叶都冻坏了。唐含用镰刀搁下几蔸白菜,先把坏掉的菜叶分下来放在篮子底,才把好的搁在上面。
小泽蹲在一边,指点她,“姐姐,这些菜叶子是坏的,不能吃。”
唐含说,“那个不是我们吃的,拿回去喂猪。”
小泽顿时瞪大眼睛,“猪吃坏的菜叶子,那它不会拉肚子吗?我爸爸说,吃了坏掉的菜,就会肚子痛。”
“猪和人不一样,它们吃了不会拉肚子。”唐含笑着说。
“那猪好厉害呀!”小泽立刻感叹。
唐含失笑,但仔细想想,又觉得这么说也不错。从生存的角度来说,什么都能吃、什么都能消化的胃,确实比人类脆弱的、只能吃-精细粮食的胃要厉害一些。
“是啊。”她故意逗他,“但是太厉害了也不好呀。猪那么厉害,就长得很快,长胖了之后就要被杀掉了!”
“为什么要杀掉呀?”
“因为我们要吃肉啊,你喜欢吃肉吗?红烧肉回锅肉炖排骨炸里脊……小泽想不想吃?”
小泽默默地咽了咽口水。
等唐含牵着他的手回到家里,他立刻飞奔到爸爸身边,趴在他耳边说,“爸爸,姐姐刚才说,过几天我们要杀猪,然后吃肉。”
他虽然是“耳语”,但声音一点都没压低。旁边的江黛听见,无声地笑了起来。
小泽很快就接受了杀猪这件事。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跟着唐妈去看过圈里的那两头猪,所以一本正经地盘算着,要杀大的那一头,这样肉会比较多。
秦屿唬他,“大的猪身上全都是肥肉,你又不喜欢吃肥肉。”
“那还是杀小的吧。奶奶说猪一可以卖掉换钱的,把大的卖掉。”他立刻改变心意。
正好过来找纱布的唐妈被他逗得大笑。
等唐含的菜洗好,剁碎了放进豆浆里熬煮时,唐妈那边的豆浆也已经烧热了,要舀出来过滤掉豆渣。她将洗干净的纱布叠成厚厚的几层,绑在十字形的架子上,再把架子挂在天花板上自然垂落,最后再把加热过的豆浆舀进去,用大盆在下面接着滤出的豆浆。
这个工序并不复杂,但非常耗时,通常要滤几个小时的时间,才能彻底将豆浆液全部滤出。
江黛慕名前来参观,见状不由问,“为什么不直接把豆浆挤出来?”
唐妈正在铲锅底糊着的锅巴,闻言笑道,“不能挤。以前隔壁张老三出去打工回来,就是不知道在哪里学的,说可以直接把豆浆挤出来,快倒是很快了,最后做出来的豆腐都是黑的。”
所以有些东西,老祖宗能传下来,肯定是有原因的。
小泽不知什么时候摸到了唐妈身后,他还没有灶台高,整个人完全被挡住,唐妈转身时差点儿直接把他撞倒,吓了一跳,“你什么时候跑到这里来的?我怎么没看见你?”
“我悄悄过来的。”小泽看着她手里的锅巴,“这——么大的锅巴啊!”
唐妈熟知小孩子的脾气,一听这语气就知道他是想吃,于是坏心地掰了一小块下来,“你要尝一下吗?”
小泽立刻伸手接过,接过塞进嘴里一嚼,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噫,好难吃!”
“这个是给猪吃的。”唐含在一边笑话他,“你看到什么都想吃。”
“这个也是给猪吃的,坏的菜叶子也是给猪吃的,猪怎么什么都吃呀!”小泽很是费解,“猪不会觉得很难吃吗?”
这是个好问题,然而在场的全是人类,并不能给出这个问题的答案。对人类来说,猪喜不喜欢吃,觉得味道好不好,似乎并不是一件需要关注的事。在村子里,养猪就是为了处理掉剩下的泔水杂物,反正人不能吃的统统丢给猪就对了。
想想就很惨。
滤豆浆的时候,唐含的菜豆腐煮得差不多了。唐妈去隔壁张家要了酸汤,往里面倒了半瓢,没一会儿絮状的豆腐就出现了。用勺子不断搅拌,这些豆腐就会挂到菜叶上,凝成松散的团状,菜豆腐就算做好了。
唐妈一边搅拌,一边问其他人,“小秦,小江,你们吃过酸汤豆腐没有?”
“菜市场偶尔看到有人卖。”秦屿十分捧场地说,“不过大部分时候还是石膏点的吧。”
“是啊,石膏点的就是嫩,没有酸汤豆腐这种味道。”唐妈一脸自豪。
她对自己掌握的所有技术,都有这种发自内心的自豪。唐含本来已经习惯了,但想到江黛的分析,又觉得或许自己从来没有懂过她的想法。
不过,这种自豪,以及由自豪催生的自信,倒是在唐含身上体现的很明显。
虽然出身农村,但她说起自己的家乡,从不觉得自卑丢脸,这种如今的许多中国人已经体会不到的生活,对唐含来说,反而是一笔珍贵的财富——越是长大,接触到的人越多,她就越是这么觉得。
天擦黑时,豆浆终于滤好了。再将之烧开,放入酸汤,豆腐就会凝结出来。刚刚凝结出来的豆腐很软很嫩,直接吃就是豆腐脑。所以唐妈点完了豆腐,没急着压,而是兴匆匆地过来问他们,“要不要吃豆腐脑?”
得到肯定的答案,她就盛了几碗豆腐脑出来,然后开始榨豆腐。
将一张桌子平放在院子里,四块木板楔合成一个正方形的箱子,将洗干净的纱布铺在底下,再将煮好的嫩豆腐倒进去,盖上盖子,放几块大石头镇住,这样压上几个小时,豆腐就成型了。
村子里做豆腐,因为之后还要做霉豆腐,炸豆腐干,捏血豆腐之类,所以一般习惯压的时间久一些,尽量把水分榨出来,做成老豆腐。街上卖的榨的时间稍短,口感则比较嫩。
唐妈将石头放到包箱上压好,回到火炉边时,正听到唐含嫌弃的声音,“噫……你吃豆腐脑居然放糖!”
“放盐和辣椒才奇怪吧?”江黛不服。
一场甜咸大战眼看就要爆发,唐妈走进屋子里,把糖罐和盐罐分别放在了唐含和江黛面前,“喜欢吃什么就放什么,又没人规定只能吃一种味道的。你吃粽子的时候还不是蘸糖?”
“我不喜欢蘸糖好吧?”唐含据理力争,“明明是你们自己喜欢。”
“哦,那我今年收的影子你别吃。”唐妈冷漠道。
“!!你今年种了吗?”唐含顿时回嗔转喜,巴结道,“我好多年没吃过了,你从哪里找来的种子?待会儿你找出来,明天我炒一下舂了,打糍粑的时候好吃。”
“影子是什么?”江黛在一边听得一头雾水。
“是一种本地特产植物,学名好像是叫酥麻。”唐含说,话说第一次知道这名字的时候,她已经是个被网络文学浸润过的老司机了,总觉得这名字很不正经,“定位大概就和芝麻差不多吧,很香。炒过之后舂碎了拌上白糖,蘸东西吃最好。大年初一的时候还会用来包汤圆。”
“大年初一?”江黛疑心自己听错了。
“嗯,本地风俗,大年初一吃汤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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