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旦变得悠闲懒散,对于时间的概念自然就会模糊了。
要不是唐妈说起,江黛甚至都没有意识到,时间已经走到了一年的最后一天。
过年了。
年三十这一天,算是年底最忙碌的时候。一早起来,吃过早餐就要开始为年夜饭做准备。
唐爸将挂着熏了几天的猪头解下来,从熏肉的火堆里扒出火红的木炭,堆在猪皮上烧过一遍,然后再用刀将烧焦的部分刮下来,露出里面烧得金黄的表皮。之后,再将整个猪头细细清洗干净,放在大锅里炖煮。
过年祭祀,要用这样一整只的猪头才算有牌面。
唐含小时候,因为一头猪要吃上一年,平时几乎不会在外面买肉,大家都馋,所以一个猪头很快就会吃掉,甚至还要特意留下一些来待客。
但现在时代不一样了,家里不缺肉,过年的餐桌越来越丰盛,能吃的东西太多,猪头肉也就没那么大的吸引力了。
去年的那只猪头,就是一直放着,就算在冰箱里冷藏,最终也还是变了质,只能丢掉。
所以烧猪头时,唐含在一边围观,就提议道,“爸,咱们把这个猪头卤一下吧?这样味道好一点。”
她说着,也不等唐爸回答,就起身去翻出了自己买的调料。
唐爸在锅里放了油,再放上冰糖炒出糖色,下各种调料爆香,再加水,将洗干净的猪头整个放进去,盖上锅盖炖煮。卤肉至少要煮上四个小时,唐含眼珠一转,便决定顺便再卤一点别的东西。
她去冰箱里找出鸡爪,鸭翅中,又削了半盆土豆,切了两块豆腐,看看还觉得不足,又跟唐爸央求,“爸,要不你再烧个猪蹄?”
“做那么多你吃得了?”唐爸不太信任地问,“回头剩下来,都是我的。”
“卤猪蹄,就弄一个,手抓着就啃了,还能剩下?”唐含信心满满。
唐爸又默默解了一只猪蹄下来。孩子们长大之后,一年也就回那么一两次家,每次回来,唐爸唐妈都会把最好的东西拿出来,杀鸡宰鹅,让她们吃得舒心。
这个猪蹄,本来也是打算等过完年,让唐含带走的,现在眼看着走不了,提前吃了似乎也没什么问题?
于是等唐妈拎着背篓过来看时,就发现十四印的大锅,已经装得满满当当了。
“心狠婆。”她敲了一下唐含的脑门,“今年过年肯定不会有人来拜年了,你弄那么多,吃不完到时候我看你怎么办?”
“嗨,他们不来拜年,我们就不吃饭了?”唐含随意地摆摆手,“咱们家现在六口人呢,不愁吃不完。”
“那鸡先留着别杀吧,今晚肯定吃不了。”唐妈想了想,说。
唐含笑道,“那就留着过十五。”
“行嘛,那就留着过十五。”唐妈说,“我去地里挖几个萝卜回来,交给你们一个任务。”
“干什么?”
“把对联贴了。”
“那你找出来。”唐含一听是这个,就爽快地应了。
唐妈摊手,“问题是今年这样,也没有去赶年场,根本没买对联。去年倒是还剩下两幅,但也不够用。”唐家的新房子没别的,就是大,连门带窗户,要十几幅对联才够用。往年不但自己买,政府这边也会发,有时候还用不完,今年统统都没了。
“那怎么办?”唐含转头看她。
唐妈说,“简单。去年买的红纸还有,你们自己裁纸自己写,反正把对联贴满就行了。”
“可是我不会写毛笔字啊。”唐含一脸懵。
“啧,还是大学生呢。”唐妈毫不留情地开起了嘲讽,“做什么什么不会,浪费我那点学费。”
唐含很不服气,但唐妈确实是可以鄙视她的。她老人家上学不多,所有的生活技能全都是自学成才,管家理事、针线缝纫、各项厨艺无不精通,就连地里的活儿也是一把罩。
也就是生错了年代,不然妥妥一个社会精英女强人。
“我来写吧。”江黛听了一会儿母女拌嘴,才笑着插言。
“对嘛!”唐妈立刻打击唐含,“你看看人家江黛,再看看你。”嫌弃完了亲女儿,她去房间里翻出红纸,又找出不知道是哪年哪月留下来的墨汁和毛笔。
要说以前的东西质量确实好,放了那么多年,墨汁依旧带着浓浓的墨香,毛笔也依旧十分好用。
秦屿看到这边的动静,过来一看,顿时来了兴致,“要写对联?这个我拿手。”
唐含一拍巴掌,“我刚才怎么就没想到?就应该让秦哥来,你是大老板,这方面的造诣肯定不俗。”
“行了,你就别寒碜我了。”秦屿摇头失笑,“我这只是个人爱好,而且练字确实可以修身养性,也就一直没有放下,写出来的字勉强可以见人而已。”
江黛闻言,就让出了主笔的位置,将毛笔递给了他。
秦屿坐在桌前,提笔看向她们,“写什么?”他字确实写得不错,但以前写的都是书上看到的东西,或是一些适合挂起来的警句。而那些,用来做对联显然是不合适的。
唐含绞尽脑汁,想了两幅以前就贴过的对联。无非什么春啊福之类的字凑一凑,意思虽然浅白,寓意却是吉祥的。
然后她就卡壳了。
众人不约而同,将视线投向一看就很有文化的江黛。
而江黛果然也没有辜负她们的期待,明明没有翻书,却是张口就来,全都是寓意很好,不至于让普通人看不懂,但又不至于浅白得没有韵味的句子。
秦屿一一写来,唐含就将写好的拿到旁边去晾着,免得弄花了字。
小泽以前跟爸爸不怎么亲近,这还是头回看到她写大字,喜得在旁边东摸西抠,跃跃欲试,显然很想亲自上阵尝试一下。
唐含记得家里不止一支毛笔,去找了一下,果然翻出了一只个头比较小的。好像是她上小学的时候,学校开了毛笔字课,特意买的。唐妈这个爱收东西的习惯,有时候叫人无奈,但有些时候,又显得很可爱了。
小泽拿着笔,仿佛得到了新玩具。唐含将裁废了的边角纸都拿给他,让他随便画着玩儿。
令人意外的是,小泽居然会写自己的名字,虽然字迹歪歪扭扭,不太好看,但对三岁的孩子而言,已经很难得了。除此之外,还会写从1到9的数字,山口人之类的简单汉字。
秦屿在一边看着,却不觉得高兴,反而微微皱起了眉头。
唐含忍不住小声问,“怎么了?”
“这些都是他妈教的。”秦屿也小声叹气,“说是将来去了幼儿园,不能输给别的孩子,所以偶尔会教他一点。”他说到这里,脸色越发阴郁,“写不好就不能吃饭。”
“啊……这也太狠了。”唐含转头看了看乖乖写字的小泽。
很难想象,到底是什么样的亲妈,才会不喜欢这个孩子,甚至这样虐待他。本来教孩子学东西是好事,可这么一弄,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好在都已经过去了。”江黛见气氛沉闷下来,便出声宽慰道。
秦屿这才展颜,“你说得对。也是我这个做爸爸的之前太忽略孩子,以后不会了。”
他伸手揉了揉小泽的脑袋,小泽有些疑惑地抬头看了他一眼。秦屿起身走到他身后,“来,爸爸教你怎么写。”
因为没有门神,唐含就裁了两张红纸,打算写两个福字贴上。
她这里埋头裁纸,没有注意江黛的动静。等到都弄完了,抬头看去,却发现江黛已经坐到了桌后,正提着笔在她裁好的红纸上作画。她画的是人物画,用的是国风水墨的画法,重传神而非写实,寥寥几笔,就勾勒出了一个一手提长刀,一手捋长髯的武将形象。
“这是关羽?”唐含饶有兴致地凑过去看了一会儿,抬起头来,视线发亮地看着江黛,“太厉害了!你怎么什么都会?”
“你会的很多东西我也不会啊。”江黛笑道,语气、声调、连面容都是柔和的。
最后,江黛画了一对关羽张飞,一对秦叔宝尉迟恭。等墨晾干了,唐含就搬出梯子,几人协作,很快就将对联和门神都贴好收工。
这时唐妈已经回来了,不但带回来了半背篓萝卜,还顺手拎回来一条几斤重的大草鱼。
灶房里,唐爸揭开锅盖,大声喊道,“唐含,你这个应该卤好了吧?”
热气蒸腾,卤肉的香气也随之散开,弥漫了整个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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