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皎皎

    马车于城门处停了下来,守城的兵卫看到是承德侯府的人马,立刻打开了城门。至于大姑娘的马车,他们是不敢掀开细查的,毕竟都知道那极有可能是未来的荣亲王妃。

    “喂。”

    马车一进城,柳明月立即伸出未受伤的右脚踢了踢对面的裴慎。

    裴慎本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此刻睁眼,目光刚好落在柳明月的脸上。柳明月怎容他这样打量自己,立刻睁圆双眼瞪了回去。

    可裴慎却没有像先前一般移开目光,而是站起来,朝着柳明月走去。

    “你要干嘛?”柳明月习惯性地向后一缩,却发现背后就是车壁,无处可躲。

    而裴慎逼近之后,并没有其他举动,只是低头从脖子上取下一物,拉过柳明月的手,将那物件放在了柳明月手中。

    柳明月想要将手抽回,但是却被裴慎按住。

    柳明月:???

    这厮毁了自己的清白还不够,现在还想私相授受?

    到底多大的脸!

    但柳明月还没来得及指着裴慎辱骂,便对上了裴慎的眼。他眸色偏棕,目光深邃,柳明月先前从未细看,此刻对上,竟徒生一种压迫之感。

    反倒是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大姑娘,不管你有多厌恶我,请将此物保管好。”

    柳明月微微蹙眉,但还是朝着手心看了一眼,被裴慎压在她手里的,是一个黑漆漆的吊坠,上面有一处凹凸不平,仿佛刻着什么字。

    “这是云氏一族独有的信物,凭此物可向镇南将军府求助一次。”

    等等!

    他说什么?

    镇南将军府!

    柳明月脑内轰鸣一声,猛地抬头。

    重回一世,其实她对于十年前与自己不相关的人和事都记得不大清楚了,可镇南将军府这几个字,她却不可能忘。

    那可是未来新帝的外家!

    掌管三十万云家军的镇南将军府!

    柳明月脑中忽然有什么信息串在了一起,她飞快地瞥了裴慎一眼,又低下头,心跳却如锣鼓击鸣般咚咚作响。

    怪不得,怪不得!

    前世的裴慎出身平凡,可进了云家军后却升得极快,短短十年就取代了年老的云将军的位置,同时还成了新帝的心腹。

    原来他手里竟有这样的筹码!

    柳明月死死克制住表情,将那枚黑色吊坠翻握在掌心,脑袋里也飞速旋转。

    裴慎此刻应该是出于愧疚,才想着找一样东西补偿自己。

    但他要身份没身份,要家财没家财,这枚吊坠恐怕是他现在能拿出的最有价值的东西,他甚至完全不知道这在未来意味着什么。

    但是,她不管了,反正是裴慎对不起她,他将这物给了她,那这就是她柳明月的!

    裴慎休想再从她手里拿回去!

    柳明月像护食的小猫一般警惕抬头,却发现裴慎在给完这物之后,便履行了先前进了城就离开的诺言,已经从马车上悄无声息地跃了下去。

    只有地上被捆得严严实实的白露才能证明他先前存在。

    柳明月收回目光,将那枚黑色的坠子拿出来仔细查看,不是玉也不是石。到底是什么质地也分辨不出。上面凹凸不平处倒是真刻着一个字,是“云”。

    看来裴慎没有骗她,这的确是镇南将军府的信物。

    “姑娘?”

    寒霜压低声音喊了一声柳明月,眉目间有些担忧,“这是外男的物件,您留着会不会不大好。”

    怎么会?

    柳明月连连摇头,什么都有可能不好,但这个绝对不会。

    她找了几处地方,想要将这坠子藏起来,可无论是荷包还是马车里的暗格,她都不放心,最后还是让寒霜找了根红绳,将这坠子重新串了起来,打了个死结系在了她的手腕上。

    红绳与黑色,以及白皙纤细的手腕,形成了鲜艳的对比。

    柳明月转了转手,抬头见寒霜仍旧有些担心,摆摆手安慰她道,“无事,此事只要你不说我不说,不会有任何人知道。”

    至于地上的白露……

    柳明月冷哼一声,她是不会给白露说出去的机会的。

    #

    已经入夜,但承德侯府的内院,仍然灯火通明。

    “皎皎怎么还没有回来?”老夫人一直在厅内来回踱着步子,她自从听到嫡长孙女在崇安寺失踪的消息,便坐立不安,连晚饭都没有用一口。

    虽然已经有人先行回来报了信,说大姑娘人已经找到,只是摔伤了腿,其他没有大碍,但老夫人还是执意不肯睡,一定要亲自等柳明月回来。

    老夫人不睡,底下几房自然也是睡不成的。

    二房是庶出,本就与老夫人这位嫡母关系平平,自是不满老夫人的做法。

    二太太打了个哈欠,冲着大太太抱怨:“老太太满心满眼就那一个,自个儿年纪大了还要熬着也就算了,怎么不想着几个小的,喏,珏哥儿琰哥儿明日还要上学,打不起精神可是要被夫子训斥的。”

    大太太未说话,她是大房继室,身份尴尬,关于柳明月的事情向来极少开口。

    而珏哥儿人虽小,但口齿伶俐,人也机灵。知道母亲不适宜开口,二太太说的话又不中听,当即便替母亲顶了回去:“二婶娘,大姐姐还未回来,我这做弟弟的本就记挂,哪里还能睡得着。况且夫子安排的背诵内容我已经会默写了,二婶娘不必为我担心。”

    二太太一噎,转头看向自家正颠着脑袋打瞌睡的儿子,想起他傍晚背课文时还在吭吭巴巴,顿时火气上来,一巴掌拍了过去:“你大姐姐没回来,你睡什么睡!”

    琰哥儿忽然被一巴掌呼在了背上,吓了一跳,叫着从椅子上跳到了地上。

    “大姐姐自己不回家,关我什么事儿!”

    他嚷嚷着,这么一句一出口,登时就被老夫人给听见。

    “老二家的,你若是累了,就带着几个孩子回去,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扛,不需要你们陪着。”老夫人沉下脸道,当她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心思。大房和三房还好,起码安安分分在这里坐着,二房反倒是上蹿下跳的,存心添乱。

    二太太连忙摇头,赶紧的将琰哥儿抱了回来坐着。

    她虽然嘴上抱怨,可实际上还想赖在这儿看好戏呢。

    一个即将出阁的大姑娘,无缘无故失踪了半日,到天黑了才寻到,鬼知道发生了什么。这会儿要是回去了,等第二天一早,肯定事事儿都被老夫人压下,处理得干干净净,那还有什么意思。

    “回来了!大姑娘回来了!”守门的家丁一看见寒霜搀扶着大姑娘下马,立刻跑进来报信。

    老夫人连忙走至内院门口,可左等右等,就是不见柳明月过来。

    “你可是看错了,大姑娘人呢?”三太太问道,大太太坐得住,她可坐不住。她膝下几个都是闺女,若是柳明月出了什么事儿,名声有损,她这膝下的几个姑娘可是一损既损。

    那家丁茫然挠头,没错啊,确实是看着大姑娘进的府,按理走得再慢这时候也到了,怎么就不见人了呢。

    “老夫人!”外院伺候的一个嬷嬷又急急地赶了过来,还带着喘,“大姑娘、大姑娘让您别担心,她马上就过来。”

    老夫人急切地问:“那她人呢?去哪儿了?”怎么回来了不赶紧进内院,反而跑外院去了。

    那嬷嬷深吸一口气,才从先前的一片混乱中缓了过来,“大姑娘她一进府就带着柳管家去了下人房里,把自己的乳母给捆了!”

    “哐当——”

    琰哥儿桌上的茶盏盖打翻在了地上,好在地上铺着薄毯,这才没有摔坏。坐在一旁一直沉默的二老爷难得抬起了头,冷着眉训斥:“坐不住就回去睡觉,不要在这里丢人现眼。”

    这一句连着二太太也骂了进去。

    二太太登时就急了眼,可人前她又不敢与二老爷闹,只能硬生生忍了下来。

    而老夫人此时也很是疑惑,毕竟平日里柳明月除了自己,最亲近的就是乳母。但是等柳明月带着乳母,和同样被捆得严严实实的白露过来,老夫人很快意识到了不对。

    什么事儿一回来就要把母女两个都给捆了?除非今日柳明月失踪之事,和她们两个撇不开关系。

    老夫人想至此,火气蹭的一下就上来了,可还没来得及发火,便听见了软软涩涩的一声“祖母”。

    柳明月腿上受了伤,不便走路,此刻是坐着藤椅抬进内院的。

    她远远看见祖母倚在门边等她,眼眶顿时一酸。

    重生回来,就这么短短半日,她吃了多少苦啊。

    毁了清白,还从那么高的山上滚下来,脚一沾地便钻心地疼,可这些她都能忍。

    唯独看见祖母的时候眼泪控制不住,险些夺眶而出。

    八年了,算上前世,她已经整整八年未曾见过祖母了。前世祖母为了她的事情,亲自奔波,甚至舍下老脸,进宫乞求太后娘娘和圣上原谅。

    最终连身上的诰命都给舍了,只为保住她的性命。

    最后也是为她操心太多,这才拖垮了本来康健的身子,没两年就去了。而柳明月困于家庙之中,竟不曾见上祖母最后一面。

    “祖母。”

    柳明月又喊了一声,这一声呢喃入耳,带着八年未见的依赖与委屈。

    “哎!我的皎皎哎。”老夫人被柳明月这声喊,闹得心疼。

    这可是她的心肝儿。

    是她从襁褓里的小小一只,亲手喂汤喂饭养大的人儿。便是宫里的贵妃娘娘,幼时也多是乳母仆妇带的,哪里有过这样的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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