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明月回到府上时, 柳管家正在指挥着下人把门前的那几个大红灯笼摘下。
皇帝驾崩,举国同丧。
这等大事,不是柳明月一个人回去换一身素衣就够了的, 家里从上到下, 从主子到丫鬟家丁, 哪怕是厨房里上了年纪的婆子, 各个都得把身上艳丽的颜色给换了。
如今这节骨眼儿上,承德侯府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一点差错都错不得。
“你进去吧, 我得走了。”
裴慎将柳明月送下马车,看着她与寒霜春莺走进了承德侯府, 这才转身朝外走去。这一回他没有再坐马车,而是重新牵了匹马,骑马去了镇南将军府。
柳明月已经走到了庭院间, 听见马匹的嘶鸣声,回头望了一眼。
却只看见一道驾马而去的身影,一眨眼便远得看不清。
裴慎这一去,便有好几日没有回来。
柳明月干脆不回新府了,继续在承德侯府住着。
不过这几日她也没有闲着。
因着国丧, 各家都停了娱乐活动。三太太以往最爱打叶子牌和出门看戏, 如今打不得也看不得, 便只能找点其他的事情做。
她从前未出嫁时最善女红, 眼下三姑娘与她娘家侄子定了亲, 便把三姑娘喊来, 留在房里, 亲自指点她做一些贴身的衣服鞋袜。
三太太本想叫五姑娘和六姑娘一起跟着学着, 可那俩机灵鬼哪里是坐得住的, 每天胡乱绣个几针就跑了。
往常这俩还有奶嬷嬷带着玩的,如今因着国丧,下人早就被挨个儿敲打了一遍,自然不敢带着这俩小祖宗玩儿,她俩闲得发霉,便只能去寻柳明月这个大姐姐了。
柳明月好歹看顾珏哥儿与五皇子一年,那俩孩子虽然聪慧听话,却也不是没有顽皮的时候。所以她应付起小五和小六来,倒也轻松。
“我前些日子才买了一些书,五妹妹挑几本看看好了。”
柳明月抱着一摞书册子放到五姑娘面前,这里面既有传记游记,也有故事话本,随便五姑娘喜欢什么,总能挑出几本想看的来。
至于小六
柳明月想了想,找了张方桌,铺上近日刚买的宣纸,然后将小六抱放到桌前的椅子上。
“小六和大姐姐一起写字吧。”
柳明月刚准备研墨,却见小六鼓着嘴摇了摇头。
“不喜欢。”她说着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小六才不要写字呢”
柳明月也没有与她生气,只半蹲下来,温声问她,“那小六想做什么呢”她这个六妹妹生在腊月里,如今虽然虚岁也叫做七岁了,可实际上若按实岁算,才堪堪五岁半。
说话做事间,总还带着几分小儿才有的稚气。
“小六不写字,小六画画”六姑娘看见方桌上摆着的毛笔,忽然眼睛一亮,起身爬起来,站到凳子上,向前伸手,去够那毛笔。
只她人小身子短,手是抓到毛笔了,连带着砚台也按翻了。
“小心。”
柳明月倒是不心疼纸和墨,只怕那砚台重,砸到小六的手,替她挡了一下,却被那墨沾了自己一袖子。
“哎呀,大姐姐,你的衣服”
五姑娘见柳明月脏了袖子,连忙从软榻上跳下来,放下自己手里的书册,上前去抓小六,将她按在椅子上坐好。
本还准备凶小六两句,甚至在她屁股上狠揍一下,但柳明月却冲她摆了摆手,“没事,不用怪小六,我换身衣服就好了。”
她并不愁衣服换,那日在成衣铺子挑选成衣时,柳明月便想到了皇帝的身子大概撑不了多久了,所以在挑选时,除了挑了自己喜欢的衣物,还挑了几件相对素净的。
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如今那成衣铺子虽然明面上不敢开店营业,但是之前的一些主顾定下的单子,却也早早地叫裁缝娘子们改制好了,悄悄送到各位贵人的府上去了。
便是国丧,他们着些做生意的,也是不敢偷懒的。
柳明月此刻弄脏了袖子,穿着这衣服去找新衣便有些不大方便,担心在翻找时将柜子里的干净衣裳也给弄脏,便先将身上这外衣给脱了,扔到了一旁的椅子上。
如今进了五月,天气渐渐转热。
她脱了外衣,里面便只剩了一件嫩芽黄的肚兜。不过好在屋子里也只有她与五妹妹以及小六三人,所以柳明月脱成这样,也没觉得不自在,径自去了衣柜前,翻找一套新的素净些的衣服。
只她才找出来,合上柜子,便听见“吱嘎”一声,是房门推开的声音。
柳明月还以为是寒霜,刚想叫她把自己被墨弄脏的衣服拿出去洗了,哪想一个转身,便与一脚刚刚跨进门槛的裴慎视线对上,然后两个人一起僵在原地。
“我这就出去。”
裴慎嘴唇动了动,伸手将门重新阖上,又缩回已经跨进来的那只脚,退了出去。
但他也只是退了出去关上门而已。
柳明月看着那道隐隐印在门外的身影,心下复杂不已。不知道是该庆幸自己将手里的衣服抱在了胸前,挡住了几分,还是郁闷就算能挡住一些,也只是一点而已,与没挡几乎没什么区别。
胡乱地将衣服抖开穿上,因为心里烦乱,此刻柳明月竟连扣子都系错了上下位置。
偏偏她自己还没发现,是被五姑娘给发现的。
“大姐姐,你怎么连扣子都系错了。”五姑娘拿书册当住脸,只露出一双黑亮的眼睛,狡黠地偷笑着。
她笑得太过明显,直燥得柳明月顾不上重新系一遍扣子,直接扑到软榻上,将她压在身下,去挠她腰间的细肉。闹得她蹬了鞋子,在软榻上打滚,痒得咯咯直笑。
小六却是什么都不懂,只睁大了眼看两个姐姐闹着,然后抓着笔,在纸上涂抹了两个类似的人影。
因着换衣时出现的尴尬事,柳明月今日再见裴慎,总有些不大自在。
老太太如今身子恢复得差不多了,见裴慎隔了这么久才回来,当即便叫厨房摆了好些菜在她院子里,喊了柳明月与裴慎陪她一道用饭。
如今国丧期间,不兴大鱼大肉,厨房今日便以河虾替了往日的肉菜,再配上几道精致的素食,倒也摆了满满一张小圆桌。
“如意,去拿个空碟子过来,将这虾的壳子剥掉,虾肉装碟子里,过会儿端给皎皎。”老夫人伸手招呼如意过来,柳明月从小是她带大的,所以她在几个孙女中与她最为亲近,也最为了解。
这丫头喜欢吃虾,却从不肯动手剥一个,好在她们这些身份,平日里用餐都有奴仆伺候着,无需自己亲自动手。
“裴慎啊,你刚从宫里回来,可有见着贵太妃她这几日的状态如何”
如今五皇子已经登基,柳贵妃自然也升了一级,老夫人关心完孙女,自然也关心唯一的女儿。
裴慎的目光本落在如意剥出的一节节干净鲜嫩的虾仁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忽闻老夫人问话,眉目抬起,道“您放心,贵太妃一切安好,如今便是太皇太后也不敢找她的麻烦。”
云霏不愿意被重新拘回那一方宫墙之内,宫里没有太后,贵太妃作为太妃之首,自然是过得畅心愉悦。
五皇子虽然封了自己的皇祖母做太皇太后,但当初在坤宁宫时,曾亲眼目睹她想要赐死柳明月给荣亲王陪葬时,与她是一点都亲近不起来。
反倒是常常会念着与柳明月和珏哥儿的交情,待贵太妃甚为尊敬。
柳明月最近几日都是一个人睡的。
今日裴慎从宫里回来,床边忽然又多出了一人,她顿时又有些不大习惯起来。
而且只要一闭眼,眼前便会浮现出白天之事,翻来覆去睡不着。
翻了许久,柳明月终于有些烦了,转过身去,伸手从被间穿过,掐住裴慎胳膊上的肉,压低声音问他“你白天都看到什么了”
裴慎也没有睡。
只此刻被柳明月抓着问这个问题,睁开眼,嘴唇微动,最后还是说了句假话”什么都没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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