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残云, 酒足饭饱,几人把碗筷收拾进水池后,袁越自觉留下, 卷起衣袖“我来洗碗吧, 霍队你先和纪询讨论讨论案子,等我收拾完了加入你们。”
霍染因望望袁越, 再望望纪询。
纪询觉得这道视线含义深远,似乎在说就这种表现,你也想抱得袁队归
不, 谢谢, 我真的不想。
纪询打个寒噤,勾着霍染因的肩膀, 把人直接从厨房拖出来“实话实说。”
霍染因“说什么”
“你今天来我家到底想干什么”纪询质疑,“要沟通线索的话, 发条短信不就好了”
“说得像是我有你的手机号码。”霍染因轻嗤。
其实霍染因也不想来。
偏偏昨天他和纪询一起被扫黄的事情,果不其然在局里广为流传,一个个女同志嘻嘻哈哈地过来围观。围观也就算了, 还明里暗里暗示他看看纪询的朋友圈。
他倒也想看,不是没有吗
最后,罪魁祸首谭鸣九还敢过来强撩虎须,他直接抢了谭鸣九的手机看一眼, 总算看到了纪询哀嚎没饭吃的朋友圈。
霍染因当然不可能因为一条朋友圈就跑过来给纪询送饭,他是下午正好要去第三医院调查一些东西, 而纪询家里又在第三医院附近,开展工作之前, 顺手买了盒巧克力送上来, 本来是决定放下东西就走的, 结果
他也没想到袁越在,更没想到自己居然还留下来吃了饭。
“没手机号码就没手机号码,反正也不见耽误我们见面交流。”纪询愣了几秒,淡定回答,“提高效率,见面的时候把正事说了,现在案子的线索和疑惑都有哪些”
“有一点我一直没有想通,关于唐景龙尸体的凶手在分尸后,到底为什么要将唐景龙的头颅带走”
“哇哦,心有灵犀一点通。”纪询吹声口哨捧捧场,“现实的人民警察就是那么有别于侦探小说,如此敏锐机智这个疑问我也有。一具没有头颅的尸体,要放在本小说里,百分百就是李代桃僵移花接木。但在这次案件中不成立,唐景龙涉嫌奚蕾案,dna在警局中备份,凶手带走头颅掩盖身份的行为变得毫无意义,多此一举。”
“再加上尸体的造型,装裹尸体的塑料袋颜色,毫无疑问,凶手在以完成一场sho的心态完成了这个杀人分尸过程。sho就是要秀给大家看,这样分析,更没有分散抛尸的必要了。总不能凶手还是个变态杀人狂,以收集死者残肢为勋章吧”
“小说里的情节。”霍染因哂笑。
“我可不这样写。”纪询更正霍染因的偏见,“毕竟逻辑决定”
“逻辑决定一切,当然也决定真相”
“霍队也看过我的小说”纪询意外。
霍染因先是不语,接着哼道“没看过,不想看。你小说的这句名侦探宣言,直接印在封面上了。”
话到这里,霍染因轻轻吁了一口气。他感觉两个人靠得实在太近,纪询侵占了他自由呼吸的空间,还有搭在他肩膀上的手霍染因抬起手,伸出一根食指尖,去点纪询的手,他一根一根地将纪询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指挑起来,随后快速一戳,将对方整个手掌戳下肩膀。
他冷道“有点分寸感。”
纪询都愣了,我搭个肩膀而已,哪里没有分寸感了直到他发现霍染因虽然面对落地窗外,眼角的余光却始终在观察着厨房的动静时候,他忽然明白过来。
纪询嗤笑一声,身体一倒,直接倒向落地窗,用落地窗玻璃撑着身体“可以了吧,够分寸没有”
这样确实有分寸。霍染因算是满意了,又说起许信燃。
他简略地把询问许信燃途中发生的各种状况,以及许信燃的种种证言复述,刚刚说完,纪询哈上一声
“你们被耍了哦。”
“什么意思”
“一个很狡猾的家伙。”纪询玩味道,“看似什么都交代了,实则什么都没有交代。”
“他交代了很重要的线索。”霍染因沉声说,“唐景龙涉嫌器官交易。”
“没错,唐景龙涉及器官交易,而他呢,只是一个有点赌瘾的,做了个飞刀的,普普通通平平无奇,只算是踩了条线,但悬崖勒马,并没有真正犯法的小医生,千错万错,多少罪恶,都在唐景龙身上,对不对”
纪询逐一梳理时间点
“看看他在询问过程中交代问题的时间点。你们在半夜十一点抓到他,凌晨十二点开始询问,从凌晨到上午的整整八个小时,无论预审如何软硬兼施,嫌疑人始终一语不发,其心理素质和意志力,都颇为可观吧拥有这样心理素质的人,在0800突然开口,一开口就竹筒倒豆子,噼里啪啦把所有东西都说了,你们不觉得有点奇怪吗”
“人心里有根承压线,超过了界限,就如同袋子破了口,自然把所有东西都倒出来。”霍染因说。
“你说得也有道理,但不妨再来盘个时间点。”纪询接着说,“按照规定,对于嫌疑人的询问,最长为24小时,你们才用了八个半小时,剩下时间还很充裕,为什么直接把人放了”
“”
“因为他的律师来了。”纪询道,“在他将唐景龙涉嫌器官交易的消息爆出来的时候,专案组震动,他的律师恰好到达,提出让警方释放嫌疑人。警方内部讨论,觉得自己已从嫌疑人口中撬出至关重要的线索,目的已经达到,没必要再和律师硬扛,扯起法律来又是一番波折,于是将嫌疑人给放了,对吧。”
纪询拍拍霍染因的肩膀
“泌尿外科医生,十级熬夜专家。这场从熬夜开始的心理博弈,是你们输了。套用游戏里的术语,就是明明全程水货还沾沾自喜以为自己这局v。有点侦探小说里白痴警探的味道喽。”
纪询说得有条有理,切中霍染因看完整场询问后心中那点疑窦,他无法反驳,只能不悦道“怎么,你的警察生涯中没有白痴警探过吗”
“有啊。”纪询承认得很坦然。
没什么好不承认的,犯错是件正常的事,大家都是人,不止嫌疑犯有压力,警方也是有压力的,除了压力以外,警方还有很多顾虑。
“但白痴警探是过去的事了。”
纪询侧头,对上霍染因的眼,并起双指,潇洒点额
“现在的我,可是聪明侦探的作者。”
一秒潇洒,纪询又恢复萎靡状态,他继续倚着窗,缩着肩,垮着身体“还有个线索,你起出来了没有”
“你说非法代孕的事情”
“嗯。”纪询打个哈欠,吃完午饭,他又开始困了,“我猜不止吕丹樱一个人吧。”
“没错,确实不止。”霍染因说,“我们排查了唐景龙放在保险柜里的名片,发现名片存在一些独特的家庭有好几对经济宽裕的夫妻出国旅游一趟,回来时直接多了个孩子,他们都宣称是在国外将孩子生下来的。通过这几对夫妻,我们发现了更多的代孕的女性,结果出人意料”
“可能也不太出人意料。”纪询补了一句。
“你又知道了。”
“因为这些都是可以预见的,”纪询闲闲说,“但可以预见不代表可以改变,一旦不能改变,那份预见便结成悲剧啊,不用太在意我说的,这是三流小说家开始无病呻吟了。”
这不是无病呻吟。
霍染因想起自己和那些女性的见面,这些见面出乎霍染因的想象,显然也出乎文漾漾的想象文漾漾,刑侦二支唯一女警员,之前去舟市查唐景龙的行踪,现在终于回来了,又马不停蹄开始参与调查代孕事件。代孕是事涉女性的犯罪案件,有个女警会方便很多。
他们以为自己见到的是一群被强迫被威胁被欺骗的妇女,但实际上,他们见到的是一群光鲜亮丽的都市女性,大多开着车,少部分有了房,几乎全部都衣品不俗,首饰环绕,香氛隐约。
他试着问了问,没有一个女人开口。后来文漾漾凭借自己18岁美少女一样鲜嫩幼稚的娃娃脸,装痴卖傻私下聊天式一个个找过去,等聊完了再回办公室,已经一脸恍惚,像被黑色幽默荼毒了三天三夜。
她说“没有一个被强迫,都是自愿的。唐景龙不沾具体事务,只负责居中牵线,他认识的有钱人多,有这个需求的也多,他左右一搭,一个想买,一个想卖,两方一拍即合,唐景龙又有点契约精神,货到付款,概不拖欠,她们还觉得唐景龙是个手眼通天的大善人,别说站出来指认唐景龙,知道唐景龙死了,还有几个哭了,说好人不长命。我说了吕丹樱,也没人在意,都觉得吕丹樱死抠,赚了这么多钱,也不知道拿点出来请个月嫂照顾自己哦,还嫌我们多管闲事,拦着她们出卖子宫,对我们敌意很深。真搞笑了。”
文漾漾牢骚完一大堆话,又提起一个线索。
“对了,我还问了她们奚蕾的事情,她们认识奚蕾,说奚蕾曾经找过她们一次,也问了点关于她们非法代孕的事情,但就那一次,接下去她们就没再见过奚蕾。”
霍染因将这些事情复述给纪询。
他说得平平淡淡,纪询也听得平平淡淡,对于已经预见的东西,没什么惊奇的意义。他只说了句“那就有点奇怪了。”
“奇怪在哪里”
“唐景龙死了,对唐景龙个人的调查也算颇有进度。但我还是没有明白,奚蕾究竟死于哪个秘密。关于器官交易的事情,许信燃说得不尽不实,在进一步侦查结果出现前,大可不必太当真;关于非法代孕的事情,表面上看,奚蕾也并没有深究的意向。奚蕾究竟掌握了什么,让唐景龙觉得受到了深深的威胁,非杀她不可”
“”霍染因沉默半晌,不无嘲讽,“纪专家是过去办过了太多骇人听闻的案子,所以觉得非法代孕和器官买卖都是个平平无奇的小事情了”
“说不上平平无奇,但确实没有一锤定音地让我觉得啊所有逻辑都解释通了答案就是这个了,别的不说,至少在奚蕾案的案发现场,还有个令人在意的东西不见任何答案那十九个没有眼睛的人偶。”
纪询说到这里,脑海突地模模糊糊掠出些灵光。但这丝光芒太过黯淡又太过迅疾,如同流星一样在他脑海中瞬息既灭,只留下余韵十足的尾芒虚影,让他抓心挠肺地想去捕捉。
他思考一深入,就忽视了对身体的控制,倚着玻璃的肩膀开始下滑,整个人都一副要从玻璃滑到地上的模样。
霍染因忍了好一会,还是没有忍住,上前一步,伸手扶上纪询的腰,准备把人提起来。
纪询从冥思中醒来,目光一垂,垂落在霍染因环着他腰的手上。
他吹声口哨,用霍染因刚才说的话调戏霍染因“分寸感呢”
说巧不巧,袁越这时正好洗完碗,自厨房里出来,还说“你们聊到哪里了”
背对厨房的霍染因受到惊吓,手臂下意识收紧,好了,原本黏在落地窗上的纪询被直接拉扯到霍染因的怀里,当两人胸膛相撞的同时,纪询感觉怀中的人整个身体都紧绷了。
这一惊一乍的模样啧啧啧啧啧。
纪询心中连啧五声,故意使坏,脖颈一松,下巴软绵绵抵在霍染因肩膀上,先对袁越挥挥手,“嗨,洗完啦。”接着头一侧,又在霍染因耳朵旁嘲笑,“假正经。”
霍染因绷着脸,推开纪询,这回他用力点,直接将纪询推到沙发上。纪询不甘示弱,试图用脚把霍染因勾下来,可惜刑警队长下盘稳得不得了,任由纪询可劲的勾,脚一抬,走得远远的,一丝眼尾风都不给他。
这些全被袁越看在眼里。
还怪亲密的,看来交换微信确实让两人感情破冰,关系更进一步。袁越生出种成功撮合了对新朋友的欣慰感,开口“来说说线索吧,碰出什么新的东西了吗”
纪询一听这个,秒变哑巴。
“霍队说。”他直接将事情推给霍染因,自己眼一闭,腿一伸,继续和宇宙亲密去了。
“其实也没有什么”霍染因接了话,将刚才自己和纪询谈论的一切复述。复述的过程中,纪询一言不发,全程装睡,惹得霍染因多看了他两眼。
看来昨晚车上,纪询在不想和警察合作这事上,确实说了真话。哪怕袁越,也不例外。
等事情说完,三人陷入沉默,气氛变得有点尴尬且无聊,仿佛进入垃圾时间。
霍染因站起来“我差不多该走了,待会还要去第三医院看一看。”
袁越跟着“一起吧。”
不谈案子,一切皆可。
“我送你们。”纪询瞬息从宇宙中飞回来,积极主动拉开房子的大门,替袁越和霍染因按下电梯键。
很快,电梯停在楼层口,门打开,邻居阿姨提着大袋东西,自里头出来,她经过纪询身旁的时候冲纪询点头笑笑,纪询回以礼貌笑容,低头的时候看见探出袋子的各种年货。
纪询的脑海再次掠过灵光。
霍染因和袁越已经走入了电梯。袁越对纪询说了声“回见”,抬手按下关门键。
电梯门缓缓闭合,电梯外的世界越来越窄。
彻底关闭的前一刹那,一只手突兀伸入,在袁越愕然的表情中,纪询将站在电梯里的霍染因直接扯了出来
电梯门合拢最后缝隙。
纪询低头,对猝不及防倒在自己怀中的霍染因说“警察弟弟,明天我要带律师去奚蕾老家商量迁坟,一起来不说不定会很有趣,信我。”
“别闹”霍染因耳朵又红又痒,从牙齿缝中挤出一句话,“有本事等我下班。”
“哈。”纪询还要继续,又“叮”一声,刚刚闭合的电梯门再度打开,袁越显然发挥了骨干刑警的手速,关键时刻按住开门键。
趁仅余空隙,纪询和霍染因咬耳朵“等什么下班,刚才你扯我的时候也没见你下班,这叫公平对等,有来有往。”
门打开,袁越调侃道“说什么话要赶最后一秒,不能被我听见的悄悄话”
楼道间里,纪询霍染因早闪身分开,站得远远的,要多正经有多正经。
“我问霍队明天要不要和我去玩。”纪询,“偷懒的话不敢被你听见。”
“不去。”霍染因神色淡淡,“无聊。”
“这可是你自己拒绝的。”纪询双手抱胸,倚着电梯门,痞痞地笑,“别后悔,没药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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