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承佑眨了眨眼睛,雨水就从她睫毛上滑下去了。
昨夜怕是真的宿在这庙里了。
她喘了口气,抹了把脸,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
为了不叫别人看出她的身份,司承佑只穿了普通的布鞋,踩几脚就湿透了,水渗进去,鞋子和袜子黏在一块儿,黏糊糊的。
等到了破庙门前,全身都湿透了,鞋子上裤脚上全都是泥水。
庙外横着一具尸体,已经凉透了,看着脸颊有点熟悉,但想不起是谁了。
司承佑定了定神,又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迈步往里走。
里面横七竖八躺了几具尸体,和外边的人差不多的打扮,应当是同行者,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死在这里了,地上有不少湿脚印,还有一个起过火堆留下来的灰烬痕迹,有一道湿脚印尤其明显,没有半分偏移地,指向了一处角落。
是直奔着那一处去的。
司承佑脚步轻轻地走过去,跨过断裂的横梁,就看到了躺在角落里,不知生死的连静淞。
衣服很脏,又很破,还有撕裂的痕迹,脸上也很脏,头发也是散乱的,和她初见时那个貌美的女子完全不同,换任何一个人来,都不会觉得这是一个人。
如果不是她优柔寡断,如果不是她自私自利,如果不是她只求自保……连静淞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
她闭了闭眼睛,矮下身子凑过去,先探了探连静淞的鼻息,有些微弱,但至少还有气,让她放下一半的心。再按着脉搏试了试,但凡练武的,多多少少都会把脉,未必能像大夫那样摸摸脉搏就知道的个七七八八,但是探一下身体好不好还是十分容易的。
脉象微弱,气血紊乱,不知是什么情况,但肯定不对劲。
“连姑娘。”她轻轻叫了一声,却叫不醒。
估摸着不是被下了蒙汗药就是昏死过去了,司承佑便想将她扶起来,却又注意到她衣衫上被撕过的痕迹,上头还渗出了殷红色。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伸了手。
“事态紧急,为了性命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莫怪莫怪。”
司承佑生母早逝,因为身份特殊,自幼被养在皇祖父身边,没有和姐妹共浴过,也未曾和母亲共浴过,因为谨记着身份万万不能泄露这一点,沐浴从来都是自己动手。她既没见过男子的身体,也没见过别的女子的身体,如今却要她解开一个貌美女子的衣衫,心里难免有些忐忑不安。
她将包扎在连静淞胸口的布条解开,发现前胸倒是没什么血迹,试探性地按了按,也不见连静淞有任何反应。
在心里反复嘀咕了几遍莫怪莫怪,她将连静淞扶起来,脑袋靠在自己肩上,去看她的背部,却发现背部的衣衫被人用利器裁开了,露出了背部的伤口,上头还贴着一封金疮药,却也已经被血浸湿了,还有些血痂干涸在衣衫上。
若不是这贴金疮药,连静淞怕是撑不到她寻来。
可也撑不了多久了。
怎么办?
司承佑想了想,用脸颊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有点热,不知是她因为淋雨体温低了,还是因为连静淞可能要发高烧,前者还好,后者一个不好就会致人死地。
不能在这里久留了,必须要找大夫才行,但外头还在下雨,淋了雨的话……
连静淞动了动,像是感觉到有人接近,翻了翻眼皮,露出一丝缝隙来看着她。
“连静淞,我是司承佑。”
这个名字,于如今的连静淞而言,可谓是最值得相信的人了。
“司承佑……”她低低地唤了一声,手掌攥紧了司承佑的衣服,“你又来救我了……”
司承佑笑了一下,又有点想哭。
“我又来救你了。”她道。
“有点、有点冷……”
怎么会不冷呢?
连静淞自己流了很多血,当然会冷,靠着的司承佑又是一身湿漉漉的,别说取暖了,她自己恐怕都要因此而染了风寒。
司承佑轻轻叹了口气。
“你是锦衣侯的外孙,就算半个元家人,我也算是半个元家人,是我欠了你们元家的,合该还回去。”
她一手避开连静淞背上的伤口,将人揽在怀里,另一手落在了自己的腰上,只一下就将腰带抽掉了。脱掉湿透了的外袍,再脱掉中衣和内衫,就只剩下了裹胸布。
司承佑犹豫了一下,因为也沾湿了不少,便连那裹胸布一起脱了。她将湿掉了的衣服挂在那断裂的横梁上,挡住外边可能会望过来的视线。
“连姑娘,我也是女子,虽然可能另有隐情,但确实无疑。如有唐突,也请你莫怪,性命要紧。”司承佑抿了抿唇,伸手去解开连静淞的腰带。
没等她解开腰带,却摸到了别的东西。
几贴金疮药,还有一根箭杆,两块锦衣卫腰牌。
她愣了愣,也没空去深想,将东西放在一边,继续脱连静淞的衣服。
连静淞一直都没什么动静,也没什么反应,只是眼睛半闭不睁地看着她,像是昏着又像是醒着,看得司承佑有些心虚,动作也不由自主地慢下来,但看到自己先身无一物的身体,又感觉半点也不理亏。
一般女子的身体是这样的啊……好像和她自己的也没什么不同,司承佑感叹着,半点不敢多看,连忙将连静淞背后的金疮药换了一贴新的,才将人揽进自己怀里,试图躲过自己的目光。但很快她又后悔了。
身体亲密接触传来的柔软触感,有点像是猫爪挠心一般的感觉,感觉痒痒的。
这还不如多看两眼呢!
多看两眼又不会觉得心痒!
司承佑感觉自己有些左右为难。理智告诉她,现在想这些东西是不应该的,这不是正人君子所为,但是身体告诉她……这个感觉很好。
她忍不住吸了口气,两人胸口的肉就腻在了一起,吓得她又吸了口气。
真是烦死了!
一人做事一人当!
怕什么!
“连静淞,你听着。”司承佑努力平稳呼吸,缓缓地道:“如今状况是,不得已而为之,你不要怪我占了你便宜,还看光了你身子,性命要紧,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区区身子算……”
她说到一半就说不下去了,区区身子算得了什么?那可太重要了!重要到有多少女子被名节二字逼死?她怎么能大言不惭地说什么不算什么呢?
“……前面那几句不算,你性命要紧,身子也要紧。我皇祖父说一人做事一人当,一口吐沫一口钉,说过的话不能当放屁,我占了你便宜,该负责,肯定负。要杀要剐……杀剐不行,我还救了你的命呢,要杀要剐肯定不行,那我亏了,我救了你你还要我的命,那也太亏了,而且你也亏了,我死了谁再救你是不是?
“……要不就,你嫁给我,你嫁给我我占了你便宜的事儿就不算事儿了,对不对?然后我救了你的事儿,也还我了对不对,英雄救美,以身相许,合该如此,我皇祖父说的!”
连静淞眼皮颤了颤,额头贴着司承佑的脖颈,喃喃道:“以身相许……”
“对,以身相许。
“我母、母亲一直在催我成亲,我不成亲我二弟就没法成亲,但、但我娶谁呀,娶谁都不对劲是不是?我父、父亲让我娶元家表姐,但这怎么行呢?锦、元家表姐的祖父对我照顾颇多,我不能害了她唯一的女儿,她嫁了我,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子,膝下无子,我父、父亲说膝下无子,没有继承人,下头的人就不会信服你,所以我不能继承、不能继承家业……”
司承佑说到最后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重心也偏离了以身相许这几个字。她只是需要一个可以说话的人,这些年,她有太多无处可说的话,她要小心谨慎再小心谨慎才能活着,她连跟一棵树说话都不能,因为侍卫寸步不离地跟着她,既是保护,也是监视。
“我母亲不喜欢我,我祖母也不喜欢我,我外家……我没有外家。你孤家寡人,等我父亲死了,我也孤家寡人,我们正好一对,你说般不般配?”
连静淞呼吸沉稳地靠在她怀里,神志渐渐模糊。
司承佑眨了眨眼,将那点眼泪忍回去。
“等你醒了,你要是记得,我这番话就作数,然后我们一齐去寻锦衣侯,报你连家血仇,守孝之后我们就成亲。你要是不记得,我还是会助你复仇,就当还了欠下元家的恩情。等你复仇成功之后,天大地大,任你去留,当个快意恩仇的女侠,不必为世俗所累。
“你千万要……不记得。”
欠下的,总是要还的。
如今出事的是锦衣侯的外孙,她若是无动于衷,锦衣侯要如何看她呢?
等到有一天乐成郡主出了事,她又有什么立场去助人?
司承佑,皇祖父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你挂在嘴边,可真的有做到吗?
未曾。
既然未成,不妨从今日开始做。
既然在宫里,在长安保不住性命,不如离了长安而去。
父皇未必缺一个继承不得皇位的皇长子,但少了连家的江湖一定缺一个侠肝义胆的司承佑司大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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