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虞推开郡王府大门,府里还依旧如同以往,细细的听过去,还有孩童们嬉闹的声音。
她转身关上大门,里衣早已被汗透。
刚刚回到小院子没多久,容画身边的小丫鬟就派人送过来了几盆时令水果,说了一些诸如方才是她太过冲动之类的话。
瞧那样子大约是冷静下来之后又怕容虞去报复她吧。
琉夏多少也听说了一些方才的事情,她虽然心有怨怼,但她知道自己什么都改变不了,只得默默的去让人烧些洗澡水,然后给端过来。
“……姑娘,六姑娘她…太过分了。”
“她怎么能让您自己一个人回来呢,万一路上遇到什么歹人那可怎么办。”
洗过澡,琉夏站在容虞身后细细的帮她擦着头发,小心的提议道:“姑娘,可容奴婢说句大逆不道的话?”
容虞:“说。”
琉夏看了看四周,确定没人才小声的带着埋怨道:“姑娘,反正郡王府待您也不好,要不您…您跑吧,奴婢跟着您!”
“这些年奴婢虽然攒钱攒的少,但是多少也有点,再加上姑娘您自己的,足够生存了。”
偷偷去个远离上京城的地方,她可以继续照顾姑娘,或许她们也可以在一个小镇上开一个小铺子,赚不到多少钱但是足够生活,以姑娘的姿色肯定有许多人喜欢,到时候姑娘再挑一个自己喜欢的嫁了,安安稳稳的相夫教子,也未尝不是一件美事。
她们可以在那个小镇上好好生活,小桥流水,一定连时光流逝都是美好的。
可容虞说:“不必。”
琉夏动作顿了一下,道:“……为什么呀,姑娘是觉得跑不掉吗?”
“还是说…您舍不得沈世子?”
为什么?
容虞看着镜中的自己,面无表情的脸竟然试着僵硬的勾了下嘴角。
这大概算是个笑容吧,漆黑的眼睛里流露出期待还有跃跃欲试,唇角勾起一个弧度。
但是又十分不自然,就像是一个精致的人形木雕,被僵硬又潦草的改了表情。
“不是哦。”
“郡王府可是我的家,我得一直留在这里。”
琉夏看着镜中精致美艳的美人,握着木梳的手渐渐收紧,那股熟悉的诡异感再次翻涌而上。
风从敞开的木窗横贯而过,盛夏之下,琉夏却觉得冷意渐渐攀升。
八月已经过半,今年的夏格外的燥热,距离七月二十七那天,已然过去了十几日。
那天是白倾的忌日,府里正热烈的举办着大夫人的生辰宴,没人提起那个死了七年的女人。
她仿佛已经彻底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死亡带来的是遗忘,纵然她曾经多年风华倾世,最终还是孤独的被人忘却。
有人说过,真正的死亡是世上再没人记得。
可容虞一直没有忘,又怎么会允许别人忘呢?
七年了啊。
容虞关上木窗,阳光投进来,砸下斑驳的阴影,她坐在床上,打开了那个红木匣子。
一个白玉簪子,一小节绣了半朵牡丹的布料,一张叠的四四方方,已经泛黄了的纸张,一块色泽莹润的玉佩以及一块绣着白鹤的帕子。
和那天掉出来的东西一模一样。
容虞没有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只静静的这样看了半晌,不去碰它们,目光贪恋的落在每一个东西上,细细的描绘着它们熟悉的轮廓。
半晌,她收回目光,然后慢吞吞的重新合上了匣子。
——娘不是不要你了,只是娘无法再继续活下去了。
——再过半个月就是你的生辰了,娘答应每年都会陪你过的,就算娘走了,在那一天你也要相信,娘会回来陪你。
今天是八月十三,是她的生辰。
母亲会回来看她。
容虞把木匣子小心的放在枕头旁边,她坐在床边,看得出来心情很好,向来麻木的脸上竟然少见的出现了些许灵动。
她眨了眨眼睛,看着细碎的阳光砸下来的地方,慢慢的扬起了唇角,红唇慢慢张合,语气轻快道:
“娘亲,今天又是八月十三了啊,你在我身边吧。”
“让我好好想一想,今天让哪个人想起你呢?”
“我早就准备好了。”
…………
“夫人您要不试着放松一些,或许这样自然而然就能睡着了?”
大夫人刘娴坐在太师椅上,拧了拧眉心,一脸烦躁,并不理会一旁丫鬟的话。
小丫鬟知道夫人心里正烦着,犹疑了一下道:“夫人,又不奴婢去帮您把前几天大夫配的安神香给您点上一些?”
刘娴摆了摆手,示意小丫鬟去吧。
她这几天睡眠很是不好,没有来由的,就是成夜成夜的睡不着,大夫说是心事太重,然后开了些安神的药。可她嫌那些药味道不好,便又让大夫开了这安神的熏香。
“夜深了,夫人您快睡吧。”
刘娴愿放下手里的经书,朝外面看了看,夜色果然已经很是深重了,便道:“你先下去吧,我再看一会。”
小丫鬟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道:“那奴婢就先退下了,大夫人您要是有事就叫奴婢。”
小丫鬟退下。
刘娴继续看着手里的经书。
许是安神香起了作用,没过一会她居然就觉得脑袋昏沉了起来,连经书上的字都看的不太清楚了。
刘娴揽了揽身上的衣服,从软塌上站了起来,往床边走去。
可忽然,窗边似乎传来了什么动静。
刘娴步子一顿,站在原地细细的听了一下。
寂静蔓延,仿佛刚刚只是她的错觉。
她继续往床边走去,但奇异的是,那声音在这时居然又响了一下。
刘娴皱了皱眉头,朝窗边走了过去。
吱呀一声,木窗被打开,月光大片照了进来,姣姣的月华像一层银霜一般覆盖在大地上,精巧的院子被尽收眼底。垂下的花藤,深色的藤椅,茂盛的草木。
没什么异常的。
刘娴收回目光,不禁觉得自己当真是睡得太少了,连幻觉都出现了。
目光收回时,她随意的瞥过窗下的草丛,骤然与一双寂静阴森的,发着光的眼睛对上。
刘娴瞳孔狠狠一缩。
大猫的叫声乍然响起,凄厉又尖锐,像婴儿撕心裂肺的哭声。
那只白猫猛然窜了起来,尖锐的爪子亮出,扑向了刘娴。
——啊!
但她张了张嘴,还没叫出来,不远处便同时传来了一声女人凄厉的惨叫
“——啊!”
尖叫声响彻整个郡王府,如同容画落水那晚一样,寂静的郡王府被陡然惊醒。
玉锦轩是大夫人住的地方,位置很好,院子也很大,刘娴日常住在主屋,偏房有四个,是丫鬟们住的地方。
刘娴有两个贴身丫鬟,还有两个二等的随侍丫头,其中一个丫头是不久之前刚刚升的,她之前只是锦轩的打扫丫头而已。
那个小丫鬟名叫彩熏,是个脑子灵活的姑娘,可是现在,她却衣衫不整的坐在地上瞪大眼睛,下身光.裸着,眼里的惊恐还未曾褪去,有人过来了也不知道遮掩,仿佛痴傻了一般。
不管别人问什么,她的嘴里都只有一句话。
“对不起…对不起,我是被逼的。”
有人过来试图把她拉起来,遭到的确是尤其强烈的反抗,甚至还扭曲着脸把要扶她的丫鬟的脸抓花了。
“我是被逼的…我是被逼的!”
没有神志,眼里透着癫狂,已经疯了。
她的身上不难发现有许多吻痕,这副模样看起来也是好像才进行了什么事一般,下身毫无遮掩,瞧着特别不堪入目。
大夫人的脸被那只猫抓出了一道口子,血珠一滴一滴的流下来,可那只猫却没能被抓到。
很容易便能查出来彩熏和府里的一个奴才有私,拒那个奴才交代,他们俩事才进行到一半,门外就忽然有声音,他一惊就匆匆从窗户那跳走离开,然后没过多久,便听见了那声惨叫。
郡王府一片混乱。
那只好像被容画虚构出来的白猫,居然真的在她的面前出现了。
那个丫鬟是不久前提议让容虞在她的生辰宴上弹琵琶曲的那个,或者说再往前推一点,那个丫鬟在七年前是白倾院子里的丫头,当年那院子里的奴才死了大半,只有少数活了下来,这个彩熏,就是活下来的那其中之一。
白倾死了之后,她就一直在玉锦轩里当打扫丫鬟。
偏僻的小院里,容虞静静的洗着手,她神色很愉悦,一边洗一边低着头道:“她居然以为我不记得她。”
“真是不禁吓,不过她很幸运,我原本是想杀了她的。”
“既然疯了,那就算了吧。”
她在跟人说话,可四周静悄悄的,自然没有人回应。
郡王府里的人提起白倾会想起什么呢?
那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走了天大的好运在小镇中遇到了禄郡王,当上了郡王府的姨娘,然后生下了一个女儿。
最后不甘寂寞与人通奸,甚至陷害大夫人妄图取而代之,最后终于恶人有恶报,受不了屈辱,自杀而死。
可事实并不是这样的。
容虞知道她的母亲至死,都是这个世上最干净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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