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不是，他现在在阴曹地府？
跟着爷爷走了几步的张匀晟心中一惊，但是再回头看去，四位老人目露慈爱和期盼的眼神，看着他的样子跟他爷爷奶奶没有多大的区别。
他想，就算是他的魂魄真的来到了阴曹地府，这几位祖宗也不会害他吧？
尤其是爷爷，他没去世之前，对自己特别特别好，经常带着自己去遛弯、钓鱼。
在他爸妈都不理解他的时候，只有爷爷会站在他的角度，为他思考，替他想办法解决问题。
心里想着这些的时候，张匀晟已经跟着张政山走出了祖宗所在的院子。
张政山的脚步开始慢了下来，他不像来时那样牵着张匀晟的手，而是将双手反搭在背后，这是他老人家未过逝时经常做的动作。
见到这跟自己的记忆中毫无偏差的背影，张匀晟的心立刻安稳下来。
“小晟啊，刚才四位祖宗给你的纸包，要等到过了桥之后再拆，记得一定要拆啊，不然就浪费了他们的一番心意。”张政山转过头来看他。
听到爷爷的话，张匀晟下意识举起手中的黑包，“爷爷，这纸包里面是钱么？”这阴间的钱给了他，他回去之后也用不了啊。
张政山笑着摇摇头，“不是钱，是祖宗们在判官大人那里买来的愿力，可以保佑你的身体、学习、前程和家庭。”
“啊？”张匀晟完全听不懂爷爷在说什么，但是可以确定的是，爷爷的意思是这黑包里面的东西是祖宗们花钱买来的。
不过，“阴间也可以花钱买东西的么？”
张匀晟这样想着，不知不觉间却顺嘴说了出来。
“原来你想起来了啊，”张政山的脸色丝毫未变，只是有些欣慰地拍拍他的肩头，很少有孩子可以在梦地里分清楚阳间和阴间的事情。
他解释道：“阴间当然也是花钱买东西的，你们在阳间烧过来的钱，我们都可以收到，不过，因为阳间烧来的纸钱数量太大，造成了这边的纸钱贬值，所以阎王爷为了保持阴间的平稳，统一了这里的货币。”
听完爷爷这席话，张匀晟恍然大悟，“那纸钱还有用嘛？奶奶还一直惦记着每年给你们烧纸钱呢。”
“纸钱也可以换成通用的阴钱，不过我们不靠这些钱的，在这里也可以做生意，爷爷和各位祖宗都很有钱，你看，这么大的宅子都买下来了。”张政山笑得很是自豪。
“哇，原来这是爷爷你们自己赚钱买的。”张匀晟一脸赞叹。
“你奶奶还好么？”张政山沉吟了一会，才低声问道。
提到这个话题，张匀晟也有些烦忧起来，他看了看爷爷带着思念和愧疚的脸色，又想起如今还在医院病床上的奶奶，一时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跟爷爷说奶奶腿和胳膊出问题的事。
张政山是个很聪明的人，哪里看不出孙子面上的忧郁，他心惊胆战地问道：“你奶奶出事了？”
“我想她肯定是出事了，不然今年清明怎么会没有过来看我？”他着急之下，重重在自己腿上拍了一巴掌，“我怎么早没想到呢！”
张匀晟知道自己瞒不住，直接跟爷爷说了，“奶奶她摔了一跤，双腿膝关节脱臼、左胳膊也受了伤。”
两人这时已经走到庭院里，张政山脸色焦急，让张匀晟先在这里等他一下，然后就匆忙出了门，拐了个弯就消失在门口。
张匀晟不知道爷爷要去做什么，他攥着手中的黑包，在庭院中开始打转。
没过一会，张政山就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个和张匀晟从祖宗那里得到的一模一样的黑包。
他一过来，就把黑包塞给张匀晟，“等会把这个纸包也拆开，可以保佑你奶奶早点好起来。”
“好。”张匀晟马上把黑包接了过来。
“走吧，我送你回去。”张政山心里直惦念着还在阳间受苦的老伴，也再没心思问孙子其他想问的事情了。
他步履匆匆地往来时的路走去，张匀晟自然飞快地跟上。
回去的时候，张匀晟注意到有户人家开了门，结果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出来看到他之后，就被吓得赶快跑回去把门给关上了。
这让他有点摸不着头脑，难道阴间的人还怕阳间的人么？
张政山许是也发现了这一幕，对着他摇摇头，“那孩子死的有点冤，据说是被家里人给卖到山里当童养媳，被买她的那家人给活活打死的，好在来了这边没有受多少苦，就被一户遇到她的好心人家给领养了，因为生前的死因，她很怕人。”
小女孩竟然还有这样悲惨的遭遇？张匀晟心中顿时生起了对那女孩的同情心。
十三岁的少年还处在情绪敏感期，对这样的不平之事感到异常愤怒，他忿忿不平地问道：“打她的那家人和她父母后来怎么样了？”
“不知道，这个小女孩从来没有说过自己的身世，她的死因还是带她过来的鬼差透露出来的。”张政山回答。
“那她死了多久了？”张匀晟接着问。
“大概两年了吧。”张政山见着孙子的脸色，不由开解了一句，“这样的事情其实很多，你还小，长大以后就看开了，等她的父母和仇人死了之后，如果她想报仇，是可以跟阎罗王申请制裁他们的。”
“可是让她的无良父母和仇人多活那么多年，这对她多不公平？”张匀晟还是很生气。
“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啊。”张政山叹息了一声。
张匀晟在现实中虽然偶尔会看到披露社会黑暗的新闻，但这还是第一次面临真实事件。
一直长在阳光下的少年，思想积极正派，得知了这样的事情后，心里非常难受。
他边走着，边往后瞥了一眼刚才那个小女孩家的大门。
踏过青街小巷，两人回到聚首的桥头，张政山拍了拍孙子的肩膀，“爷爷只能送你到这儿了，过桥之后，记得拆开这几个纸包，回去之后要好好照顾你奶奶，她前半生跟着我受了不少苦，可我却早早地丢下了她，哎！”
老爷子叹了口气，垂首，就连平时挺直的背脊都似乎弯了。
张匀晟共情能力强，看着爷爷这幅样子，心里怎么能不难过，他安慰道：“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奶奶的，爷爷你放心吧。”
“嗯。”张政山打起精神，又抬头叮嘱他，“这次是凑巧，还好你爸没说那句话，你的年纪也小，所以我才能花钱打通判官，让你过来跟我相聚，下次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去了，你回去后，有什么事情可以去你奶奶的房间，她那屋放着祭奠我的供台，你提前跟我祷告一声，我在这边也可以花钱给你助助力。”
“好，谢谢爷爷。”张匀晟突然想起什么，他突然退后一步，然后跪在张政山面前，认认真真给他磕了一个头。
“起来吧，回去后记得……诶，爷爷也不跟你讲什么大道理了，总之你是个乖孩子，该做的不该做的心里都有数，去吧。”张政山朝奈何桥那边别了别手。
他刚说完，奈何桥下的河中又泛起点点星光。只是张匀晟的注意力放在爷爷身上，待他边走上桥，边回头看，见到一片白雾迅速拢了过来，罩住了那边的所有景象，他才回过神来。
此时他的眼珠又恢复成原本的琉璃色。
和爷爷分开之后，他的心情有点低落。走到桥这边的时候，他又回头望了一眼，企图再看爷爷一眼。
只可惜那白雾完全不通人意，将那边的所有事物死死挡住。
他慢慢收回视线，却在不经意间看到河中又出现了一些细细的发光物，在一瞬间消散不见。
张匀晟好奇心起，但是又惦记着刚才太奶奶说的不要沾到奈何桥下的水，才打消了去河边看看的念头。
将视线从河中挪开，这边的景色和他过桥之前没有丝毫变化，只是跟桥那边相比，少了盘旋在屋顶的雾气，甚至还有一个太阳遥遥挂在天上。
他想起爷爷叮嘱了两次的事情，将手中的黑包一一拆开，黑包中没有其他的，只是飘出一丝黑雾，飞进了他身体里。
在吸收了黑雾的瞬间，张匀晟感觉自己的意识突然前所未有地清明，那种感觉，就像大夏天吞下了几勺碎冰。
就在他惊奇地感受着意识变化的时候，一阵跑动的脚步声从前方传来。
张匀晟抬头一看，就见到两个五六岁的小孩，一个在前面抱着一个球欢快地跑着，另一个在后面气呼呼地追。
“快把球球还给我！”追的那个小孩长得圆润可爱，让人见了就欢喜。
见到此景的张匀晟好笑地看着两个小孩从他旁边绕过去，然后沿着奈何桥下的小河追赶起来。
他还以为这也是阴间的小孩，没有去管他们，正想在这边的小镇上逛逛，却听到那边“噗通”一声，后面追人的小孩突然掉进了河里。
张匀晟心中一惊，没来得及多想，就想着去救人直接往那边冲去。
就在要跳进河里的前一刻，张匀晟一个睁眼，从现实中醒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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