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啧, 这么对待美人儿,温公子还真是狠心啊。”
刚走出宋府所在的街道,温续文耳边就响起一个戏谑的声音。
刚才的话被人听到了
他微微皱眉, 循声看去, 不远处是个年轻男子,身体挺拔, 面容俊朗, 只是嘴角的玩味让人看了不舒服。
“敢问阁下是”
年轻男子扇动手中的折扇,勾唇道“一会儿那位美人儿就要出来了, 温公子确定要和我在这里说话, 不如去茶楼一叙”
他们的马车就停在街口,何顺看了看男子,低声道“公子, 智儿不在身边, 我们还是小心为妙。”
温续文颔首, 好奇心害死猫,保不齐哪里就有危险,他可不敢冒险。
“在下还有事, 阁下既然不愿说出名讳, 那就算了。”
说完,温续文便转身上了马车。
看着他离开,年轻男子身后的小厮, 低声道“世子, 这要不要拦下他”
男子摇头,“你觉得我和那人有没有相似的地方”
“这”
“让你说你就说。”
“小的觉得温公子的眼睛和世子有些相似。”
“哼, 是像我, 还是像我爹”
小厮听言, 打个冷颤,不敢多言。
男子沉下脸,冷哼一声,前几日他偷偷进父亲的书房,本打算偷一副画拿出去卖钱,却意外看到一副画像,那画像上之人正是温续文。
男子一眼便看出,温续文的眼睛和他父亲的相似,心里便有了不好的猜测,都顾不得偷画,直接让人调查画像上的人是谁。
然后便得知了温续文的身份,知道他每个月这一日都会来宋府,就带着人来这里堵他。
正好听到温续文和吕若兰的对话。
男子见了温续文本人,更加咬牙切齿,“我娘为了侯府和父亲付出这么多,父亲倒好,明着没有往府里纳一房妾室,却偷偷生了个外室子。”
小厮忍不住为自家老爷辩解一句,“世子,此事还未调查清楚,或许另有原因,您不如去问问老爷”
男子听言,瞬间就蔫了,当面质问他爹有没有外室子他可没有这个胆子,他怕被打死。
回家的路上,温续文道“何顺,你可知方才那人是谁”
何顺摇头,“小的不知。”
“那就去查查。”
“是,公子不过公子,您有没有发现您和那位公子有些相似”
温续文眼神一凝,“哪里”
“眼睛。”
温续文自然也发现了,他们的眼睛太过相似,让人无法忽略。
说起来,这世上千千万万人,眼睛相似的不在少数,可温续文看到那男子的第一眼,便有种莫名的感觉,他们之间肯定有关系。
“仔细调查那人,查得详细些。”
或许他的身世,很快就要有线索了。
调查一个只知道相貌,不知道名字的人并不容易,今日是不会有结果的,温续文在次日回国子监,留下何顺继续查。
何顺一直跟在温续文身边,知道他并非温大成夫妇的亲子,明白那男子的重要性,对此事很上心。
何顺有几分聪明,他知道在盛京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所以他得有针对性地调查。
那男子说话轻浮,眼底暗青,应该是时常留连烟花之地,而盛京最有名的烟花之地就是八大胡同。
何顺便从八大胡同的妓院查起,一家家的问。
等到二月初一,温续文休沐,何顺没有让他失望,已经调查到那人的身份。
“公子,那位公子应该是承安侯世子程恒岩。”
承安侯
温续文知道这个人,承安侯时任正五品步军副尉,别看承安侯官职不高,此人却是大有来头。
承安侯的爵位是丰靖帝下旨赐封的,而他祖父的爵位是承恩侯。
承恩侯,在历朝历代只会赐封一人一国之母的父亲。
承安侯就是丰靖帝的亲表弟。
先太后是出了名的贤后,深知外戚势大与丰朝不利,所以曾在明政殿外长跪不起,便是希望先帝莫要因为她加恩程家。
自此之后,程家几代人的官职都不会高于五品,但却是真正的简在帝心。
丰靖帝登基后,直接封自己的舅舅为承安侯,几年前,老承安侯去世,现在的承安侯程化序继承爵位。
温续文眉头紧皱,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承安侯程化序是盛京出了名的专情,只有承安侯夫人一人,不曾纳妾。
二人更是只生有程恒岩一个儿子,连个女儿都没有。
所以,他又是谁
温续文脸色沉重,若是他真和承安侯有关系,岂不是说明承安侯这么多年的深情只是假象
而他很有可能是个外室子
温续文握紧拳头,若真是如此,他宁可自己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何顺明白温续文心中所想,小心翼翼道“公子,您比承安侯世子年长几岁,外外室子的可能性应该不大。”
“不,”温续文低下头,“这样一来,可能性反而更大。”
这样很有可能是承安侯年少轻狂,成亲后才变得稳重,和其他女子断了关系。
哪怕温续文的身份暴露,也不影响承安侯专情的美誉。
何顺听言,不知道该说什么。
温续文沉默片刻,道“去承安侯府下请帖,我要请承安侯世子小酌几杯。”
程恒岩既然来找他,想必知道的应该比他多。
“是,公子,”何顺应声。
一个时辰后,何顺带来消息,程恒岩应邀了。
温续文没有在百味楼请客,没必要,随意找了一家酒楼,定了一间二楼的雅间,他便静静地等着程恒岩。
一刻钟后,程恒岩到了。
或许是明白温续文已经知道了,他的眼神没有再掩饰,看向温续文的目光带着厌恶和不屑。
“说说吧,你母亲是谁”
温续文抬手请程恒岩坐下,神色平静,“此事我还打算问程公子。”
“问我你逗我呢”程恒岩瞪大眼睛。
温续文见此,心下了然,“程公子未免太着急了,没把在下的事情调查清楚,便急忙忙地来见在下。”
“现在知道也不迟,”程恒岩示意温续文自己说。
温续文也不介意,“在下从小在西省兴元府的一个小县城长大,身边只有养父母,在下的母亲是谁,在下并不知晓,甚至在下为何会到了郑县,在下也不知道,此事还请程公子查清楚。”
“我查,凭什么啊”
“难道程公子不想知道”
“嘿,本公子还真不想知道,本公子要的是你不准出现在我娘面前。”
虽然气恨承安侯有个外室子,可正如温续文之前所想,那只是承安侯在成亲前犯的错,程恒岩表示他可以不计较此事,但绝对不能让他娘知道。
温续文垂下眼皮,“可是在下想知道。”
“你想知道和本公子有什么,”程恒岩眼神一凝,“你在威胁本公子”
“公平交易而已。”
答应不出现在承安侯夫人面前,便意味着温续文不会回到承安侯,更不会认祖归宗。
程恒岩明白温续文的意思,沉默片刻,点头答应下来,“好,本公子帮你查。”
温续文微微一笑,“多谢程公子。”
“不必。”
程恒岩站起身,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兄长,程恒岩一开始是讨厌的,甚至在见温续文之前,他都是讨厌的。
可现在,他又觉得这人有些可怜。
从前不知道父母是谁,现在好不容易知道了父亲是谁,却无法认祖归宗。
不过,同情归同情,他还是不会让温续文回承安侯府,他这人虽然混蛋,但承安侯夫人是他最重要的人,他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她。
等程恒岩离开,温续文脸上的笑意收敛,他第一次讨厌自己的相貌,更加讨厌自己的血脉。
外室子
呵呵,他没办法选择自己的出身,却要承受这个身份给他带来的代价。
何其不公
温续文闭上眼睛,掩饰因心底的烦躁而浮现的戾气。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虽然有一对糟心的养父母,可他一直觉得自己运气不错。
家中有如花似玉的娘子,有真心疼爱他的岳父岳母,有谆谆教导的老师,他之后会入朝为官,前进的速度虽然不快,却是稳扎稳打,他很满意。
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事情虽然还未调查清楚,可程恒岩不会仅凭相似的眼睛便认定他,他手中定是有什么证据。
外室子,这个连妾生子都比不上的身份,会伴随他的一生,甩都甩不掉。
何顺有些担忧地看着温续文,对程恒岩很是怨愤,这人早不出现晚不出现,为何偏偏出现在夫人离京,公子要参加会试的时候。
万一影响公子的会试
何顺不敢想。
公子准备了这么长时间,每日读书到深夜,不该有这样的结果。
温续文闭眼沉默了许久,等他再次睁开眼睛,目光已经恢复清明,只是有些许的异样深藏眼底。
次日,温续文照常去国子监,和往常一样,读书,写文章,修改文章,似乎程恒岩的出现并未影响到他半分。
直到他再次去宋府。
宋修德看到温续文的文章,本来舒展的眉头紧皱,抬眼看向温续文,“续文,你的文章为何退步这么多”
这不该是温续文正常的水准。
按照宋修德对温续文的了解,现在的他已有状元之才,可今日他的文章 若宋修德是主考官,看到这样的文章,只能勉强放进二甲一列。
温续文微低头,“抱歉义父,我最近身体不舒服,不过快好了,我会努力调整过来。”
宋修德脸色微沉,“续文,俗话说见字如见人,文章也是如此,从你的文章中,老夫看得出你的心乱了。”
温续文抿嘴。
“续文”宋修德轻声呵斥,“还有一个月就是会试,你一向稳重,现在连轻重缓急都不明白了吗”
宋修德对温续文寄予厚望,更是当亲子对待,怎么可能允许他自己毁了自己。
温续文轻声笑笑,“义父应当知晓我现在的父母并非我的生身父母。”
听到这话,宋修德脸色变了变,随后点头,“老夫知道。”
“其实,我对自己的生身父母没什么感觉,当初知道自己身世后,觉得能不能找到他们都无所谓,我有这么多关心我的人,不缺他们两个。”
“可是,有时候命运就是这么捉弄人,呵呵,义父你能想象得到吗,我竟然是外室子,一个出生不曾被人期待,甚至都没有资格认祖归宗的外室子。”
温续文垂下脑袋,双手握紧,眼眶微红。
刚来到这个世界时,他把自己和原主分得很清,甚至把之前的原主和自己分割得明明白白。
可是现在已经三年了,他就是这个人,这个糟糕透顶的身世就是属于他的。
这半个月,温续文总在无数次想,他是不是没有父母缘,前世父母很早便离开他,到了这个世界,父母偏心二弟,好不容易得知他们并非是他生身父母。
可现在又得知,他是一个外室子,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到的郑县,可就凭承安侯从不曾纳一房妾室,便可知他母亲在他眼里什么都不算。
“外室子”
这时,宋修德的声音响起,他的语气中带着浓浓的疑惑。
“谁告诉你的”
温续文的情绪还未恢复,低声道“我见到了承安侯世子,我们两人长相有些相似,而且他也认定我的身份,想必是有依仗的。”
听言,宋修德脸上闪过一丝了然,如果是承安侯的话,那倒是有可能。
不过,看到温续文这样子,宋修德总不好让他继续胡思乱想,道“续文,听你这么说,现如今还都是你的猜测,就凭没有证据的猜测,就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这可一点都不像你。”
是啊,一点都不像他。
温续文也是才意识到,他心中对于父母的执念从未消失,他仍然是渴望这辈子能有父母亲缘的。
如果没有希望也就罢了,可明明给了他希望,却又让他绝望,他如何承受得住
看他依旧情绪低落,宋修德心中不忍,便想着告诉他真相。
可此事不是他能做主的,没有丰靖帝的允许,他不能透露半个字。
承安侯府
“娘,救命啊,爹快要打死我了。”
程恒岩被承安侯打的鸡飞狗跳,到处乱窜,看到承安侯夫人,连忙跑到她身后躲着。
承安侯夫人心疼儿子,配合着挡在他身前,看着身材高大的承安侯,埋怨道“侯爷,岩儿做了什么,您要这般狠心”
承安侯气得吹胡子,“这臭小子又偷进我书房,还偷拿了一幅画。”
“我没有,”程恒岩探出头,死不承认。
承安侯更气了,“你还不承认,本侯已经问过府中的下人,这半个月,只有你进过本侯的书房。”
说着话,承安侯举起手中的木棍,又要打他。
承安侯夫人连忙拦住他,“不就是一幅画嘛,难不成能比岩儿还重要,丢了就丢了。”
程恒岩能长成这样纨绔的性子,和承安侯夫人的溺爱有很大的关系。
若是以往,承安侯听了这话,自然会给承安侯夫人面子,不再打他,可今日不同。
“夫人,你不知道,那幅画不一样。”
程恒岩本来躲得好好的,听到这话,心里那个火,蹭蹭地往上冒。
他看向承安侯,双眼冒火,“爹,您就这么重视那幅画”
“没错,臭小子快把画交出来。”
程恒岩眼眶微红,大吼,“我不交,你这样怎么对得起娘”
这一声吼,把承安侯夫妇都吼懵了。
承安侯皱眉,“臭小子你什么意思,本侯怎么就对不起你娘了”
“那画上之人,你敢说出来他是谁吗”
程恒岩本来不想让承安侯夫人知道,可现在他被承安侯气得已经失去理智。
一个外室子,也值得爹这么重视,那他算什么
承安侯听言,脸色大变,“你调查他了”
“没错。”
他一直以为只是程恒岩胡闹,却没想到他会去调查,他儿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敏感了,那,“你也见过他了”
“不错,”程恒岩冷笑,“一个外室子而已,爹还想把他接回府不成”
“外室子”承安侯夫人怔住了,下一刻就伸手抓向承安侯,“好吧,妾身跟了老爷这么多年,竟是不知老爷还有个儿子。”
承安侯也愣了,一时不察被承安侯夫人抓个正着,脸上多了几道抓痕,感觉到脸上的疼痛,这才回神,连忙后退,“夫人,夫人,你别冲动,听本侯解释。”
“解释什么,岩儿还能骗妾身不成”承安侯夫人一击成功,马上又来一击。
承安侯连忙躲闪,“那臭小子知道什么,他就是故意这么说陷害本侯。”
程恒岩看着承安侯脸上的抓痕笑了,一听到这话不干了,“爹,你少污蔑我,我怎么可能拿这种事开玩笑,那温续文自己都认了。”
承安侯瞪大眼睛,“你还和他说了”
“当然要和他说,省得某些人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想到温续文承诺不会回承安侯府,程恒岩一脸得意,多亏他提前发现这件事。
结果,下一刻,他就被承安侯一脚踹翻在地。
“你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混账,本侯回来再跟你算账 来人,备车,去宋通政使府上。”
显然承安侯也调查过温续文,知道他目前在宋府。
程恒岩捂着肚子爬起来,一脸不可置信,“娘,爹不要我们了”
承安侯夫人若有所思,“岩儿,外室子的事,怕真是你的误会。”
“怎么可能,娘你不知道,那人的眼睛和爹很像的。”
听到这话,承安侯夫人脸色骤变,连忙道“岩儿,快收拾行李,去你外祖家住一段时间,没有娘的允许,你不准回来。”
“啊,为什么”
“别问这么多,再不去,你爹真会把你打死的。”
一听这话,程恒岩打个冷颤,也不问原因了,连忙按照承安侯夫人说得做。
一番折腾,终于送程恒岩上了马车,承安侯夫人松了口气,又想到刚才的事,眼神有些复杂。
找了二十一年,终于有结果了吗
宋府
宋修德还在想该怎么在不说出真相的前提下,让温续文重新振作。
这时候,下人来报,“老爷,承安侯前来拜访。”
听到这话,温续文猛地抬起头,宋修德暗叹口气,该来的总会来的。
“快快有请。”
一会儿要见客,总不好在书房,翁婿二人一齐去前厅见客。
没一会儿,承安侯就到了,温续文看着他高大的身形,满脸胡子的脸庞,以及那显眼的抓痕,有些沉默,发现两人除了眼睛有些相似,没什么相同的地方,这人真是他爹
结果,承安侯一看到温续文,就一脸激动,“像,真是太像了。”
温续文“”这人眼神是不是不太好。
见温续文神色有异,想起程恒岩做的混账事,承安侯连忙解释“你别误会,我不是你爹。”
温续文一怔,大脑直接宕机。
承安侯没有再解释,而是看向宋修德,眼神微冷,“宋大人,你这事做得不地道啊。”
宋修德苦笑,“侯爷见谅,实在是一切还不确定,这才”
“不确定”承安侯冷笑,“你当本侯是三岁孩童吗,就凭这和他七成相似的相貌,还需要确定什么”
宋修德叹气,是啊,这相貌已经说明了一切,所以皇上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温续文缓缓回神,看向宋修德,有些不敢置信,艰难道“义父知道我的身世”
知道已经瞒不住了,宋修德点头,“不错,从见到你的第一面,老夫就有些猜测。”
“那我的父母是谁”
温续文心跳加速,他怕又是一个让他失望的答案。
“你父亲是睿王,也是当今皇上的亲弟弟,你母亲姓尤,之前乡试仅次于你的尤寻远是你的亲表哥而这位承安侯是你的表舅,你会和他有些相似,是因为你的父王像老承安侯。”
外甥肖舅,并不奇怪。
温续文的心又渐渐冷下来,睿王他知道的不多,却也知道他早已去世。
而睿王妃的消息更是少之又少,不出意外,恐怕也是不在人世了。
今日是他得知自己身世的一天,也是他得知自己亲生父母早已不在人世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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