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作为一小少年,还能好好站在父亲跟前,历经九死一生,艰难险阻,对李汝直来说,连他都不愿相信,简直梦一样。
就在刚刚怒猊渴骥闹出动静,穿过那么多守卫官差森严重重守卫那些官差守卫差点把他拽了拖出去弄死,若非他扯破嗓子眼又吼又骂,终于引起里面人等注意。
是的,这对小小的孩童来说,简直实在委屈难以想象至极。
皇帝任由着他踢,任他骂,任他捶打撒泼,任他各种发疯发怒,甚至抓,咬。
连旁边很多侍卫大臣太监们都看不下去了。
陆尚书微微张嘴,想过来劝说什么,到底没敢吭声。
皇帝情绪也是激至极点。“好了,小直,爹爹由你怎么打怎么骂都行,可千万别气坏了身,来,好好告诉爹,到底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怎么是这副模样”“”“小直,来,让爹爹好生看看,你长大了,高了,再差一点爹就认不出来了”“”“你可知道,这几年,爹爹找你们,找得有多辛苦吗”“”
李汝直眼泪簌簌下落。
他刚才杀了人。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有杀过人。
如今,穿一身破破烂烂衣服,满身血迹。
在牢房中,扯破嗓子,踢破门,碰死在墙壁,都逃不出去。
最后,趁着一衙差给他端牢饭来吃,他勒住对方脖子,趁起不注意,捡起地上自己从烂草席抽出亲手随编的一根粗绳,使出吃奶力气,死死地,勒着那个衙差脖子。他那么小,只有九岁,而那衙差,身材魁梧,那么高壮是的,连他自己都不可置信像在做梦。他杀人了勒了那脖子不算,顺便抽出衙差腰间雪亮佩刀,一刀一刀,往对方胸口发疯般捅。他就像疯了一样,血溅满身。捅了还不算,怕那个人还没断气,又继续拿起那根粗绳去勒对方脖子,直勒到那人真的瞪大了眼,死死地盯着他,他才明白反应过来,自己杀人了。
他恍恍惚惚,忽抬眼看面前皇帝父亲,在这场始终走不出噩梦里,甚至想,早些年,父亲让他习武练剑、强身健体,是不是就为他人生中、只有九岁第一
次杀人做准备。他的手哆哆嗦嗦着,拿在眼皮下看,竟还是那么多血迹。他耸动肩头,又哭泣起来。
他后来,估计说出也没人相信的经历,那牢房越狱,岂是那么简单轻易,之后,又被很多官兵衙差追,他东躲西藏,竟藏在厨房中一刚杀完、开膛破过腹的死大肥猪肚子里。
“天子要到咱们县祭河神庙,你们动作得快,赶紧宰猪杀牛,把这些祭祀要用的东西全准备好”
“是小的听命”
“”
他一边流着泪,身子像虾米蜷在大肥猪肚里。
那肥猪肚膛里的腥味,臭味,让他憋足好大力气才不至于将胃里的东西全都统统呕出来
他能这样活着出来,好好站在这个皇帝跟前,焉能不委屈,不够恨
天一下子就到黄昏,府衙内龙旗猎猎,侍卫扈从端静仍旧威严站立。
此时此刻,那杨知县和师爷现在的模样,简直不用形容了
两个老狗,一个跪在地上尿了裤子,一个当场晕死过去。
两狗官样子,正好全落在卢尚书敏锐洞察一切目光里。
“皇上”
卢尚书迟疑一下,终于才敢走到皇帝跟前,说道“恭喜您们父子团聚,恭喜陛下终于找到皇子殿下看样子,小殿小这几年生活着实不易,这次,不定吃了多少苦头,受了多少挫折委屈”
皇帝猛然惊觉,赶紧掰着儿子肩头检查各种看。“小直,你到底发生了什么快啊,你快告诉爹爹,爹给你做主”
“”
李汝直忽瞪眼如看陌生人一样瞪着他,瞳孔收缩,恍惚是想起什么令他恐怖惊骇的事情,一步步身子踉跄往后退。
“小直小直”皇帝喊。
“小殿下小殿下”卢尚书也喊。
“娘,娘应该死了她,她死了”
李汝直说完,然后晕过去。皇帝表情大骇,场面一下失控混乱,随行太医赶紧围上来,诊脉的诊脉,掐人中的掐人中。
皇帝不可置信转脸看着卢尚书,浑身瑟瑟哆哆,也是瞪大眼“他方才说了什么你听清没有他究竟说了什么”
“”
卢尚书毛骨悚然,不停手袖擦着额上冷汗,这下,他也差点双足一个踉跄,
跟着晕去。
蔻珠其实也并非很想继续留在这里的。
这里不是在开玩笑。
安疾坊,官府上面把这名字取得多么动听,“安疾”、“疗养”,还由朝廷出银子解决,找医者大夫,然而,摆在现实残酷的真相
这里肮脏、臭秽、混乱、乌七八糟、简陋、寒碜不堪。
所有人世的不堪,所有生命的卑弱渺小,统统都集聚在这里展现得淋漓尽致。
“我看呐,你还是快离开吧”
她记得有天,有个男医官大夫,也是三十出头,神情说不上是鄙夷不屑,还是夹杂另外更多的复杂情愫“你一个妇道人家,见识短浅,手无缚鸡之力,不呆在家里绣花带孩子、照顾你丈夫,你搞什么医道”
她正为一个重疾病患做针灸探究,研究病理。病人呕地一声,忽拽扯着她袖子又咳又吐。
病人胃部彼时没有吃多少食物,吐多的都是黄胆汁。
她猛地把脸别过去。身上,手上,因为全沾上了。
那男人自然看在眼里。“呵,你居然是这里的女医官,要我们都统统听从你的安排才算数”
继续看着蔻珠表情,挖苦讽刺“这儿很脏的,是不是这里的人也很恶心,对不对”
她找来水和帕匆忙擦洗一会儿,接着,懒得理那男人,还是戴着一层层白面纱,继续蹲下,给另外一些病人把脉做针灸、甚至喂药去了。
那男人像是实在气不过,哼地一声,掉头就走。
是啊,蔻珠懂那个男大夫之意。
她每天毫不间息、不懂疲累给人看病,研究药方,喂水各种针灸,每发现有什么新的体会心得,赶紧拿一个随身携带小本子,仔仔细细,一边思考,一边研究记录下来。
她只是一个女人。
女人,是不能让这些男人产生嫉妒,甚至在她面前产生一种渺小、畏缩、胆小、卑怯之感。
那个男大夫,他已经想逃离了。
男大夫也有天对她不住叹道“你懂什么别拿你那样的眼光看我,我有我的家室儿女,对,我就是不像死在这里和他们这些人一样哪像你”
蔻珠顿住了。所有较劲,逞强,拼命,热忱全因这一句话,“我有我的家室儿女,哪像
你”,溃散瓦解。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如同鬼蜮。
也是在男大夫一句讽刺后,她偷偷地转身,眼圈发红,鼻子发酸。她也是个有家室的人呐
这个时候,想起了儿子,多少走马灯的往事一幕幕,如烟如雾,慢慢变得扩散清晰。
甚至在这个地方,她想起了那个男人前夫,李延玉。
这里除了脏、乱、臭、乌七八糟、简陋寒碜种种,就比如,官府名义上把所有已察觉患上疫毒的老百姓全收在这里,集中隔离,让大夫义诊,不过,是对阿猫阿狗般,吃的东西,是猪狗都不想吃的如同潲水稀粥。先还一日三顿,后来,三顿改两顿,再后来,成了一天一顿,甚至两天一顿。病人扎堆所宿之地,通常四五人一间,类似土砖简单砌成的破烂窑洞,里面随随便便扔几床破席子、烂铺盖,比牢房都好不了多少。
遇见老天下雨,房顶会漏水,几个男人一间,几个女人一间,或者,按病情急缓轻重,轻的一间,重的一间。
对于实在没有救治必要的严重病患,官府下令,最好的办法是投井,或活埋。
曾为此,她多次表示过抗议,想过办法。
甚至这时候,她也想到了那个男人。现在的天下,已经是他的天下了。
她也是有多希望,他现在就立刻、马上,出现在自己跟前,亲自来看看。
他统摄的天下,是个什么样的天下。他的子民,又是什么样的子民。
蔻珠想走,仰头深吁一口气,这天晚上,手忙脚乱,收拾包袱,硬着心肠,打典东西药具。
事实,这个想法,已经不止存在一次两次了。
她得走
太多的理由,推着她必须尽快离开这处鬼蜮。
第一,她有儿子,和所有那些卑劣胆怯、畏缩的男医大夫相同,她有家有室。
其二,她也不是圣母,更不觉得这个称号对她有多大的意义。她只是一个女人。
眼睛里越想越酸涩红肿。是啊,她只是一个女人。
“袁女医,袁女医。”
蔻珠将包袱药具统统收拾好,正要提起。有个小妇人面色焦黄入土,踉踉跄跄跑过来。“我阿娘快要不行了求您,赶紧过去看看吧”
“”
蔻珠又轻吁一气,悄悄地放下东西包袱。“怎么了”她强装淡静,问。
小妇人边哭边掉眼泪“她现在的样子好痛苦可怕,是不是就要死了,请您快过去看看她吧”
“”
蔻珠总是这样没有背起包袱走出去,一拖再拖。
这天晚上,她把一个已经快要病死的、奄奄一息、严重晕阙患者小心翼翼探了呼吸,又把了脉,尝试了各种针灸办法。“救不活了。”
她惋惜地摇头。“不管什么办法,最多再坚持一两天。”
病人皮肤并各处开始大部位溃烂,甚至流了好多脓血,整张脸肿得不成样子。
而这间窑洞般破烂不堪房间,上面还漏着雨,混合着各种令人难闻欲呕的污秽臭味,呻吟、哀嚎,她也实在不忍,看着旁边其他病患在听闻她这番话一出口后,那种绝望、麻木的眼睛。
她再也无法强装镇定,手捂胸口,逃也似跑出来。
然而,令她一万个料想不到的,是接下来,这样的残酷还不够,还有更决绝、更可怖的在等待他们。
不,是等待这安疾坊的每个人,也包括她自己。
因为接二连三这个地方透着的诡谲和各种说不出预见,有一只猫,在衙门派来的公差、手上所提如同盛潲水稀饭桶边缘
那只猫,由于极饿,也不知从哪儿钻出来的,窜上那“潲水桶”就开始嗷呜嗷呜,埋头舔里面食物。
“去去去哪里来的野猫子”
公差着急不耐烦把猫迅速赶走。
这并非是送伙食的时刻,蔻珠留意到的不对劲就在于,已经由每天三顿的稀饭改成两天一顿,突然,官府不知怎么一下就发了大善心,不仅伙食送得如此勤了,就连稀饭也改成了插筷子不带,还带有青菜,甚至还有肉,甚至,还冒着厨房想尽办法烹饪得美味无比的腾腾香气。
偷吃了那木桶里食物的野猫,突地喵呜一声,嗷嗷在围墙根儿拼命嚎叫,痛苦挣扎。
挣扎不到短短瞬间的功夫,畜生浑身抽搐,口吐白沫,死了。
而惊见了这只死猫由刚还的活蹦乱跳,却因只是馋了个嘴,偷吃了那衙门公差送来的一点点饭食
蔻珠目睹着这整个一短短瞬间的死亡过
程。
她睁大眼,慢慢蹲下身去,哆着手,开始发麻地,从药具里取出一根细细银针,银针立时变色。
她大骇,然后猛地转身,又走去那木桶旁将银针轻轻探入桶内食物她的手开始也越发哆嗦抖动不已。
银子,立时变了色。
“叮”地一声,她吓得三魂没了两魂,银针掉在地,擦过她的青布碎花裙摆。
“别吃,快别吃住手听见没有叫你放下不能吃”
一个病人,就跟饿狗似的,突地从哪里跑出来,瞧他样子年轻,也不算太过严重。
蔻珠无论怎么拦都拦不住,他就像是从饿死鬼道上投胎来似的。
蔻珠一遍遍地喊,拉扯,并骂“不要吃听话这里面有毒这饭菜里面的东西有毒”
“袁大夫”
那个男人咕噜咕噜,拿起桶里勺子舀起来就喝就吃。吃得又急又忙,好一阵,才对蔻珠道“你们别骗人了我知道,如今我们中了得这些疫毒,是没方子可医治的。反正都是要死就是死,也要做个饱死鬼,是不是”
这个中年汉子衣衫破烂,模样粗糙。蔻珠气得要死。他为了抢食物吃,甚至一把将蔻珠推倒在地。
蔻珠甚至连痛都顾不得。
其他早饿得饥肠辘辘的病人同时瞬间也跑出来,纷纷争先恐后,开始拿勺子拿碗,甚至还将手伸桶里去抓。
“对对袁大夫,我知道,你是个好人,老天爷会保佑你的,瞧,那么多医官大夫都跑了不想管咱们了,你却还留在这里”
“你的好心,皇天菩萨会看在眼里的”
“可是,他说得对我们真的好饿好饿袁大夫,求求你就让我们敞开了肚皮好好吃一顿吧,里面就是有砒霜,也是值得”
接着,就像蜂蛹浪潮,这些病患,简直一个比一个更像饿狗,甚至抢,争。
蔻珠睁大眼,不可置信看着眼前一幕幕。
天上的雨忽飘飘斜斜下起来,几盏气死风灯在狂风中左摇右摆。
忽然,一阵蜡烛火光摇曳闪烁不断,差点被风扑熄灭。
蔻珠无能为力、正背皮发麻战栗看着这一切,她还摔在地,人群如鬼影,视线开始摇晃,发黑,眩晕。
突地觉得哪里不对劲
,急忙撩开自己袖管一看,嘴唇发着抖,脸都白了。
她哆哆嗦嗦,轻轻把自己袖管撂开,借着忽明忽暗的气死风灯微光看
她手腕上皮肤,也开始密密麻麻,出现大小不一红点。
轰地一声,胃部又是一阵冲撞剧呕,嗓子像被烫了般,声音嘶哑,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眼泪流出来,绝望地嚎啕,也跟着哭泣。
“我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
“儿子,娘对不起你”
“不要不要老天爷,请不要不要这样对我”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瘟疫描写,请大家不要代入到现实中来。
仔细查过很多资料,古代的确有类似安疾坊这种、集中隔离救治瘟疫的地方。只是,更早时候会很残酷,把病人活埋,投井,都是有历史查询的。
举例曹植说疫气东汉建安二十二年217年的大瘟疫,“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等等描述,大家有兴趣可以查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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