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应该知道,本王向来不喜凭感觉办事儿,这件事,是你就是你,不是就不是,用不着与我在这儿打感情牌;你放心,本王会重新去查此事,这次到底有没有冤你,一切由真相证据说话。”
“再者,你果然有无谋害本王之心,这个,确也难说!”
蔻珠震动。
震动之后马上是死灰般麻木。两个人漠然对视那么久,才终于有如此结论。
真是毫不奇怪意外的结论,不是么?
说完,李延玉把目光又漠转向刘妃:“你也别太心急,这件事到底是不是她干的,还有待查证?”
刘妃嘴角不自在扭两扭。
蔻珠无所谓地、微微笑了。
佛经里常常这样来劝诫迷途之人:看破得清净,放下便自在。
事情到了这儿,到这个对她来说十分重要的节点,她竟感觉这是对自己的一种释放和解脱。
到底从什么时候起,他把自己这一生所有的耐心、包容、如同火一般炽烈感情统统消磨光,并不是单单是这一件事就可促使而成。有太多的点,太多的方方面面面。这是一个积沙成塔、由少到多的逐渐过程。
她是真的无所谓了!
蔻珠淡漠垂下眼睫毛,眸光在李延玉瘫坐轮椅的那一双腿上徐徐游移。“王爷,其实你应该现在有一些知觉了,对吧?”
“刚才,我给你擦足的时候,发现你的脚趾在微微动!”
李延玉姿态冷傲盯着她,表情依旧复杂。
“真好!”
蔻珠淡而平静地说:“我原先和苏大夫商议计划的是,如果此方案行不通,我们再重新研出另一条医治你的办法,如今看来,这些日子我和他的努力是管用的!没有白费!”“估计到了明年开春儿,你可能就从轮椅上站起来了!”
李延玉轻眯起眼,听到这里,多少年的积郁渴盼,让他黝黑瞳眸粲然一动。
当然,李延玉向来会掩饰情绪,脸上依旧看不出半分的东西。
“到时候,咱们就可以两清了!你不欠我,我不欠你,桥归桥,路归路的,真好!真好!”
她扬起脸,慢慢阖上睫毛,是一种放松、对未来心驰神往的舒坦笑意。
李延玉把眉头一蹙,他并未听清蔻珠的这话。
那几个婆子到底是又粗手笨脚,连个绳结系不好。
蔻珠斜着她那双妩媚勾人的丹凤眼,水眸里,满是骄傲,是神气,是从容,盯着李延玉,绳往嘴边送了轻轻一咬,绳子立时扯断。
“母妃!”
她转过身对刘妃说:“我会自己走,不用你们来捆我!”
说着,手中的捆绳往地一扔,姿态蔑然、转身而去。
***
当下日晚未昏,腊月深冬的冷天几乎能够呵气成冰。蔻珠如此便被关送进了柴房,等待后续。
蔻珠的婢女素绢,恐担心小姐里面受罪,作誓要陪伴,刘妃想了想倒也准了,如此琐事,暂时略过不提。
雪,压着金色琉璃瓦脊,整个王府弥漫在一片风雪凄迷的皑皑世界。
李延玉是个闲散皇子,虽有平王称号,亦不过是聋子的耳朵,摆设罢了。在朝中,他没揽什么大权。当然,作为一个闲散的、残疾瘫痪的无用王爷,连起码正常行走能力都没,他似乎注定要会被排挤在那深深宫闱争斗之外,好处,似乎也随着平淡枯燥的生活变得逍遥自在起来。
当然,至于有没有他在私底下搞什么小动作,就比如,那太子的被废,蔻珠姑母袁氏的倒台……其中,他有没有关系确也难说。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可能只有天、只有鬼才知道罢。
李延玉到了下午用晚膳,因为他的膳食一向都由妻子蔻珠亲自下厨烹饪,故而,换了厨娘,嬷嬷们端来时,他眉头一皱,只觉味道不对,毫无食欲,便筷子一搁,淡淡吃两口便不吃了。那些下人们唬得也不敢说什么,只得将膳桌给悄悄撤走。
平王在王府养了几个清客相公,都是琴棋书画方面交谈往来,这会儿,他粗略用了两口晚膳,着令一清客门人来与他弈棋,岂料,那人只一味讨好奉承,不敢大赢,李延玉越下越没意思,便对小宦官紫瞳说道:
“去叫王妃来……真是的,还没跟一个女人下起棋来痛快!”
见紫瞳只一脸尬笑动也不动。“怎么了?”
李延玉拢拢身上的貂毛披风,语气颇不耐烦。
“王爷,王妃被你们不是已关去了柴房么,这让、让奴才怎么去叫啊!”
李延玉表情复杂,低着眉眼一脸沉静看着棋盘,把棋盒中的一颗颗白子抓起来又扔下。
紫瞳很会察言观色,赶紧说:“王爷?王爷?”
李延玉越发不耐烦,手将棋盘一推,棋子哗哗散落在地,便让紫瞳去给他重新拿纸笔书籍,也不再提蔻珠之事,说要看会书写会字。
李延玉的字可谓是千金难求,他有一手出了名的“金错刀”,从九岁自变成了瘫痪残疾以后,远避了皇权争斗,倒成就了他另一番“事业”,而尽管这番“事业”对他是极其相当无聊的、闲暇消磨时光的唬头,然而,他的那手好字,遒劲如寒松霜竹……当然,不仅如此,除了字以外,还有他的绘画丹青,棋艺雕工,种种都是令人叹为观止。
老皇帝现在对他仍热恩宠有加,就是因为,一来,这个再也无心以及无力于王权诸事的儿子——在老皇帝眼中,他的内心世界应该是相当淡泊无争。
他的无害,又会越发促成老皇帝对他的放心;
而面对他的这些登峰至极艺术造诣,老皇帝可以说对这位儿子是相当瞩目垂青赞叹的。
紫瞳须臾拿了书籍纸笔,替平王在身前长桌前轻轻铺开,然而,李延玉写着写着,又显得心浮气躁,很难静下心来。
纸写一张,便揉了丢一张。
紫瞳猜:大概,他在想着蔻珠。
紫瞳小心翼翼陪笑说道:“王爷,奴才看外面雪是越下越大了,真好冷的天儿呀!刚才,我路过院前大鱼缸时,那大缸里的水都冻成冰了——”
李延玉装作漫不经心舔羊毫笔:“嗯……”
他想了想,说:“你让人送个炭盆,再拿几床厚厚的铺盖棉絮,叫厨房煲两碗热热的汤粥——给她送去吧!”
又道:"别真给她冻死了,难免今后我还要去收尸。”
言辞大意,不要再给他找麻烦了。
紫瞳目光复杂看了他好一会,说:“王爷,您真有必要说这样的话吗?”
李延玉把冷眼往紫瞳脑门一盯,手中羊毫笔往桌上重重一放,手摇转轮椅,垮脸而去。
小宦官紫瞳无奈,瘪瘪嘴 ,只得摇头哀叹了口气,自言自语说道:“哎,我还真是搞不懂你们这些人了,既然要来狠的,那还叫我送什么东西去?!既然放不下,又何必———如此矫揉造作,到底做给谁看呢!”
只得听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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