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瞳到日就下地能走了。
这次,对他来说也算是一个教训。
在紫瞳心里,或许,如今的王爷还停留在记忆里那个遥远、高贵、善良、温润优雅的年少时皇子殿下。
他后来还告诉苏友柏,说,这辈子,至死都会对平王衷心,不管他现在如何模样,不管如何物是人非。
他回忆起,最初被阉割送进宫,起先开始伺候的其实是二皇子殿下,那位皇子性格粗暴蛮横、不讲道理,常常拳打脚踢,不把他当人看,踢猪骂狗,好几次生死危难,被打得半死不活,是平王向二皇子求情,要了他,这才一起跟随着长大。
他对平王的情分,不是经过时光的碾磨和变迁就会轻易改变。
至于紫瞳对蔻珠呢,他亦坦诚如实告诉苏友柏,说因平王那腿疾是由她而起,那时,紫瞳对蔻珠也有过无数次报复和恨的念头。
苏友柏遂问“你们王妃以前年少,就真的是如你所说的那样顽劣、不堪一位小姐吗”
三四月间的茂密繁花,将整个王府点缀得如披彩衣、处处云蒸霞蔚,姹紫嫣红。
苏友柏凝目眺望窗外,实在难以相信曾经的袁蔻珠,以及曾经的平王李延玉,会是那样和如今看着天壤之别的两人。
紫瞳道“呵,之前就说了,我告诉你也不会相信王妃小时候可皮可刁蛮了,仗着父亲是大将军王,姑母是皇后,咱们陛下也很喜欢她很宠她,还被破格封为县主、翁主,简直宫里横着走都无人敢拿她怎样咱们王爷,见了她就躲就怕,她偏偏一而再、再而三来挑衅寻事;像什么拿弹弓直接躲假山后偷偷射咱们王爷的脑门,还将王爷最最心爱的一只鹦鹉鸟给故意放走总之,怎么捣蛋怎么来,咱们王爷就是很讨厌她,分明不想跟她一个疯丫头计较,她却老是蹬鼻子上脸,找咱们王爷各种麻烦可把咱们王爷给烦死了”
苏友柏听到这里简直难以置信。
紫瞳又说“那要不然为什么咱们王爷腿会成那样”
他又接着说“当时,她又三天两头跑来找咱们王爷吵闹了,结果,吵着吵着就输了,王爷狠狠给她怼了回去,骂了她各种很难听的话后来,她一时气恼不过,表示不会就此甘休,遂把咱们王爷骗进一个闹鬼的废弃宫楼想吓唬是啊,这一切悲剧根源,就是如此造成的那会,我亲眼看见好多侍卫,将咱们王爷从那坍塌的废墟坑里刨出来,那脸,那满身的血肉模糊,太医当时就断定,这位殿下八成是医不活了,就算医好了,也是个废人吁苏大夫,你知道那时我有多难受、多痛苦吗”
“我每天脑子里想的,就是去找那袁家小姐报仇”
“我要掐死她也把她那双腿给砍了剁掉”
“后来,太医好容易给抢救活了,咱们王爷躺床上,除了两只眼睛偶尔眨一下就跟个活死人,不吃,不喝,不哭,也不闹,就是开水烫他腿上也没知觉”
“苏大夫,你总道咱们王爷现在是魔鬼变态、脾气暴躁,动不动还打人骂人,可知他那个时候的样子,你为什么不去想呢”
说着说着,紫瞳摇着头,双手捂脸,像是害怕泪水会从指缝隙流出,不甚感伤。
“苏大夫”
紫瞳袖子抹抹眼睛,又吸吸鼻子。“哎,都这么些年过了,好多事我看多了,懂了。我恨那袁家小姐,不止一次想给她掐死弄死,为咱们王爷报仇,可后来,我明白了那位小姐,她不比咱们好过。甚至,也不比咱们王爷好过。事实上,如果也砍了她那双腿,才能让另一个被她耽误的少年平怒站起来,不用说,她肯定是乐意的”
苏友柏亦很心酸伤感地点头“有的人活着,虽活犹死;有的人,就连想死的资格都没有因为老天,不接纳她。”
紫瞳叹“是你说得对极了你不认识从前的王妃,听我说起来是判若两人。是啊,咱们王爷健康时候,得陛下宠爱,要多风光就有多风光,后来,眼见失了圣心,成了一废人,宫里各种看人下菜是常有之事,王爷母子基本因此被打入冷宫,每日送来的吃食,不是馊的,就是给狗吃的东西那些日子,简直不敢去回想,幸而王妃当时常常悄悄来帮助当然,这一切都是她造成的,她就算各种方式想尽来帮助,每日躲在咱们王爷身后流泪也好、窥看也好,我还是不会放过她”
“我把她每日送来那些吃的穿的、还有那些药啊什么统统砸了摔了,丢了去喂狗;”
“我用各种丑陋难听的字眼骂她、侮辱她、就差没当面吐过她唾沫星儿;”
“至于王爷刘妃还有安婳公主,对她的态度,哎,简直就别提了”
“是,你说得对,有些人,她连想死的资格都没有,她不好过,事实上,她并不比我们中每一个人好过。”
“我听说她为此也偷偷寻过好几次短见的,好像是,当时袁皇后好几次三番开导才阻止了她。”
“是啊,她当时才有多大呢一个懵懵懂懂的小姑娘,天真烂漫,成日嘻嘻哈哈的”
“对了,她还有个继母,我忘记跟你说对就是她那个继母,也是小袁夫人的生母。袁将军的原配发妻过世得早,没到王妃三岁就去了。她那继母,为了做将军的续弦也是想尽办法勾引将军,见怎么勾引都不成功,就在将军的女儿、当时小王妃身上打主意”
“后来,她终于成功上位,对当时只有两岁小王妃各种宠,各种溺爱呵,要是你以为她是真心就错了,这个,我也是有次无意间偷听到小袁夫人母子谈话才得知她那继母,要对当时小王妃捧杀教育,怎么给她养废怎么来,无条件的溺爱,教导得各种不堪,像把毒药丸子上涂上一层糖,天天喂着小王妃吃王妃小时候,就那么给养坏了”
“所以,她之所以小时候皮,也不是没有原因,说起,也是个悲剧,她也是个可怜人,叫我怎么说好呢”
“我心疼王爷,可说句背宗忘主的话,现在,我却越来越心痛王妃,为她常常难受伤感。”
“这么些年,她为咱们王爷所做所承受一切只要王爷脾气一上头,各种羞辱、折磨,甚至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甚至还王爷是一味陷进自己的泥沼爬不起来了,可王妃呢要说,这世上还有人会真心对待王爷,为了他连命不要,许就只有王妃了”
“所以,我挨这几十板又算什么不,只要他们俩能合好,我就是被打死,也无所谓真的”
“”
也不知是否春末渐进、蚊子多起来,还是紫瞳这话对苏友柏有了影响,每到夜里,苏友柏翻来覆去总是辗转难眠。
他直觉心里像竖了一个不倒翁,把它按下去,它又竖起来,再给它按下去,它又竖起来。
有时睡不着,便又把那双蔻珠“亲手”为他缝绣的袜子拿出来瞧他把袜子贴在心口上,针脚线纹是那般精致绣巧,袜子,还是之前的那双袜子,却感觉好像哪里不同了。他干脆坐起来又重复试穿了穿,刚刚合脚,心口砰砰砰,越发跳得快要出了嗓子眼。
那安婳公主不知是否日渐对他有了某种男女遐想常常隔三差五,装病,学着病西施模样、吩咐他去为之诊脉开药。
这个到现在选驸马都还没着落的老公主,脸上一副活泼娇憨,实则内心蠢蠢欲动,苏友柏每每面见这位公主,总不自觉感到惶恐害怕。
有天中午,她又把他单独叫去闺房绣楼把脉开药,苏友柏看着公主那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的刁钻蛮横模样。
他叫她伸舌,这位公主眼波欲流,轻轻吐了舌,一副勾引挑逗模样。
苏友柏板着张脸,终于道破真相“我看公主应该是没病吧以后,若是公主没病,还如此戏弄在下,恕在下不能奉陪”
安婳公主一拍桌子,勃然怒道“哟”
她笑起来“我那嫂嫂叫你,你就跑得飞快,她没病的时候你去看,有病的时候你也去看,你们行医的,难道不是面对病患一视同仁吗呵,还是说,依本公主看,你就是个居心不良你们俩,借着给我王兄医病看腿的名义,谁知道私下在搞什么名堂那韩寿偷香、红杏出墙的丑事儿,可没干得少吧”
苏友柏气得,收拾了药箱诊垫站起身就走。“神经病”
可走着走着,他又一顿。
听那小宦官紫瞳的意思,王妃袁蔻珠年少不更事时候,大概就是安婳公主这副模样吧
苏友柏的脸渐浮起一抹复杂不可说的思辨来。
人的感情就是如此复杂矛盾、说不清讲不明,回想曾经的蔻珠假如真是安婳这般模样,他为什么没有感到丝毫厌恶
反而相反加重的,是一种心酸,悲悯,对人生、对无常命运的叹息与思考。
他仰望着头顶上的苍穹。不,袁蔻珠绝对不会是安婳公主这样的。
他渐渐变得双重标准起来
一个有故事、一个像谜样、饱受上天捉弄的女子,或许,蔻珠之于现在的苏友柏,更多的就是这样感觉。
从曾经的高到云端,再到如今的低到尘埃里去,再低到还能再低到什么地方吗
苏友柏很明确感觉自己胸口有一种越发焦灼的疼痛。
他知道,那是为蔻珠,而心痛。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晚上不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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