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五十三章

    这等于是把数年前两人的是非境遇互相颠倒一下, 彼此交换个位置,各自感受各自所承受的极限与痛苦。

    对比一下,看哪一种痛苦与伤害, 更加令人绝望无所适从。

    李延玉每日喝酒, 他又开始买醉酗上了, 白天喝, 晚上喝,十天早朝, 九天都不上。诸位臣子太监劝都不敢劝,谁劝给谁毛脸。

    暮春晴雪飞绵柳树, 春衫日日骑官马,正值两袖东风,踏尽落花好时节, 然而,李延玉现在的境遇,却如同一只困兽。

    有一天他喝着酒,喝着喝着, 竟蓦然回忆想念起那段瘫痪残疾的时光他俊面抽搐扭曲着, 幽深而沉痛的瞳仁, 是妻子几年如一日的耐心照拂,对他的各种暴戾脾气忍受。温柔,仔细, 耐心,小心翼翼, 像母亲般包容与呵护。想着想着, 他扬起脸来, 对着夜空, 流泪了。

    他现在不敢回凤仪宫去,他害怕看蔻珠那双呆滞空洞无光的眼睛,无法想象她现在究竟在遭遇什么样的黑暗与痛楚。

    他怀念起瘫痪时光的种种好处来人呐,总是在拥有时候不懂珍惜,而一旦失去,还责怪为何如此措手不及。

    他与蔻珠,估计是真的无法重新开局。这是一盘永远也无法破解的死棋。他想着,又喝一口。

    身边曾经那个嬉皮笑脸的小宦官紫瞳也渐渐疏他而去了,近身的,全是些各怀心思鬼胎的奸佞内臣。“皇上,求您别喝了,当心身体。”

    李延玉“滚。”

    孤家寡人,也许说的就是目前这种状态的男人。李延玉渐渐地开始对皇位、皇权,曾经梦寐以求的东西,有着难以言说的反感与疲倦。

    “早朝早朝又是早朝”

    “批奏折,昨天不是才批过了吗”

    “内阁是干什么的内阁是吃素的吗”

    他每天潦倒落魄所想的,居然是如何重新再回到那段过去瘫痪在轮椅时光。如何,才能再看见以前的妻子蔻珠。想着想着,他又笑了。

    “碰”

    凤仪宫好似传来一道嘈杂的东西摔地声。彼时,养心殿的御书房,李延玉手拿着折子阅览,却还是酒壶不离身。

    “陛下,陛下,您,您过去看看娘娘吧,她,她”

    小宫女咬着贝齿,脸红耳赤,低着头,不知该如何讲述下去。

    李延玉把酒壶一扔,当即二话不说,急匆匆赶往凤仪宫。

    寝殿沉闷昏黄,也没有点很多蜡烛,好几个宫女不知所措浑身僵硬站在那里,那是一间小净室房,是主子出恭内急时所用。

    蔻珠此时正摔倒在地趴在那儿,身子动也不动,不要别人去拉她,一身浇湿,那净房的恭桶不小心被她碰倒了,里面桶里的污秽液体溅了满裙都是。

    宫女们上前也不是,不上前也不是。她像一只发狂的野猫,谁上前搀扶她就咬谁抓谁。

    李延玉对那些宫女骂了一声“滚”,赶紧俯身颤着两手,将一身污渍狼狈的蔻珠给小心翼翼抱起来。

    他抱得那么小心仔细,像女人随时会从指缝间溜走摔碎。“乖。”他哄着她。“不怕,有为夫在这里。”

    一边亲吻她,赶紧抱到一贵妃榻上,手忙脚乱去找换洗的衣衫裙子。

    终于找好了,又赶紧将裙衫污秽的女人抱去一间浴室洗澡,亲自给她褪衣服,擦拭身体,小心搓洗头发。

    蔻珠的目光始终木木呆滞的。整个过程,自然,她咬过他,挣扎,不许他触碰。他任由她咬,也任由她抓。全身的皮肤几乎都是她指甲纹路。

    终于挣扎不动了,怀中女人也渐渐没有力气了,他轻而仔细给她搂在怀里。“你的痛苦我都知道为夫比你更懂。宝贝,没关系的,从此以后,由我来照顾你,好吗请给我这个机会,好吗”

    蔻珠那始终呆滞的眸光这才终于有了一丝波纹与反应。“给你机会谁又给过我机会”

    她说得很轻,唇齿间淡淡的。

    李延玉一把将她紧紧搂抱胸膛怀里。“不要这个样子,算我求求你,行吗”

    “我们会想办法医好你的,让我来照顾你。娘子”

    他喉咙沙哑哽咽求道“我到了现在才明白,你以前身上所负重的那些痛苦绝望,会有多令人窒息难受”

    他不停吻着她,吻她的眉,吻她的眼睛。浴室里的水流声哗哗哗。“你以前说,如果,能把你健康双腿给我也在所不惜,我不能去感受这话,现在”

    他闭着眼睛。终是无法再说下去了。

    有时候,李延玉甚至多希望自己变成蔻珠膝盖上一只狗,她终日呆滞的神情,麻木冰冷的眼眸,偶尔,只在听见儿子咯咯咯的笑声时,才会把嘴角轻轻扬起来;又或者,在有时当那只小京巴狗多多一窜,窜到了她怀里时,那小京巴伸出舌头,舔她的胳膊手肘,她也会把嘴角轻轻牵动扯起。也不知是否是怀念起童年时那段无忧无虑的日光。

    有一次,他听见她轻轻地叫了一声“爹爹。”

    李延玉闭着眼睛,从胸处长长深吁一口气。

    李延玉决定大兴土木,要修建一座奢华适合盲人居住的行宫。怎么花销浪费怎么来,对设计的工部侍郎命令说,得需用什么样的料,能保证摔倒磕磕碰碰绝不受伤害,家具又要如何摆设布置,要栽满什么样的鲜花和植物。朝廷大臣们议论纷纷,简直如听了什么奇葩天方夜谭,忍不住厉声谏言,指责说他荒唐胡来,数日不上朝,围着个女人转就罢了,如今,为了那个女人,又搞各种不成体统的糊涂事,国家迟早要被他弄灭亡。

    李延玉勃然大怒,手指着那谏官道“不就一处行宫,朕是皇帝,就连这点资格都没有你们见哪个皇帝有朕当得这么窝囊的”

    那个言官当场摘帽罢官而去。

    李延玉气得,呼吸不畅,大太监梁玉不停给他顺背抹背。“陛下,依照老奴说,娘娘那个眼疾,要是给你治好腿疾的那神仙大夫都没能耐了那何不尝试走走其他旁门之法”

    李延玉一听,顿时沉静下来。“什么旁门法”

    梁玉道“奴才有幸认识一个老道长,很懂些道家医术。曾经给人做过好几回道场法事,还真医治了不少绝症病人。”

    “”

    鼓钹声阵阵,凤仪宫外,果然,没过日,便听大殿门外一阵嘈杂嚷诵,殿门外香烟霭霭,风烛煌煌。

    大太监梁玉引着一青面道士,便开始摇响灵杵,铺陈道场,把整个大殿的门搞得乌烟瘴气,乱七八糟。

    “哎”

    苏友柏彼时也正在里面殿内给蔻珠诊治眼疾,给她进行各种针灸敷药,“他疯了。”

    苏友柏不禁摇头叹。“蔻珠,他人已经彻底疯了。”

    蔻珠总是不爱吭声,依旧双瞳呆滞没有任何表情,由着苏友柏给她看病做治疗。

    素绢站旁边恨恨地冷声道“可不是疯了,苏大夫,刚才,我还听一老太监说,这法事道场,要每天搞一次,还要搞一个多月呢那道士也不知是怎么混进宫来的,偏陛下还那么信他。他说什么,陛下就照着甚至,我还听说。”

    素绢看看旁边,四顾没人。“我还听人说,那道士,要陛下每天从手腕上割一碗血给他,以作法事道场用。这也就罢了,还要陛下每日在灵宝天尊像面前跪几个时辰,一边跪,一边念什么经忏悔。有一次,差点一口水都没喝,直接跪晕死过去,弄得整个大内人心惶惶,不荤不素,他们都在议论这事呢也可怜小姐生生被担了好多污名”

    蔻珠自从双眸失明以来,一直内心封闭,便很少再开口说话了。

    就连苏友柏想尽办法开解安慰,她都很少说。黑漆漆世界,没有一丝光亮。

    这日,她摸索着双手,似要在空气中抓握寻找什么。

    苏友柏赶紧道“蔻珠,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我在这里,有什么话,你尽管跟我说。”

    蔻珠紧紧拽着苏友柏手臂,呼吸艰难,上气不接下气“苏大哥,这次,您能不能帮我假死离开这儿不然,我再活不下去。”

    苏友柏震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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