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并没甚大病, 不过一口腔里疖痈引起症状,坐诊大夫检查完说,还好, 幸而发现及时,要再晚些啊, 就成了毒痈败血症、可不好医了。
李延玉抓完药听完大夫医嘱, 顿时松了口大气,先前的紧张才总算有所安慰, 连忙抱着儿子赶路回家,拿出药罐子,给他小心仔细熬药, 煎药。
“小直乖,吃药了,爹爹喂, 吃了药就不难受了,啊”
小嘴儿瘪瘪地, 李汝直躺在床上, 雪白小脸恹恹地“爹爹, 药药苦小直小直不吃。”
嘴巴倔强紧紧闭着, 不停摇头。
李延玉少不得又耐心哄。“你是男子汉大丈夫, 还怕苦么”
如此,千哄万诱,终于才把药给喂了大半下去。
二十两银子,那诊所确实是敲诈恶劣得紧,不过, 两副药下去, 果真渐渐地孩子烧退了, 气色也好了,出了身大汗,身上的青紫也逐渐消失了。
李延玉回想这一场,想起大夫说的,“幸而及时”、“要不然就是败血症”,他想着就很觉毛骨悚然。
这天,哄儿子喝完最后一副苦药。
李汝直“爹爹,小直,小直刚才梦见娘亲了。”
李延玉挑眉,手还拿着汤勺。
李汝直“娘亲,她,她不要小直。”
眼泪簌簌地下掉。“她,她说我是个孽种,讨厌我,不喜欢我。”
李延玉手中的小勺叮地一声,落在碗底。他惊骇地睁着眼睛,四肢百骸都哆嗦冷汗。
立马吼“不准胡说。”
蔻珠,蔻珠
李延玉徐徐闭眼,痛苦难堪把脸扭向一边。这就是你的报应吗你在天上看着了,听见了这话到底会如何感想
他回想起那会儿,给她强制抓回软禁起来。女人被恨和痛苦所折磨时说的那些疯狂气话、狠话。
男人轻吁了一气,睁开眼睛,放下了手中的碗和勺,想了想,把儿子抱起来,坐在膝盖腿上,哄笑着说“胡说你娘,她怎么会不喜欢你呢她可以为你去死,你知道吗”牵着袖子擦拭儿子眼睛。“你再那样说,爹爹可要生气了。”
李汝直小嘴儿一瘪一瘪的,又是断断续续,抽噎着不说话。
李延玉想,这孩子,简直早熟聪慧得令人可怕。
他虽走路比同龄的孩子晚些,却是很早就会开口说话,两岁会背很多诗词文章。
想这也是从他这父亲身上遗传下来,当年,那皇帝之所以喜欢他,就是他被很多人称呼为神童,过度早慧。
“你娘啊,她可是天上的仙女。”
他把儿子圈抱在怀中,摇着哄着,拍着说着。“有一天,她偷偷下凡,便和爹爹成亲了,然后,她就生下了你。”
一边说,又点点孩子的鼻“可是,王母娘娘不答应呀,知道了这事,就把她带走了,还关起来,要在天上惩罚她。”
“儿子,爹爹有没有给你讲过沉香救母的故事”
李汝直点头。
李延玉笑“是了,爹爹就是指望你长大了以后,会想沉香那样,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丈夫,然后劈山救出你的娘亲,嗯”
李汝直黑宝石一双眼睛亮晶晶看着父亲。“娘亲娘亲是仙女”
李延玉微笑点头。“当然是。所以你和那些凡人生的小孩儿是不一样的。”
李汝直扭扭捏捏,抿着嘴儿,坐在父亲膝盖,脸红了。
小而早慧的心灵,偷偷地乐难怪跟他们不一样呢,娘亲是仙女“爹,爹。”
他奶声奶气,“小直要吃药药了。”
李延玉一愣。还未回神,小短腿已经从他的膝盖一溜烟下去。小小的人儿,已经捧着药碗咕噜咕噜就喝起来。
他是男子汉了,再苦的药药都不怕,哼。
李延玉摸摸他的头臭小子。
李延玉没有再去找苦力活路养儿子了。
镇上有一个官办学堂小书院,老夫子生病不教了,缺个有学问的人。
李延玉在这镇上也渐渐混熟了,众人见他能写会画的,纷纷也都推荐他。每个月有十两银子,由官府出。
这样其实也更方便教养带孩子,日常,他给那些学生们授课时候,李汝直要么也在边上听,要么就在边上抓小石子斗蛐蛐玩。
多年以后,蔻珠得知她没有在儿子身边的这段时光
男人手把手教孩子写字念书,画画做学问,陪着一起锻炼身体。孩子由他亲自抚育成长,长得又聪明又健康。
即使那种情况,也从来没有讲述过父母之间任何矛盾痛苦、不愉快的事。
一直在告诉儿子李汝直,他是带着爱、带着希望与祝福来到世界。父亲与母亲非常相爱,是因为相爱,才有他这个爱的结晶。母亲也在天上,犯了错被王母娘娘关着,要由他长大去拯救。他是男子汉,必须要担负起这个非常重要艰巨的责任。
蔻珠每每思及这段经历时候,心里难过自责这是对孩子的一种亏欠,对儿子成长中自己缺席所心生的愧疚与遗憾。
孩子从那以后,常常睡梦里都是笑的。潜意识,娘亲是个伟大而不普通的女人,是个天上的仙女。
他希望自己快点长大,长成沉香。
男人历经各种沧桑劫磨,和从前几乎也是判若两人了。
其实,她也在这段时光里,就已经接受了男人吧甚至不单单是为儿子。
蔻珠和苏友柏其实这段时光过得也不是很容易。
现在,蔻珠的眼睛复明了,大脑却是对过去的人事一片空白。
同样在这个桃源镇,位于东街某巷口,有一处四合院。苏友柏和蔻珠以每年数十两的银子租下住了。
兵荒马乱的年岁,谁都不是很容易。想要谋生,尤其当时在宫变突然那样情况下,身无分文逃出来。
蔻珠在那天李延玉抱着儿子看病的那家诊所里当一名小小女医。主要还是帮女人看病。
那诊所老板非常市侩没有医者仁心,病人在那个地方看病往往比天价还高。
那天李延玉其实还是要抓完药、会缺几两银子的,有人冷笑道“要不,还是去那袁蔻珠工钱里扣吧她那个人向来菩萨心肠,见这种情况,通常不会见死不救的。”所以,这样的情况多了,蔻珠每个月领到手里的工钱都很少。她和苏友柏励志也要在这镇上开家医馆,但是,银子不够。就算每每够了,可遇见有些给不起诊费的病人总是会忍不住好心,该减就减免。当然,她一减免,医馆的老板不答应,就从她工钱里扣。
那天,她从医馆愤愤走出,就又是因为这事儿和那里的老板大吵了一架。
“喝口茶吧,就别生气了”苏友柏道。
小小的四合院,两个人都有点筋皮乏力,为了能开家属于自己的医馆,常常为此奔波疲累。
蔻珠轻轻地从苏友柏手里接过茶,“谢谢你,苏大哥。”
苏友柏看着现在蔻珠的表情说不出复杂
苏友柏有时候会想自己,算不算一个很卑劣自私的男人呢
蔻珠对很多往事记不得了,这也要归咎于他的“功劳”。
“蔻珠,听我说,你要冷静。千万要冷静。”
孩子,已经死了。
这是他好容易千辛万苦把蔻珠从皇宫救出去时,又折回身、想尽办法去打探孩子情况后,所给的消息和结论。
宫变那晚,叛军流水似包围凤仪宫,蔻珠眼睛失明了,伸着双手在空气乱摸要去找儿子,他实在赶不及了,眼见生死危难关头,把人扛起就走再说。
他们在水缸里闭气躲过差点半个时辰,最后才不知怎么逃出去的。
要带一个盲人出去本就危险了,哪有时间再回去救个小婴儿。
最后,得到把蔻珠弄出去后,再去打探蔻珠孩儿的消息听见的,是两道惊天炸雷。
孩子,死于叛军的刀剑下,被刺死;
李延玉也自刎而死。
苏友柏从胸口深深吁了口气,手指头都颤抖起来。
他不敢去回想当时蔻珠在听见这消息后那种样子她眼睛失明,活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口勇气,不就是那孩子给她的么
她最后疯了。一个眼盲、精神极度崩溃的病人,这一路上,要阻止她自尽,割腕,服毒,苏友柏差不多也花光了这辈子所有精力。
苏友柏后来常常想到底,是什么又让这女人最后好好活下来的呢
他给她医治眼疾,用过太多太多剧烈对身体有刺激的猛药。
他为了阻止她疯狂,镇定她睡眠,也用了太多太多不利于她身体的药而那些药,就像能把人的记忆慢慢抹杀一样,渐渐地,她安定下来,也不吵,不闹了。只不过却最后,眼睛好了,自己是谁,却都忘记了。
苏友柏再次深吁口气。
现在的蔻珠,很恬淡,很平和。
她的生命里,没有过去那些撕心裂肺的绝望、和不堪回首的痛苦与经历。
苏友柏骗她说,她们是药谷里一起长大的师兄妹,有一次坐船,船翻了,给她捞起来后,就成了如今这样子。
蔻珠此时又啜了一口茶,问“苏大哥,我的过去,真就那么简单吗”
“我们是师兄妹我身上就再没有别的故事了吗”
她又叹了口气,眉眸间很忧郁“我最近常常做梦,梦见一个男人的脸。那个男人,他脾气很怪异阴鸷,甚至动手打我我好害怕。”
“我还梦见过一个孩子,那孩子,只要他一哭,我就睡梦中胸口会疼得慌。”
苏友柏忙安慰道“你都说这是梦了,是不是梦里总会有奇奇怪怪、乱七八糟的事情发生,那天,我还梦见过一条蛇,缠着我的脖子,那条蛇,最后又变成一个怪物”便哈哈笑起来。
蔻珠摇头“不,不是这样。”
她总觉得有哪里说不出来,但具体哪里说不出,又自己都弄不清楚。
苏友柏心中叹告诉她什么呢告诉她,从她的童年开始,老天所给的不幸就一直在缠绕着她。之后,失明,失去自己的骨肉。
就让她这样简简单单的活下去吧,让她简单到,自己都以为自己就是一张干干净净的白纸。
而目前最大的烦扰,不过是现在所缺的那手头几十两银子,自己能开个医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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