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孩子并没甚大病, 不过一口腔里疖痈引起症状,坐诊大夫检查完说,还好, 幸而发现及时,要再晚些啊, 就成了毒痈败血症、可不好医了。

    李延玉抓完药听完大夫医嘱, 顿时松了口大气,先前的紧张才总算有所安慰, 连忙抱着儿子赶路回家,拿出药罐子,给他小心仔细熬药, 煎药。

    “小直乖,吃药了,爹爹喂, 吃了药就不难受了,啊”

    小嘴儿瘪瘪地, 李汝直躺在床上, 雪白小脸恹恹地“爹爹, 药药苦小直小直不吃。”

    嘴巴倔强紧紧闭着, 不停摇头。

    李延玉少不得又耐心哄。“你是男子汉大丈夫, 还怕苦么”

    如此,千哄万诱,终于才把药给喂了大半下去。

    二十两银子,那诊所确实是敲诈恶劣得紧,不过, 两副药下去, 果真渐渐地孩子烧退了, 气色也好了,出了身大汗,身上的青紫也逐渐消失了。

    李延玉回想这一场,想起大夫说的,“幸而及时”、“要不然就是败血症”,他想着就很觉毛骨悚然。

    这天,哄儿子喝完最后一副苦药。

    李汝直“爹爹,小直,小直刚才梦见娘亲了。”

    李延玉挑眉,手还拿着汤勺。

    李汝直“娘亲,她,她不要小直。”

    眼泪簌簌地下掉。“她,她说我是个孽种,讨厌我,不喜欢我。”

    李延玉手中的小勺叮地一声,落在碗底。他惊骇地睁着眼睛,四肢百骸都哆嗦冷汗。

    立马吼“不准胡说。”

    蔻珠,蔻珠

    李延玉徐徐闭眼,痛苦难堪把脸扭向一边。这就是你的报应吗你在天上看着了,听见了这话到底会如何感想

    他回想起那会儿,给她强制抓回软禁起来。女人被恨和痛苦所折磨时说的那些疯狂气话、狠话。

    男人轻吁了一气,睁开眼睛,放下了手中的碗和勺,想了想,把儿子抱起来,坐在膝盖腿上,哄笑着说“胡说你娘,她怎么会不喜欢你呢她可以为你去死,你知道吗”牵着袖子擦拭儿子眼睛。“你再那样说,爹爹可要生气了。”

    李汝直小嘴儿一瘪一瘪的,又是断断续续,抽噎着不说话。

    李延玉想,这孩子,简直早熟聪慧得令人可怕。

    他虽走路比同龄的孩子晚些,却是很早就会开口说话,两岁会背很多诗词文章。

    想这也是从他这父亲身上遗传下来,当年,那皇帝之所以喜欢他,就是他被很多人称呼为神童,过度早慧。

    “你娘啊,她可是天上的仙女。”

    他把儿子圈抱在怀中,摇着哄着,拍着说着。“有一天,她偷偷下凡,便和爹爹成亲了,然后,她就生下了你。”

    一边说,又点点孩子的鼻“可是,王母娘娘不答应呀,知道了这事,就把她带走了,还关起来,要在天上惩罚她。”

    “儿子,爹爹有没有给你讲过沉香救母的故事”

    李汝直点头。

    李延玉笑“是了,爹爹就是指望你长大了以后,会想沉香那样,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丈夫,然后劈山救出你的娘亲,嗯”

    李汝直黑宝石一双眼睛亮晶晶看着父亲。“娘亲娘亲是仙女”

    李延玉微笑点头。“当然是。所以你和那些凡人生的小孩儿是不一样的。”

    李汝直扭扭捏捏,抿着嘴儿,坐在父亲膝盖,脸红了。

    小而早慧的心灵,偷偷地乐难怪跟他们不一样呢,娘亲是仙女“爹,爹。”

    他奶声奶气,“小直要吃药药了。”

    李延玉一愣。还未回神,小短腿已经从他的膝盖一溜烟下去。小小的人儿,已经捧着药碗咕噜咕噜就喝起来。

    他是男子汉了,再苦的药药都不怕,哼。

    李延玉摸摸他的头臭小子。

    李延玉没有再去找苦力活路养儿子了。

    镇上有一个官办学堂小书院,老夫子生病不教了,缺个有学问的人。

    李延玉在这镇上也渐渐混熟了,众人见他能写会画的,纷纷也都推荐他。每个月有十两银子,由官府出。

    这样其实也更方便教养带孩子,日常,他给那些学生们授课时候,李汝直要么也在边上听,要么就在边上抓小石子斗蛐蛐玩。

    多年以后,蔻珠得知她没有在儿子身边的这段时光

    男人手把手教孩子写字念书,画画做学问,陪着一起锻炼身体。孩子由他亲自抚育成长,长得又聪明又健康。

    即使那种情况,也从来没有讲述过父母之间任何矛盾痛苦、不愉快的事。

    一直在告诉儿子李汝直,他是带着爱、带着希望与祝福来到世界。父亲与母亲非常相爱,是因为相爱,才有他这个爱的结晶。母亲也在天上,犯了错被王母娘娘关着,要由他长大去拯救。他是男子汉,必须要担负起这个非常重要艰巨的责任。

    蔻珠每每思及这段经历时候,心里难过自责这是对孩子的一种亏欠,对儿子成长中自己缺席所心生的愧疚与遗憾。

    孩子从那以后,常常睡梦里都是笑的。潜意识,娘亲是个伟大而不普通的女人,是个天上的仙女。

    他希望自己快点长大,长成沉香。

    男人历经各种沧桑劫磨,和从前几乎也是判若两人了。

    其实,她也在这段时光里,就已经接受了男人吧甚至不单单是为儿子。

    蔻珠和苏友柏其实这段时光过得也不是很容易。

    现在,蔻珠的眼睛复明了,大脑却是对过去的人事一片空白。

    同样在这个桃源镇,位于东街某巷口,有一处四合院。苏友柏和蔻珠以每年数十两的银子租下住了。

    兵荒马乱的年岁,谁都不是很容易。想要谋生,尤其当时在宫变突然那样情况下,身无分文逃出来。

    蔻珠在那天李延玉抱着儿子看病的那家诊所里当一名小小女医。主要还是帮女人看病。

    那诊所老板非常市侩没有医者仁心,病人在那个地方看病往往比天价还高。

    那天李延玉其实还是要抓完药、会缺几两银子的,有人冷笑道“要不,还是去那袁蔻珠工钱里扣吧她那个人向来菩萨心肠,见这种情况,通常不会见死不救的。”所以,这样的情况多了,蔻珠每个月领到手里的工钱都很少。她和苏友柏励志也要在这镇上开家医馆,但是,银子不够。就算每每够了,可遇见有些给不起诊费的病人总是会忍不住好心,该减就减免。当然,她一减免,医馆的老板不答应,就从她工钱里扣。

    那天,她从医馆愤愤走出,就又是因为这事儿和那里的老板大吵了一架。

    “喝口茶吧,就别生气了”苏友柏道。

    小小的四合院,两个人都有点筋皮乏力,为了能开家属于自己的医馆,常常为此奔波疲累。

    蔻珠轻轻地从苏友柏手里接过茶,“谢谢你,苏大哥。”

    苏友柏看着现在蔻珠的表情说不出复杂

    苏友柏有时候会想自己,算不算一个很卑劣自私的男人呢

    蔻珠对很多往事记不得了,这也要归咎于他的“功劳”。

    “蔻珠,听我说,你要冷静。千万要冷静。”

    孩子,已经死了。

    这是他好容易千辛万苦把蔻珠从皇宫救出去时,又折回身、想尽办法去打探孩子情况后,所给的消息和结论。

    宫变那晚,叛军流水似包围凤仪宫,蔻珠眼睛失明了,伸着双手在空气乱摸要去找儿子,他实在赶不及了,眼见生死危难关头,把人扛起就走再说。

    他们在水缸里闭气躲过差点半个时辰,最后才不知怎么逃出去的。

    要带一个盲人出去本就危险了,哪有时间再回去救个小婴儿。

    最后,得到把蔻珠弄出去后,再去打探蔻珠孩儿的消息听见的,是两道惊天炸雷。

    孩子,死于叛军的刀剑下,被刺死;

    李延玉也自刎而死。

    苏友柏从胸口深深吁了口气,手指头都颤抖起来。

    他不敢去回想当时蔻珠在听见这消息后那种样子她眼睛失明,活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口勇气,不就是那孩子给她的么

    她最后疯了。一个眼盲、精神极度崩溃的病人,这一路上,要阻止她自尽,割腕,服毒,苏友柏差不多也花光了这辈子所有精力。

    苏友柏后来常常想到底,是什么又让这女人最后好好活下来的呢

    他给她医治眼疾,用过太多太多剧烈对身体有刺激的猛药。

    他为了阻止她疯狂,镇定她睡眠,也用了太多太多不利于她身体的药而那些药,就像能把人的记忆慢慢抹杀一样,渐渐地,她安定下来,也不吵,不闹了。只不过却最后,眼睛好了,自己是谁,却都忘记了。

    苏友柏再次深吁口气。

    现在的蔻珠,很恬淡,很平和。

    她的生命里,没有过去那些撕心裂肺的绝望、和不堪回首的痛苦与经历。

    苏友柏骗她说,她们是药谷里一起长大的师兄妹,有一次坐船,船翻了,给她捞起来后,就成了如今这样子。

    蔻珠此时又啜了一口茶,问“苏大哥,我的过去,真就那么简单吗”

    “我们是师兄妹我身上就再没有别的故事了吗”

    她又叹了口气,眉眸间很忧郁“我最近常常做梦,梦见一个男人的脸。那个男人,他脾气很怪异阴鸷,甚至动手打我我好害怕。”

    “我还梦见过一个孩子,那孩子,只要他一哭,我就睡梦中胸口会疼得慌。”

    苏友柏忙安慰道“你都说这是梦了,是不是梦里总会有奇奇怪怪、乱七八糟的事情发生,那天,我还梦见过一条蛇,缠着我的脖子,那条蛇,最后又变成一个怪物”便哈哈笑起来。

    蔻珠摇头“不,不是这样。”

    她总觉得有哪里说不出来,但具体哪里说不出,又自己都弄不清楚。

    苏友柏心中叹告诉她什么呢告诉她,从她的童年开始,老天所给的不幸就一直在缠绕着她。之后,失明,失去自己的骨肉。

    就让她这样简简单单的活下去吧,让她简单到,自己都以为自己就是一张干干净净的白纸。

    而目前最大的烦扰,不过是现在所缺的那手头几十两银子,自己能开个医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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