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昭好一会儿没回答, 景黎皱着眉继续认字“这是秘密的密吗那这个字是”
“是闱。”秦昭从他手里抽出那本书,面色不改地扯谎,“这是春闱会试的参考用书, 里面记载的大多都是些行事条例与方法, 你不需要读这本。”
“原来闱字是这样写的啊,那我不读这个了,听上去好无聊。”
景黎丝毫没有怀疑,看也不看秦昭手里的书, 扭过头去“我读论语好不好我还记得几句呢”
他说着, 开始在书架上寻觅起来。
秦昭无声地舒了口气。
这本书买回来后他还没有时间和机会翻阅, 只随便在书架寻了个地方放下, 没想到正好被小鱼找到。
幸好千字文中既没有“闺”字, 也没有“闱”字。
一字之差, 意义千差万别。
景黎的千字文没有白背, 很快从那堆书籍中寻到了一本论语。秦昭把那本险些坏事的书塞进书架最内侧, 牵着他回到桌前。
按照惯例,秦昭会先给景黎通读一遍,再逐字逐句教他认。
伴随着屋外的雨声, 秦昭的读书声徐徐传来,嗓音微沉“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 而众星共之。”
读到这里,他的话音略微一顿。
“为政以德, 譬如北辰, 居其所, 而众星共之, 此乃国之根本。”
“你要谨记,为君以礼待人,勤政爱民,朝臣自当事君以忠,这是孔圣人说过的道理。”
“阿瑄”
秦昭猝然回神,这才注意到景黎正在唤他“秦昭,你怎么啦”
“没、没事。”秦昭脸色白得可怕,额前出了一层细密的汗,他闭了闭眼,轻声道,“我好像想起一些事情。”
景黎一怔“你想起什么了”
秦昭没有回答。
他盯着书卷上的那行字,许久才缓缓道“很模糊,记不清了。”
“记不清就不要想了,再想下去又会头疼。”景黎倒了杯水给他,把他手里的书接过来放到桌上,“先读到这里吧,我扶你去躺一会儿”
秦昭看了他一眼,笑着摇头“你就是想偷懒。”
“才不是”景黎小声嘟囔一句,扶着秦昭去了床上。
秦昭刚躺下,院外便传来敲门声,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有些模糊不清。景黎没让秦昭起身,自己撑着伞去开门。
是村长。
景黎道“秦昭他身体不舒服,已经睡下了,村长找他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重要的事,既然他身体不适,你回头替我转达便好,不用将他叫醒。”村长摆了摆手,道,“我明日一早就要启程去县城,特地来与他说一声。”
景黎问“修建堤岸的倡议书已经都签完了”
“是啊。”村长道,“昨晚那场雨一下,积水险些没过岸边,最后几家不肯让步的农户一见这情形,今早也都同意了。只是今日雨太大,天色也太晚,只能等到明早再出发。”
“有劳村长了。”景黎道。
他其实年事已高,这几日忙碌下来,瞧着比先前更加憔悴。
村长笑了笑“尽人事,听天命,这是我应该做的。”
村长没有久留,又冒雨离开。
景黎一直注视着他略微佝偻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中,才收回目光,合上院门。
雨势始终没见小,景黎回到主屋,秦昭静静躺在床上,眼眸微阖。
景黎轻手轻脚走过去,秦昭咳了两声,问“是什么人”
“你没睡着啊。”景黎道,“是村长,他说村民已经全部同意了你的提议,他明天一早就出发去县城。”
秦昭轻轻应了一声。
“这下你不用再担心了,等村长带人回来修了堤岸,一定可以平安度过涨水期。”
“没有这么容易。”秦昭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没什么力气,“村长更看重说服村民,但事实上,接下来才是困难重重。县令那边愿不愿意耗费人力物力来协助临溪村还不知道,若是不愿”
“别担心这么多嘛。”景黎跪坐在床边,打断他,“村长说尽人事听天命,人事你们已经尽到了,至于天命,不是还有我吗”
秦昭睁开眼,偏头看向他,轻轻笑了下“终于相信你是锦鲤了”
“最后信一次。”景黎道,“如果我真的可以带来福运,那我希望这件事能够顺利解决,希望今年临溪村不要遭受水患,我希望”
景黎顿了顿,注视着秦昭的脸,认真道“我希望你能尽快好起来。”
秦昭移开视线,轻声唤道“小鱼。”
“嗯”
秦昭“如果我的过去,与你想象中不同”
“不同”景黎眨了眨眼,“哪里不同”
秦昭垂下眼眸,摇摇头“不,没什么”
“你不用担心我啊。我认识的是现在的你,不是以前的你,不管你以前做过什么,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而且”景黎停顿一下,半晌才鼓起勇气小声道,“不管你过去是什么样子,我都”
最后那几个字他说得极轻,景黎别开视线,不敢看对方的神情。可对方许久没有回应,景黎抬头看过去,秦昭已经重新闭上眼,呼吸变得平稳而绵长。
景黎“”
早不睡晚不睡,偏偏这时候睡。
讨厌。
景黎重重叹了口气,脑袋枕着手臂趴在床榻边,另一只手伸出去,悄悄牵住秦昭垂在身侧的手。
一室静谧。
可没有人预料到,村长回家后就病倒了。
“是伤风。”秦昭放下村长的手腕,站起身,“多半是这些时日太过劳累,风邪入体所致。我开个方子,你们找人去葛大夫那儿拿几贴药,服用了就会没事。”
村长的家人围了一屋子,一名中年男子道“好,我这就去一趟槐下村。”
“咳咳”村长身上还在发热,烧得面色发红,挣扎着坐起来,“这药多久能起效,我还要去县城”
秦昭连忙扶住他“您这样不适宜舟车劳顿,养好身子为先。”
“可是咳咳可现在拖不得了。”
先前为了劝说村民答应修建堤岸,已经耽搁了好几日时间,若再拖下去,恐怕没法在汛期来临前修好堤岸。
要是这样,那可就功亏一篑了。
秦昭道“我去吧。”
村长摇头“这怎么成,你这身子骨”
“那防洪堤是由我亲手绘制,只有我最了解。”秦昭平静道,“我亲自去一趟县城。”
村长本不肯同意,但秦昭执意如此,他怎么劝也劝不动。
最终由几家农户协商一起出钱,给秦昭租了辆带蓬的牛车,送他往返县城。
好在这日终于雨过天晴,温度适宜,出远门不算困难。出发前村长还特意嘱咐,让车夫行得慢些,省得将秦昭那身子骨颠出个好歹来。
牛车平稳前行,秦昭放下车帘,回头便看见身边的少年低着脑袋,一言不发。
“在想什么”秦昭问。
景黎低声道“没什么”
他的愿望又失败了。
不仅没有让事情顺利解决,还害得秦昭不得不亲自去一趟那么远的地方。
秦昭昨天还很难受呢
他这锦鲤到底有什么用
景黎越想越低落,秦昭大致能猜到他的想法,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小鱼,你知不知道有句话叫,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我知道啊,可是”
这话在他身上又不一定有效。
“别担心。”秦昭劝慰道,“这不一定是坏事。”
不过话虽然这么说,秦昭对此行能否如愿,倒是没有多大的把握。
牛车行得慢,他们到达县城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要落山。
景黎穿来这个世界后还是第一次到这种县城里来,虽然只是个小小县城,但仅从城外便可看出与乡村小镇截然不同的热闹。
城门口行人来来往往,他们足足排了一炷香的队,才终于得以进城。
天黑后没多久就是宵禁,何况县衙到了这个时辰早已不会客,他们只得在城中住上一晚。
县城的消费和镇上比起来完全是另一个世界,他们左挑右选,找到最便宜的客栈都要一百文一个晚上。
景黎觉得更难受了。
“日后科考也在这里,就当提前习惯了。”对此秦昭如是说。
翌日一早,秦昭带着景黎去了县衙。
他们向衙役自报家门,说明来意,由衙役通禀后,便被人领进县衙内的一间书房。
县令已经等在书房。
县令体态宽胖,正在专心致志地翻阅着什么。见他二人进门,头也不抬,悠悠道“我去年就和你们村长说过,县里人手不够,我烦心去治理下游那几个水患严重的村落还来不及,哪有功夫顾得上你们”
“再者说,你们那儿水涨起来最多就淹几块田,下游每年不知道有多少人因为水患流离失所,总不能为了你们,置其他村子于不顾吧”
这态度欠揍得过分了。
“你”景黎正想说什么,却被秦昭抬手拦住。
他朝景黎摇摇头,从怀中取出那副图纸,呈到县令面前,心平气和道“我已将防洪堤的规划绘制出来,无需大人耗费太过人力物力,只需派遣十余人前往临溪村,助我们建造堤岸即可。”
那县令满脸皆是不耐烦,接过图纸随意扫过去,脸色却骤然一变“这图纸是你绘的”
秦昭“是。”
县令没有答话。
他又仔细看了那图纸许久,对身旁的人吩咐“去请师爷来。”
县令要和师爷单独谈谈,秦昭和景黎被请出了书房。
二人被领到会客的堂屋等候,待衙役退下,景黎才凑到秦昭身边问“那县令神神秘秘搞什么呢”
“不是坏事。”秦昭抿了口茶水,悠悠道。
景黎“”
秦昭放下茶杯,道“你没看见他方才在读什么书”
景黎还真没注意,而且就算看了他也不一定看得明白“他在看什么”
秦昭道“治水经要。”
景黎“”
他懂了。
看来为水患操心的,远远不止他们嘛。
约莫等了不到一盏茶时间,一名身形瘦高,穿着一件淡青长衫的男人快步走进堂屋。
二人站起身,还没等他们说什么,男人径直走到秦昭面前,朝他拱了拱手“鄙人姓裴,名安。秦先生远道而来,多有怠慢,还望勿怪。”
秦昭与景黎对视一眼,还礼“不敢当。”
裴安又问“秦先生学识颇高,气度非凡,不知如今何处高就”
“只是村中普通农户。”
裴安显然有些惊讶“可我看先生绘制的图纸,当是懂得治水之道,先生还未考取功名”
“尚未。”秦昭平静道,“闲暇时读过几本书罢了。”
裴安的脸色顿时变得格外精彩。
都是读书,人与人的差距怎么这么大
他引着二人坐下,让下人来重新添了茶水,才缓缓道“我也不与先生绕圈子。这些年水患不断,下个月就是汛期,上头对县里下了令,命我家大人防治下游水患。若是不成,恐怕官职难保。”
“我家大人近来为了此事烦心不已,阅览群书却始终找不出应对之策。先生既然懂得治水,不知先生是否愿意留在县衙,助我家大人一臂之力”
秦昭没急着回答。
看出他的疑虑,裴安又道“先生可以放心,临溪村之事我已与大人商议过,今日就派人前往,一定尽快将那堤岸修好。”
“还有,若能顺利防治水患,大人必将重金酬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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