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李夕月和白荼伺候晚膳后的茶水,皇帝在东暖阁闭目养神,见小太监端着膳牌(绿头牌)的银盘子过来,伸手就翻了丽妃一块。
小太监退到外头,给候在燕禧堂的丽妃贺喜去了。
皇帝叫住他:“叫丽妃先过来——她昨儿奉上的一道水晶虾饺,颇合朕的口味,想和她聊两句。”
这对宫妃而言更是荣耀,毕竟,平常仅只侍寝,总归会给人以“牲口”的不佳联想,而像寻常夫妻一样说说话,在天家倒反而是一种格外的恩典了。
丽妃很快进了门,喜滋滋行了礼,然后开口就说那虾饺:“万岁爷喜欢,就是奴才的虔心到了。说这虾饺,用料倒也不费,只是费事。小厨房先要将虾剥壳、挑虾线,一点脏东西都不能留,接着……”
她没说完,皇帝就打断道:“朕又不打算下厨房,不需要知道怎么做的。好吃么,以后你多送两回就是了。”
丽妃一愣,接着笑吟吟说:“万岁爷说的是!”含情脉脉地看着他,只碍着周围全是侍立的宫女太监,她还得端着点“庄严贵重”的架势。
李夕月听说过这位丽妃的身份,她也是太后的内侄女,位分上仅次于皇后,长得也的确一般,不如颖贵人多矣。
皇帝问了她几句家里的事,又叫白荼赐茶,丽妃脸上飞了金一样,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唯恐哪里怠慢了,破坏了皇帝这难得的温情。
皇帝见白荼和夕月递茶上来,抬抬下巴对丽妃说:“这是贡菊茶,明目清火最好不过。你尝尝看。”
丽妃受宠若惊地尝了一口,一个劲地赞叹。
皇帝说:“确实好,一会儿朕去太后那儿定省,就也带些过去,尽尽孝心。”
丽妃更是起身说:“万岁爷一片孝心,奴才都感佩得不行!老佛爷近来也说有些上火失眠,正叫御医请平安脉呢,万岁爷这孝心一进,老佛爷的病想必就好了八成了!”
皇帝笑得淡淡的,眸子的光总被睫毛遮着。
李夕月在旁边冷眼观着,已经感觉这丽妃未免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可不知她是被功利心蒙蔽了,还是确实没看明白皇帝的敷衍,还是装着没看见。不过她心里感觉,皇帝性子果真是凉薄无情的,但看他那眼神就明白,他对这个妃子一点好感都没有,在她马屁拍得眉飞色舞时,他的眉梢会掠过一丝厌恶,只是皇帝那张脸长得好,纵然是这样的神色,也叫人很容易错觉成他就是这样的漫漠浪荡性子,对什么都是不以为意的洒脱。
皇帝说了要去慈宁宫定省,果然言出必行。他乘着肩辇,丽妃在后头一乘小轿跟着,再后面浩浩荡荡一群人。
李夕月和姑姑白荼捧着孝敬太后的菊花茶匣子,也可以出门散散心。
慈宁花园是仅次于御花园的大园子,里面密密层层种满了秋菊,五彩缤纷地摆着。皇帝和丽妃进了门,李夕月捧着菊花茶匣子到处看,就着夕阳,还能听见花草丛中“瞿瞿”的虫鸣,真是这端庄肃穆的后宫里少有一块颇富生气的好地方。
突然,听见里面传唤,白荼轻轻用肘捅了捅李夕月:“召见我们进去奉茶,你可别这副呆相。机灵些,有好处的。”
李夕月进去之后,就知道好处是什么了。
太后是个和蔼的老太太,叫她的宫女接过李夕月手里的匣子,打开闻了闻就赞不绝口:“这菊花香气清冽,是好东西!”
而后吩咐给捧花匣子的宫女打赏。
赏的东西并不高贵,是一匣子糕饼。但总归是赏赐,意外之福,李夕月很开心,抿着嘴笑,也能露出两个小小的酒窝。
皇帝瞥了她一眼,很快转脸又和太后聊了起来,说了一会儿养生、念佛之类老人家爱听的闲话,皇帝抚着膝说:“还有件事,要请额涅的示下,两江总督的开缺,目下保奏的人很多,儿子听各方的意见,其实有些拿不定主意。额涅在儿子亲政前,对朝中部院大臣、封疆大吏都很熟悉,不知可能给儿子指点二三?”
太后笑道:“我都三年没管这些事儿了,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起谁来。——那么,保举的又有哪些人呢?你三伯他是什么意见?”
皇帝说:“呃……三伯中意的是吴唐,想把他从安徽巡抚的位置上调过去,安徽巡抚的开缺另外再委派。”
太后说:“那敢情好!”
皇帝说:“但是反对的声音也挺多的。”
太后冷笑道:“那些人,无非是自己夹袋里另外有人了,自然不破不立。皇帝眼睛得放亮些,别被这些人蒙蔽了去!”
皇帝垂头说:“是。”
太后又谆谆道:“我如今年纪大了,也没这个心思操劳国事,但你凡事要虚心,军机处八位军机都是实心实力的好臣子,你多跟他们商量着,管保不会出错。”
皇帝又说:“是。”
太后道:“我也乏了。你难得翻丽妃的牌子,没的耽误了。去吧。”笑眯眯看看皇帝,又看看内侄女。
皇帝继续说:“是。”
这一时间,李夕月都为他感到憋屈。
不是皇帝吗?不都说他一个人执掌乾坤吗?不应该是什么事情他都能说了算吗?不应该是大家都听他的,敢说点过头话的都属于“犯颜”“批龙鳞”吗?
看起来他却对太后唯唯诺诺的。
若是没有白荼的话打底,她还可以勉强认为那属于“孝顺”,现在觉得,也未必!
等回养心殿里,闹幺蛾子的就是皇帝了,没一会儿里面就急急地传话:“万岁爷胃里难受,赶紧煮姜汤来!”
姜汤送进去,丽妃正在给皇帝捶背抹胸,一脸焦急,回头就斥送姜汤的李夕月:“怎么才送过来?你们今儿给万岁爷吃了什么?怎么会胃疼?”一把夺过姜汤,回身就温柔万状:“万岁爷,奴才也急了。您先喝点姜汤,若还不能好,得传御医来才行!”
皇帝有些有气无力的:“大概这些日子被两江总督开缺的事搅闹得头疼,几顿饭都吃得没滋没味的。”
丽妃说:“太后不是说多听礼亲王的意见嘛?万岁爷费神劳力的,奴才心疼呢。礼亲王该当为万岁爷分忧呢。”
皇帝低斥道:“后宫不许干政,这是你该说的话?”
丽妃不易察觉地撇撇嘴,而后跪下认错:“奴才错了,奴才是心疼万岁爷,舍不得万岁爷头疼胃疼。”
皇帝喝了一口姜汤,闭上眼睛说:“人不舒服,没那力气。你去围房吧。”
“万岁爷!今儿是奴才……”
皇帝一脸不耐烦:“太后教你不管主子舒服不舒服都以侍寝为第一要务么?”
这话说得重了,丽妃脸“腾”地一红。
皇帝转而皱着眉,捂着胃部,有气无力说:“下次补偿给你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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