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仰听到村长的话, 犹如被很多双手按进了一桶冰水里面。
窒息跟刺骨的冷意瞬间朝他涌来。
那也就是说, 从点人数算人均额的那时候开始,他们这伙人就不是十一个人,而是十个。
有一个死了的一直混在里面。
只不过前两次都没发现, 这次才出现了异常。
谁是那个鬼
陈仰把抓着朝简的那只手放下来, 将一手的汗擦在衣服上面,指关节僵僵的, 活动的不是很灵活。
现在的七个人分别是他自己,朝简, 小襄,王宽友, 陈西双,钱秦,还有
陈仰猛地去看老集村的姜苗。
那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 长长的麻花辫用红绳子绑着搭在肩头,脸上的皮肤有点粗糙, 身段瘦小, 穿一身老旧布衣。
她站在那里,头垂着, 不说话,不哭不喊,眼睛一直是闭着的。
不论是同村的两个姜大没完成人均额受罚, 缺胳膊少腿的惨叫, 流一地血, 还是外地的姜苗被杀,她通通没有反应。
就连王宽友出乎意外的失败,村长说一种可能,那就是人数不对,他们七人里有一个不是人,这么惊悚的炸弹砸了出来,她都没睁开过眼睛。
那样子像是在自己的世界里等待一个结果,周围的一切人和事都影响不到她。
是不是去年那一批的惨状让她感到悲观绝望,她根本就受不了这种折磨,也不想像所有姜苗那样可怕的死掉,所以早就选择了自杀
陈仰想到了这一点,其他人也想到了。
鬼暴露了出来。
村长走到小姑娘面前,又谨慎的后退几步跟她拉开距离,他拿着长烟杆的手背到身后,皱巴巴的老脸泛着青灰“姜苗。”
小姑娘闭在一起的睫毛动了动,慢慢分开,露出了一双干涩而发红的眼睛。
村长背在后面的手有点抖,长烟杆也在抖,他用长辈的口吻道“你不该在这里,去你该去的地方吧。”
小姑娘呆呆的张大嘴巴。
“去吧”村长撇过头,苍老的声音里有一点哽,“你姐姐肯定在等你。”
小姑娘似是才反应过来,她一双眼睛睁到最大,错愕又急切的说“村长,我我没我是”
“不是。”
小襄不知何时去了小姑娘那里,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什么不是”
“她是人。”小襄说。
众人的脸色都变了。
“我是我是”小姑娘忙不迭点头,“我没死啊,我是活着的,我只是害怕才不出声,我赚得不少,我今年卖掉了很多。”
她颤动肩膀小声哭着,不明白大家怎么怀疑到她身上了。
“不是我,混进来的不是我。”
气氛顿时紧绷起来。
既然老集村的姜苗是活着的
那鬼就在他们中间
陈仰的背上渗出冷汗,没完成人均额昏死过去的王宽友肯定不是鬼,剩下就是五个人。
他不是,朝简不是。
还剩三个。
小襄,陈西双,钱秦。
陈仰扭头去看他们三人,视线定在了伤痕累累的陈西双身上。
“你看我干什么“陈西双眨了眨血红的眼睛。
发现又有几道视线投过来,他满脸的迷茫“你们怎么也看我”
没人说话。
“你们不会是觉得我”
陈西双愣愣的指了指自己“不是啊,你们搞错了,我有体温的。”
他又是脸又是摸心口“我也有心跳,真的有”
陈仰的余光观察小襄跟钱秦,见他们没有什么不对劲,他抓着朝简的手指顿了顿,眼睛看着陈西双。
怎么就没人信我呢,陈西双委屈的眼泪都出来了。
“你们可以检查我的啊。”
他指了指老集村的小姑娘“就像检查她一样。”
还是没人理他。
“陈仰”
陈西双忘了不能叫错名字的忌讳,直接叫了他的真名“你还碰过我,说我是热的。”
这名字一叫,陈仰有一瞬的愣怔,感觉很久没听到了,他对上陈西双求救的眼神,抿嘴说“那是中午。”
“可是,可是我”陈西双无助的咬住手指,“我下午就没离开过摊位,我有听你的话,一直都记得很牢,我只是卖东西,我没有离开”
他说到这,徒然瞪大了眼睛。
不对,他离开了。
“我离开了,怎么会这样,我为什么要离开呢,我干什么去了”
陈西双恍恍惚惚的喃喃着,手又摸上自己的心口。
手是冰的,手心下面没有心跳声。
陈西双晃了下转过身,抬起布满泪水的脸看了看大家,呆呆的说“我想起来了,我死了。”
鬼是陈西双。
他不知道自己死了,还傻兮兮的跟其他人一起排队,经历一轮一轮的死亡人均额。
紧张,慌乱,庆幸,紧张几种情绪循环着来。
想要完成任务回去的执念紧紧裹着他。
直到现在才想起来自己已经死了。
陈仰想到中午陈西双撞到鸭毛,踉跄着跑到桥上,全身上下都是伤的画面。
恐怕那时候陈西双的生命就跟姜人连在了一起。
当年姜人摔在了桥上,他是什么时候没了气息的,陈西双也会在同一时间死去。
现在真正的鬼出来了。
可怜的哭声被浓烈的血腥味一渲染,产生的是令人头皮颤栗的绝望。
还活着的几人根本顾不上其他的,死亡线就在他们脚边。
随时都会跑到他们脚下。
村长没多耽搁,他又开始走流程的一个一个点人数,从陈仰到朝简,再到小襄,钱秦,小姑娘,再反着点,来回点了好几遍,确定没错。
“五个人。”
村长把烟杆拿出来,啪嗒啪嗒抽两口“人均300。”
陈仰抓着朝简手臂的五根手指加重力道。
无意识的扣紧。
陈仰只知道自己跟朝简的收入,不清楚钱秦,小襄,还有老集村的姜苗分别都赚了多少,有没有过这个数。
不能再少人了。
村长看单子,上面出现了一行字,他照着念。
“人均额全部”
村长魔怔了一样,干树皮脸往单子上贴,几秒后他哆哆嗦嗦的把烟杆往嘴边送。
手抖得厉害,半天都没对上。
“过了盈利了”村长手里的烟杆掉到了地上,“1500的总数额完成了”
“完成了啊”
老人像是在做梦,踩着自己不离手的烟袋走了。
陈仰也是做梦样。
小腿被拐杖敲了下,他才恢复了知觉。
安全了。
这一轮安全了。
八点半还有一次。
此时是晚上七点五十五,离八点半很近了,五人都留在原地。
地上的几滩血流到了一起,汇成了一大片。
那两个姜人处于昏迷状态,没有村民来管他们。
陈仰看向老集村的小姑娘。
“拜祖,拜祖以后。”
小姑娘会意的说了一句就继续闭上眼睛。
仿佛只要看不见,恐慌就会减轻。
陈仰从小姑娘的话里得知,等到事情彻底结束了,村里人才会抬他们去医治。
他瞥到什么,呼吸急促了半拍,王小蓓的尸体消失了。
王宽友的左小臂没了,失血过多,他气息虚弱的平躺在血泊里,身体因为疼痛不时抽搐一下。
“离开任务世界的时间是八点半,到时候只要还有口气,就能回去。”小襄一如既往的沉着。
“不行,没,没完成人均额,任务失败。”
王宽友断断续续的说“会永远永远留在这里。”
他费力的睁着眼睛,想让自己看起来精神点“没了咒怨,这个村子就是个普通的村子,在这里生活也不错。”
说完就自嘲的轻笑了一声。
何必自欺欺人,总归是回不去了。
什么样的结局都无所谓。
小襄看出了王宽友的灰败,以及被释然包裹的死气,她不再说什么。
确实如对方所说,没赚到人均额就是任务失败。
这个任务不同于以往的那几个。
规则不能通用。
小襄冷不丁想到了一件事,扭头去看陈仰。
没等陈仰说话,王宽友就对他说“笔记本给你”
陈仰把微张的嘴闭上,喉结滚了滚,静默片刻道“好,我会带回去。”
王宽友露出了如愿的表情。
比起小襄,他还是更喜欢陈仰的三观。
他希望陈仰能走到最后。
王宽友的眼球往一处转,那个方向是怎么都看不透的拄拐少年,他的瞳孔开始涣散,慢慢的合上了眼睛。
陈仰过去查探王宽友的气息,还有一点。
老集村的那两个姜大也是一样。
陈仰把裤腿上沾到的血抹掉,晕了一大块,他小声对朝简说“当时村长说我们这些人里面有一个不是人的时候,我的脑子里闪过了你。”
朝简不语。
“姜苗是这个世界的人,我们几个都有身份号,也是这个世界的公民。”
陈仰说“只有你是黑户。”
所以被姜人当作异类的可能性很大。
“不过我又一想,要是你的话,那一开始的二十五人就没满。”陈仰自说自话,说完就把憋在心里的一口闷气吐了出去。
下一秒,陈仰就把身体往朝简那倾斜,奇怪的嘀咕“那这么说,你没身份号,也是这个世界的人啊。”
朝简卷起衣袖。
陈仰下意识垂眼看去,看到什么,他眼里的怪异变成了尴尬。
少年的小臂上有四处手印,硬生生扣出来的。
罪魁祸首陈先生很不好意思“对不起,我刚才没留意。”
朝简把袖子放回去“以后再扣,麻烦就在一个地方,不要这一下,那一下,很疼。”
陈仰脱口而出“那我下次轻点。”
话音刚落,陈仰不经意的瞥见了一道红色的身影,手就控制不住的抓住朝简。
然后朝简的小臂上又多了两处印子。
陈西双叫错了陈仰的名字。
被叫错名字的人会遇到一些怪事。
陈仰没打瞌睡做噩梦,也没做出什么反常的举动,他只是
看见了姜人
身世再惨也是厉鬼,高兴了杀人,不高兴了还杀人,陈仰装作没看见的偏头,用气声跟朝简说“是姜人,我看到他了。”
朝简“不用管。”
陈仰的眼角捕捉到一块血红,呼吸急促的说“他飘过来了。”
朝简把陈仰外套后面的帽子往上一拉,帽子边沿挡住了他的余光。
这么一挡,陈仰僵硬的眼皮恢复了一点,他立即闭紧眼睛。
“陈姜人”
陈西双的声音在陈仰旁边响起,他已经接受了自己的死亡,现在是来道歉的,他不是有意叫错的名字。
“你刚才去哪了”陈仰闭着眼。
“姜人要跟我做朋友。”陈西双说了一句,看似答非所问,其实透露的信息里有答案。
陈仰的心底忽然蹦出一个想法,这里的鬼魂有它们的世界跟规则,任务者死了就会加入他们。
换一种形式留在了这里。
陈西双低落的说“我没发现自己已经死了的时候,以为赚了很多,那是假的。”
“那是我给自己编造的假象,其实我只赚了200出头。”
就算没被姜人附身,他还是会死。
八点十分了。
陈西双依旧蹲在原地,他有事想求陈仰。
“我第一个任务的时候,大家交换了联系方式,等我回到现实世界想给一个任务者打电话的时候,发现脑子里的联系方式是错误的。”
陈仰知道陈西双的心思,也知道他放不下什么,善意的说“规则不允许这样。”
陈西双先是失望的“啊”了一声,之后他的双眼一睁“我不是任务者,我是鬼啊。”
“试试好吗,求求你了。”陈西双可怜的哀求。
陈仰正要让陈西双把地址告诉他,想了想,他打开王宽友的背包,找了一支笔,又拿出那个沉重的,承载了好几条人命跟希望的笔记本。
“你说,我写下来。”
“谢谢,谢谢谢谢。”陈西双说了乡下的地址,还有他大学宿舍,抽屉里有张银行卡,里面是他打工攒下的钱。
“帮我把这笔钱给我爷爷奶奶,你用什么说法都好,只要别提我,一点都不要提。”
陈西双嘟了嘟嘴“要是规则没把我的痕迹删干净,你一提,老人家万一想起来他们应该有个孙子那就不好了。”
陈仰把笔记本跟笔收起来“你放心。”
“我放心的”陈西双用力点了下头,喃喃的说,“我放心的”
他站起来“我要走了。”
“早晚有一天,你一定会摆脱可怕的身份号,好好过日子,我会给你祷告的。”
陈西双消失了。
陈仰拉上背包拉链,回忆起了他跟陈西双在肯德基的初次见面,对方的仗义相助。
任务一开始的时候,他抱的是能帮就帮的态度。
随着他们展开调查,任务背景变得明朗的同时,陈西双跟姜人的诸多重合让他感觉不妙。
结果还是没能避免。
陈仰看向站起来的小襄“去哪”
小襄说“上厕所。”
“上厕所死的有好几个,别去了。”
小襄坐了回去。
她梳理了几下蓬乱的头发,视线往在场的唯一一个新人那瞟。
如果拜祖的漏洞没被发现,这个时间段正是姜大在祠堂抽签的时候,不清楚会死几个。
拜祖之后的清算人均额会很凶险,很有可能全军覆没。
现在没了那一道关卡。
小襄靠近新人,音量很小“希望下次我们还能成为队友。”
钱秦没有客套的应声。
小襄也不在意,她说完该说的就安静坐着。
没过多久,周遭的氛围出现了变化。
因为王宽友不见了。
这一出不在陈仰的意料之中,看来任务失败了就会消失。哪怕没死。
规则自行清理。
陈仰两手抱头,指尖搔了搔头皮。
要活着,往下走。
小妹,你要保佑哥哥。
八点半的时候,村长仿佛被鬼拎着脑袋似的,一分不差的过来点人数。
五个人还是五个人,一个不少。
所以结果没有变。
“最后一次清算,五个人,人均额300以上,确定完成了1500的总数额。”
村长那犹如年轻了几十岁的高亢声音说完,陈仰眼前的景象就变了,他人在厨房,砧板上是切成两半的菠萝。
朝简站在他身旁。
回来了。
陈仰把王宽友的背包拿下来放到台子上面,憔悴疲惫的抹把脸“我去睡觉,菠萝你想吃就自己弄。”
“有什么事等我睡到自然醒再说。”
陈仰的脑子都不转了,只记得一个指令,睡觉。
朝简看看砧板上黄橙橙的菠萝,看看走出厨房的人,他按了按涨跳的太阳穴,拄拐跟上了后者。
于是当陈仰倒在床上的时候,旁边多了一位。
他们没管身上脏不脏,也没脱鞋,只是把脚放在床外。
以一种横躺的姿势睡着了。
陈仰躺到床上的时候是午后,醒来是第二天早上。
补觉是活着回来做的第一件事。
睡醒了以后,陈仰才有一种身体机能都在照常运行的感觉。
陈仰的两条腿在床边挂了半个白天加一夜,肌肉很酸,他锤了一会又躺回去。
“朝简”
没回声,人不知道在哪。
陈仰迷迷糊糊的睡着了,一滴冰凉的液体滴到了他眼睛上面,他登时就清醒了过来。
少年站在床边,一条胳膊搭在拐杖上面,另一条胳膊抵着拐杖,手里拿着一块菠萝,用筷子戳着。
正在往下滴水。
“”陈仰一个鲤鱼打挺,结果由于躺的时间太长了,脑子供血不足,他头晕眼花的倒回床上。
“你吃菠萝就吃菠萝,跑我跟前干什么”陈仰脸上又落了几滴水。
朝简一言不发的咬一口菠萝。
一滴水砸到了陈仰干燥的嘴唇上面,他伸舌舔掉。
有点甜。
陈仰饿了,他坐起来搓搓脖子跟脸“什么时候醒的,我怎么一点都没感觉”
“早饭在桌上。”
陈仰搓脸的动作一停,他震惊道“你都出去过了”
朝简一副懒得搭理他的架势。
陈仰唉声叹气,刚回来,睡死也是正常的,他觉得每次做任务都会减寿。
不知道有没有人在任务世界猝死。
陈仰换掉一身衣服,洗漱完坐在桌前吃早饭的时候,已经是半小时后了。
早饭是豆浆油条。
碰巧就是他喜欢吃的那一家。
陈仰也不用筷子夹了,直接上手,他撕一块油条塞进嘴里,声音模糊的说“你有后遗症吗”
阳台上的少年没回应。
“我有。”陈仰咽下油条,端起豆浆喝了一大口,“虽说时间点无缝连接,我还是有种断层的感觉。”
“按理说,进出任务世界的次数越多,就越能适应,我怎么没有”
陈仰一手油条,一手豆浆的去阳台,发现少年目光聚集地是那个花盆,他到嘴边的话跑没了影,换成了别的。
“终于给你的种子晒太阳了啊。”
朝简弯下腰背,手肘压着腿部,一瞬不瞬的凝望花盆,像是透过它在看什么。
少年周身的气息变得温柔又炽烈,陈仰古怪的想,种子跟丑不拉几的花盆都是女朋友的遗物
睹物思人
早该想到的,不然怎么会这么宝贝。陈仰蹲下来,委婉的说“这是你女朋友”
朝简冷冰冰的看他“豆浆进你脑子里了”
陈仰“”
不是女朋友,就是在乎的人,陈仰咬着油条想。
朝简把玻璃窗推到底。
阳光洒在阳台上面,时光慢了下来。
陈仰踢了个垫子过来,一屁股坐上去,晒着太阳喝豆浆吃油条。
平淡跟真实一点点渗进他的毛孔里面。
活了过来。
“你说我找个什么工作好”陈仰用一种跟朋友闲聊的语气说,“这时不时的做任务,状态不好调。”
“而且说死就死了。”
朝简拿拐杖敲他“走开。”
陈仰从少年身上看到了老一辈的影子,就是那种不让说不吉利的话,说了就不高兴,要对着地面呸呸几下。
越看越像。
十九岁的年纪,心态怎么比他还沧桑。
他的人生经历了那么多,生离死别,伤痛,孤独,绝望,挣扎
这位呢又经历了什么
陈仰打量少年工笔画似的的侧脸,不自觉的看入了神。
然后他又被拐杖敲了。
“我只是那么一说,肯定要想办法活着回来。”
陈仰回过神来,仰头喝了口豆浆,转而又说“不过世事无常,生死无常。”
朝简面色阴沉“你怎么还没走”
陈仰抽了抽嘴,这话题是不好,字里行间全是负能量。
“这个不说了,回到我的工作上面。”
“除了要调整精神状态,我还担心一点。”陈仰说,“万一我在上班期间进任务世界,你不跟我在一块,那我们就不会进同一个任务了。”
他突然一个激灵,别说上班,就是出门在外都不行。
谁知道什么时候进任务世界。
陈仰一阵后怕,还是要稳妥点,他跟搭档可以不用形影不离,却不能离远了。
那工作怎么办
为了任务,正常生活都不过了
陈仰想起那些在家办公的,换成他的话,在家能干什么吃喝拉撒睡。
还是要出去。
陈仰正要让少年帮他开开思路,茶几上的手机响了。
他这头打瞌睡,张琦那头就送来了枕头。
只不过这个枕头
“去康复院当保安”陈仰把空杯子放茶几上面。
“是啊,保安不像护士要求那么多,技术含量不高,来了就能上,适合你。”
陈仰“”
保安的工作跟他的专业对不上啊。
陈仰又想,这年头,工作跟专业对得上的少。
“老弟啊,你考虑考虑,不着急的,那个要辞职的下个月底才走,我跟队长打过招呼了,在那之前我们不招人。”
张琦笑呵呵的“等你给回复了再说。”
陈仰挂掉电话,愣了会,起身就往阳台跑。
“康复院的保安,你觉得怎么样”
朝简十指的指缝交叉着搭在腹部,眼帘微微阖着,看不清眼里有什么。
陈仰接着说“也不是非去不可,辞职的那个下个月底才走,我有一个月的时间可以考虑”
“早了。”
陈仰没听清“什么”
朝简的眼帘完全阖了起来“明年再去。”
陈仰“”
明年那岗位是专门留给他的吗,他不去,就一直放在那
朝简右手的食指点了点左手的虎口,又摩挲了几下“明年,我腿好了,跟你一起去。”
陈仰怔了怔,眼睛往他的左腿上看。
信息量有点大。
陈仰的注意力放在了排在最前面的那个上面,明天才是四月一,上半年都没过完,他能活到明年
再说了,以进任务世界的这个频率来看,如果他明年还活着,怎么也该摆脱身份号了吧
任务不可能没有尽头。
陈仰蹲下来说“我想了想,最主要的还是你的腿。”
“你腿好了,其他都好解决。”
“既然你说明年,那就明年吧,康复院的保安工作肯定没戏了,我们到时候再找别的。”
陈仰一边想着待会回一下琦哥,一边说“那你学业怎么办休学以后也要看课程的吧,接下来大半年你都在我这,没问题吗”
“能毕业,不用管我。”朝简用健康的腿踢踢他,“你挡到太阳了。”
陈仰挪开点,瞅瞅花盆里的土,长的毛没了,一定是被少年给捋掉的,脑补了一下那画面,他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你在这坐着,我去看王宽友的笔记本。”
陈仰站了起来,临走前他想拍拍少年的肩膀,结果没想到他的手很有想法,直接拍到了对方的脑袋上面。
朝简一顿。
“你坐着,有事喊我。”陈仰脚底抹油的撤了。
朝简的脑袋低下来,一头栗色短发蓬软,阳光一照,发梢染了层金边。
半响他抓了抓发顶,又理顺。
陈仰就在厨房拿出了王宽友的笔记本。
挺普通的。
书店里很常见的款型。
谁能想到这里面竟然有六份笔记,每一份都有至少一个任务世界。
每个字都沾着血腥味。
陈仰平复了一下沉重而压抑的心情,倚着台子边沿打开了本子。
第一份笔记的主人是个老人,他死在第三个任务里面。
前两个都有记录,内容很简洁。
河,鸭子,尸体,柳树,头发,击鼓传花
都是这样的概括手法。
要结合自己的想象力才能看得懂。
老人每记完一个任务世界的信息,就会在那一页底下签个名。
老头李。
他是这么写的。
似乎是一个有点调皮乐观的老人家。
陈仰从头看了看,虽然李老头是第一个写的,但笔记本不一定就是他的东西,也有可能是捡得别人的。
定了定神,陈仰往后翻。
第二份笔记是个搬运工,他的记录手法跟李老头是两个极端,详细得像上学时写的日记。
吃什么,喝什么,看到了什么,心里是什么感受等等等等。
任务规则被琐碎的日常冲乱了。
陈仰在看的过程中整理了一番,搬运工记了五个任务,其中就有火车站。
又是一套规则。
搬运工也像李老头那样,在底下签名。
搬运工。
中规中矩的三个字,就如同他的字迹。
陈仰一页页的翻,一行行的看,一直到王宽友的笔记。
里面只有他的第一个任务。
没有老集村的。
陈仰拿出王宽友的中性笔,把那一份补了上去。
用第七人的身份写的。
写完以后,陈仰也随大流的留下了签名。
cy。
陈仰将最后一个字母的最后一笔划完,大脑有一瞬的放空。
好像自己什么时候也这么写过
那种感觉一晃而过,没留下半点痕迹。
陈仰把王宽友背包里的其他东西都拿了出来。
这是证明王宽友来过这个世界的所有。
陈仰花了点时间整理王宽友的物品,除了笔记本,别的都放进了妹妹的屋里。
王宽友的事收尾了,剩下的是陈西双的嘱托。
陈仰把笔记本翻到最后一页,上面是陈西双跟他说的个人信息。
他其实没有抱多大希望。
因为赵元的电话号码一事让他记忆深刻。
明明每个数字都记得很清晰,打过去却是没这个人。
而当陈仰把笔记本上的信息看完,他的呼吸就快了起来,这些信息跟他脑子里记的一模一样,并没有出现丝毫误差。
规则竟然没干扰
大概是陈西双的生命体态导致的
陈仰快速上网搜了陈西双老家的地址,发现真的是存在的,他这才松了口气。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既然答应了,就要做到。
陈仰搜了搜,从三连桥到那儿要两三个小时的路程,可以坐大巴过去。
上午的时候,陈仰把事告诉了朝简,问他觉得什么时候去比较好。
问完了就自顾自的来一句“最好是今天就去。”
这是鬼魂的执念,拖着会不舒服。
朝简坐在沙发里看书“你都有决定了,还问我干什么”
“我们是要一起去的,”陈仰咳了声,“我这边怎么都行,就是不知道你的情况。”
朝简眼皮不抬“下午。”
陈仰对这个时间很满意,他点点头说“下午几点”
“我们要坐大巴,我先上网订票,不是节假日应该能订到,大巴是在镇上下的,到时候我们还要问人,陈西双的老家在乡下”
朝简听着他的唠唠叨叨,书一下就合上了。
陈仰噤声。
“票不要订了。”朝简抽走陈仰手里的手机丢沙发上,“去房里拿我的手机。”
陈仰稀里糊涂的去把他的手机拿了过来。
朝简当着陈仰的面打了个电话。
简明扼要。
给我一辆车,能跑长途跟山路,两点送到三连桥。
就这样,没了。
陈仰在没有鬼的世界是个有分寸的人,他没问朝简找谁要的车,只是担忧道“你开车的话,会不会有些不安全”
朝简看他看去。
陈仰福至心灵“我开”
他扶额“不行的,我是有驾照,可是我一次都没跑过。”
朝简继续看书“下午两点出发。”
“”陈仰往沙发里一瘫,“我都信不过我自己,真不知道你怎么这么淡定。”
“我摸到方向盘可能会抖,你要有心理准备。”
朝简弹一下手里的书。
那意思是,我在看书,你不要打扰我。
“行,你看你的书吧,我去收拾一下东西,晚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陈仰趿拉着棉拖进了房间。
下午两点的时候,陈仰跟朝简下了楼。
车就停在楼下。
一个西装男递上车钥匙就离开了,从始至终没说过一个字。
陈仰看着面前的黑色suv,改装版的,像个黑武士,他把背包放进后座,挣扎着问少年。
“还是找个代驾吧。”
朝简打开了副驾驶座的车门,拐杖往里面一丢,单脚立在车门边“过来扶我。”
陈仰绕到那边扶他,嘴上还在唠“要不把刚才那人叫回来,让他开车带我们过去。”
朝简坐进副驾驶座,车门砰地甩上。
“”
没吃药吗
陈仰不确定了,他擦了擦虚汗,还是别刺激里面那位了。
既然对方敢坐,那他就试试。
陈仰以为他会紧张的手脚不知往哪放,摸到方向盘会抖,事实上这类情况都没有发生,他坐进驾驶座的那一刻,紧绷的身体竟然离奇的放松了下来。
驾照学了好几年,肌肉反应竟然还在。
不慌了。
陈仰摸了摸方向盘,好像还少点什么,嘴有点空,应该刁根烟。
副驾驶座上的朝简偏过头。
“坐进来发现跟自己想的不一样。”陈仰搭着方向盘对他笑,“不怕,我会开稳点的。”
朝简看着陈仰,没反应。
“安全带啊。”陈仰下意识凑过去,勾到少年的安全带扣上。
“好了,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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