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完全被隔绝,氤氲的潮湿爬上车窗,模糊了窗外雾气缭绕的世界。
车子撕开阴郁的屏障,飞驰向前。
脑海里萦绕着出门前索菲亚关于诺亚斯顿·圣尼亚学院的入学消息,我难得有些轻松的心情渐渐低落,这又是一个我想要逃避却束手无策的问题。
车子里一片静默。
安徳廖沙像是敏感地察觉到我的情绪,他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一边开口对我询问:“发生了什么事吗?想和我说说吗?”
我转头看了安徳廖沙一眼,他仍旧直视前方,并没有转看我。这让我稍稍放松了些,我一向抗拒自己在不知不觉中泄漏自己的情绪,像极了在野外不穿衣服,虽然知道也许没有人再看,但还是感到不安。
我沉默片刻,觉得可以和他说说,毕竟,只凭我自己想绝对会把自己死死绕在里面,或许,安徳廖沙可以给我一些建议。
我微微塌下紧绷的脊背,让自己以一个更舒适的姿势靠着,深深吐出一口气,缓缓说道:“关于学校的事情,我不知道,··”
安徳廖沙扭头向身侧望去,又很快转回了头,迟疑的接口:“你不想去诺亚上学吗?”
我摇摇头又犹豫地点点头。随即想到安徳廖沙看不见,于是岀声答道:“我应该去的。”
“你不想?”虽然是在问我,但安徳廖沙的声音里多了几分确定。
他说的对,我不愿意去。可我所排斥的不是学校或者学生,而是我自己。我像一个不知什么时候会被引爆的劣质□□,而点燃的引信的或许只是一句问候,一次触碰,一个眼神,我没有自信去过这样的生活。
我思考了一会,没有直接回答安徳廖沙的问题:“在zg,我没有上学,一直呆在房子里,和妈妈一起。妈妈不常,不常和我讲话。我,没有能力和别人相处。”我模糊记忆的边缘,混合了弗洛夏与我的前世,断断续续地讲述。
安徳廖沙默然半晌,接着问我:“主要是担心社交吗?”
我偏着头艰难地思考,试着找出可以用来形容的词语,是什么呢?似乎可以很准确地概括,脑中一亮,我脱口而出“就像社交障碍那样,像那样。”
我有些忍不住的开心,似乎我己经成功地解决了这个难题。我的情绪我本身无法控制,就像现在现在这样来的莫名其妙的欣喜。
安徳廖沙似乎也感到气氛放松了些,他轻轻的咳了咳,一本正经地说:“亲爱的弗洛夏小姐,如果您正在因为这些无足轻重的问题而苦恼,实在是大可不必。”
我不解地发出疑惑的声音:“为什么?”
安徳廖沙清清嗓子,转头对我笑了,他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随意:“看来索非亚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关于我们和学校的一些信息。”
他的指尖轻点着方向盘,对我娓娓道来:“说这个之前,得先问问你,你知道我们不是普通的人吗?”
“嗯。”我点点头,在看到卢布廖夫近似城堡的房子时,我就知道了,不是每个人都住的起这样的房子。
得到肯定的回答,安徳廖沙继续说:“这就要讲很多东西了,你能听懂也好,听不懂也没关系,就当是在听故事了。”
“18世纪,那时的沙皇俄国沉湎在理性与浪漫、繁华与落后、智慧与愚昧、西方与东方、光明与黑暗错综交织在这片寒冷而广袤的土地上。彼得一世统治下的旧秩序的灭亡,新秩序的到来,给这个国家在文化、教育、社会、阶层等各个方面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们这些自从欧罗巴人种诞生之际就存在的贵族处在这个时代变革的漩涡中心,既是皇权的附庸,又被皇权所奴役,既是特权阶层,又几无自由可言。”安徳廖沙的声音低沉下来。
“甚至在彼得大帝即位后,世袭贵族们更是一度遭遇了灭顶之灾,几乎失去了所有权利。直到伊丽莎白女皇即位后,情况才得到改善。而让贵族们重新荣耀的机会很快到来了——一战二战的爆发,他们瞅准机会,纷纷拿出全部的财产和土地投身于前苏联的军工,能源,经济等各个领域中去。
二十世纪末,前苏联解体,俄罗斯联邦成立。这个时候,贵族们已经成为了这个古老又新兴的国家的支柱。他们成立议会,制定法律,选举总统,将散落了数世纪的权利重新掌握在了手中。”安徳廖沙的语气重新轻快起来,他细致地向我解释,“即使都是贵族,也有高下之分。如我们马尔金家族,别特洛夫家族,尼可诺夫家族,卡斯辛基家族等等,甚至是你母亲的家族瓦斯列耶夫,都算是站在顶部的家族。在我们之上只有一个罗曼诺夫家族,嗯···,还是先不说他了,讲到他就更复杂了。
在我们之下还有一些中小贵族,有些是世袭贵族的分支演化而来,有的则在近代受封,根基不稳。再往下就是俄罗斯时期产生的···嗯···有钱人吧,他们基本由平民构成。”说到最后,安徳廖沙的语气中夹杂了丝丝微妙。
“至于你担心的校园生活,它完全就是如今社会阶级制度的翻版,所以无需担心社交。如果你不喜欢,就表现出不喜欢,任性一些,不用强迫自己刻意去做些什么。”
自然的说出这些话的安徳廖沙突然跳出了我对他的印象,像变了一个人,不再是带着少年气息的友善的、活泼的兄长,而像是自小就接受继承人教育,并且在严格的贵族菁英理论下成长的少年。这段描述来自安德烈管家。
之前我一直无法将它与安徳廖沙匹配,此刻,我才明白,不论是我或是安德烈眼中的安徳廖沙,都是真正的他。一个人是有很多方面的,我只是刻板地看到了我想看的。
而且,这与我在医院时看到的历史书完全不一样。说好的开明的彼得大帝呢?说好的废除农奴制呢?说好的贵族的覆灭的?
也许这才是历史,当你站在不同的角度历史就为你呈现了不同的真实。
安徳廖沙喝口水润润嗓子:“你大概懂了吗?”
我踌躇了一会儿,还是说出了压在心底的疑问:“人,真的会因为出身被区分吗?有的人生而高贵,有的人生来贫贱。”
安徳廖沙稍稍思考了一下,随即说道:“这个问题的确很难回答。从教育上来讲,优越的环境会给孩子创造更好的成长条件,父母的财力与背景基本保证了下一代的优秀。普通人当然也有优秀的人,他们达到出身好的人所达到的成就,意味着他付出了更多的努力,我不会歧视这些人,反而有些欣赏他们。”
安徳廖沙的神情带上几分思索,“而贵族也经历了优胜劣汰的过程,通常某一家族没落的一代都会带着姓氏消失在这个阶层里,而留下的,无论是大小贵族,都经历了时光的洗礼和考验。”
“所以我不会说我们生于高贵,我们只是长于高贵。就拿我举例为了适应现今社会小到家庭,企业,大到国家,国际关系,权力的分配与资源的不平衡,我基本没有平民孩子们所有的童年,整日在严苛的礼仪训练与繁重的课程要求里度过,直到十三岁时进入诺亚斯顿·圣尼亚学院。这是我与平民出身的人最大的不同,他们是为了能够在在更高的地方,过上更优质的生活,而我们则要承担起背负家族荣誉的责任,不让沿袭千年的姓氏蒙尘。”
“为了家族的高贵,并且可以一直高贵下去。我们不可避免的要做出牺牲。”
安徳廖沙说完这段话,车里就陷入了沉默。
我的思考受到了这一番话猛烈的冲击。我我对这些知之甚少。在安徳廖沙说出这番话之前,我并没有认真的想过这个问题,我凭着我的价值观轻易的去评判“贵族”,我觉得它根据出身划分阶级,去判断一个人。觉得他们高高在上,可以利用特权凌驾一切,藐视社会的规律和法则。我从未理解他们是怎样的存在,对于他们自身对于这个国家的意义。
存在即合理。这句话不是没有道理,凡是合乎理性的东西都是现实的,凡是现实的东西都是合乎理性的。我不应该被偏见左右。
“我想,我大概明白了。”我索性转向安徳廖沙,面对他说出这句话。
“哪一种程度?”安徳廖沙挑挑眉。
“你说的,我不是全部都懂,但基本的问题,我大致上已经明白了。”我真诚的对着安德廖沙“谢谢你。”
“哥—哥—”安徳廖沙纠正道。
“哥哥。”这次我没有不情愿,真挚地称呼安徳廖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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