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只爪爪

小说:老婆的量词是一只 作者:严午
    第一百零一只爪爪

    数百年前, 教团,廷议会深处

    “大人您今日又”

    “进度如何了”

    “请您过目吧。”

    薛谨走向被符文封在水晶罐里微微跳动的那团金色光芒,打量了几眼。

    自成功捕捉到这东西后, 他每天夜里都会来确认观察它的情况, 并更换一下水晶罐里新的培养液毕竟这玩意儿的根基是他的肋骨,养料是他稀释过的血,薛谨惯常的谨慎意味着他必须要时时刻刻前来观测,以免出现破坏计划的异常。

    说是亲手在养一株娇贵的花也不为过。

    只是这花的土里埋着他的骨头,所浇灌的是他的血,绽放后会迎接他全部的怨恨。

    今天依旧是一次例行确认, 可祭司却微微蹙起了眉。

    “力量削弱了一点”

    这团金色的光自拥有他的肋骨后就逐渐趋向于实体, 又被养在他经过稀释加工的血液里, 成长速度虽算不上快, 但也一点都不慢。

    起码昨天薛谨来看时已经隐约看到了一层实体的轮廓,今日再瞧时却发现那层轮廓又变成了蒙蒙的光膜。

    他向旁边哆哆嗦嗦的属下瞥了一眼。

    后者脸上挂着汗解释“它似乎对很多东西充满好奇”

    薛谨没再说话,祭司特有的宁静注视让这人的身体也哆嗦起来。

    “只、只是个意外,大人, 昨日您走之后,我的女儿跑出来缠着我要给我看一本画册”

    画册

    这又与它力量的削弱有什么关系。

    薛谨冷漠地想是不是该换个灵敏点的看护人员, 手却抬了起来,微微贴在封印着它的水晶罐上。

    他本意是打算再给它点自己的本源力量作养料,让它重新恢复过来却见罐中金灿灿的光芒收缩了一下,欢快地在溶液里转了一圈,从圆形的光转成了一只月牙形的东西。

    有弯钩状的背鳍,有流线型的身体,有扇形的尾巴,胖胖的一团。

    金色的由光组成的小海豚在溶液里欢快游了一圈, 又冲他手指的方向摆摆尾巴。

    看护人员冷汗直流地说完下半句“它好像也看到了我女儿手里那本有趣的小海豚。”

    而且一看就会,一会就学,学完了还不肯变回来,硬是自娱自乐游了三个多小时玩到没力气再化出形状。

    薛谨“”

    第一次,他觉得自己养的这团令全世界趋之若鹜的幸运化身,有点傻。

    搞得和傻子计较的自己也无形中被拉低了一个档次似的。

    “我知道了。下去吧,以后注意不要在它面前展示学龄前画本。”

    “是,大人。”

    约莫过了半个月,祭司再步入这里时,又发现了异常。

    那团总是兴奋浮在玻璃罐正中间,时不时上下窜动的光,似乎又削弱了一点,而且缩在罐子的底部,亮度也减弱了不少。

    虽然非常荒诞,但他竟然从这团光上看出了点“抑郁”的情绪。

    “这又是怎么了”

    “它前一个星期一直在变海豚形状玩。”看护人员硬着头皮说,“现在好像是玩腻了,想学新的形状又找不到。”

    薛谨“”

    一时之间,他觉得自己是在养会闹脾气的小孩。

    小孩闹脾气了就不肯好好吃饭,浪费米饭浪费牛奶这玩意儿闹脾气浪费的可是他的骨头和他的血,薛谨再怎么生过来死过去地折腾自己,也没有无端切出一道道伤口给它浪费的癖好。

    麻烦。

    他又蹙了蹙眉,但也不好和意识都只是懵懂一团的傻子计较。

    “我知道了。”

    祭司叩住指关节敲敲水晶罐“过来,我知道你能听见。”

    罐底那团玩意儿动了动。

    他平淡道“我现在就在这片水晶上画小鸟了。仔细看我的手指。”

    罐底那团玩意儿“嗖”地冲过来,生机勃勃,光芒四射,甚至在溶液里滚出了点咕嘟咕嘟的气泡。

    薛谨“”

    算了,养花有的时候还要放放音乐,就当消遣解压了。

    左右他从来不缺耐心。

    从那以后祭司每夜的观察流程都多了一项任务,就是用手指在薄薄的水晶罐罐壁上画儿童画给罐里的东西看。

    小鸟,小花,小鱼,小熊,小兔子。

    他会的动物花样其实也不算多,薛谨死之前也没看过什么儿童画本,顶多只能现编几个,囫囵幻想个轮廓,用自己灵巧的手指画个样子出来。

    罐里的东西倒是很好满足,基本有样学样,不管薛谨勾勒出的是什么形状,它都能化着这个东西在溶液里嘚瑟地玩一个星期。

    而薛谨作为教团的祭司又非常忙碌,基本从白天到黑夜脑子里塞着工作事务,观察它的状态并画画给它看成为日常后,他就逐渐学会了一心二用。

    一边在罐壁上给那玩意儿勾勒新花样让它心情愉悦,一边琢磨着教团的工作势力的安排。

    于是某天夜里祭司走进来,发现罐里出现了一支摇头晃脑的金色毛笔,毛笔末端还挂着形似半只古琴的方形物体。

    薛谨“”

    他有点辣眼睛。

    只能默默吩咐执事去买了一堆儿童画册,从头钻研q版绘画。

    当时木讷的黎敬雪表示非常迷惑,机灵的黎敬学则转着眼睛想往廷议会深处跑,但他都以“想给孩子温暖的家”这种圣父理由糊弄过去了,打发他们爱干嘛干嘛。

    工作时要带小孩,闲暇时间要带小孩,报仇之前还要带小孩,薛谨非常心累,但他只能习惯。

    等到薛谨能够一边思考公事一边熟练在水晶罐上勾勒小老虎时,那东西的意识似乎又多出了一点,隐隐有了自己的喜好。

    薛谨发现它不再喜欢化出蝴蝶、青蛙、星星这种东西玩,而是更偏向于有尾巴的哺乳类动物似乎这是因为它很喜欢在他画画时跟着他移动的手指游动,一边游动一边摇尾巴。

    于是祭司的私人订购书目从儿童绘画大全变成了爬爬摇摇小动物,负责订书的黎敬雪再次表达了疑惑。

    但是薛谨给了她一本欢欢喜喜一家人,她就激动地被糊弄过去了。

    大概把陆地上所有的哺乳动物画了一遍之后,那东西终于学会了自己变着形态变着花样玩,薛谨松了口气,心想终于不用再给它画儿童画了。

    停止作画的三天之后他走进来,又看到罐底里缩得小小的一团。

    薛谨

    他有点暴躁,暴躁地想骂脏话,想撸袖子拽住什么东西的肩膀狂摇。

    作为祭品他憎恨它厌恶它,可偏偏为了自己又不得不忍气吞声养着它而这东西竟然还养出了一个娇脾气,画画不能停讲故事也不能停,否则就浪费他的血浪费它自己的力量延迟诞生实体。

    怎么办

    只能继续哄着。

    画画逐渐变成了弹琴,弹琴逐渐变成了讲故事,总之他在这里时必须要把手指放在水晶罐上和它进行互动,否则这东西就沉进罐底闹脾气。

    心累。

    教团的事务也随着扩张发展一天天变得更繁忙,薛谨是个不容错漏、疑神疑鬼的性子,即便分设出总教长和监事会等等机构来替自己分担,也要逼着自己陀螺般从早转到晚。

    他是祭司,是教团的中心,他身上捆绑的东西除了作为灾祸之主的恶意以外,还多了许许多多素不相识的人的利益。

    薛谨本质上一点都不喜欢经营势力,更不喜欢掌控权力,他更希望下雨天躲在某个小房子里看书喝茶可如今为了达成目的,每一步都不能放松,每一天都不能喘息。

    为了夺取幸运的力量,为了卸下灾祸之主的重担,为了成为普通人。

    他不能倒。

    他要抓紧生命的每一分每一秒。

    身边的执事不知何时也从两个孩子成了两台机器,黎敬雪时时刻刻都会督促他完成工作遵守规则,黎敬学则直接用狂热的仰慕把他捧成了一个圣人。

    薛谨没有什么能抱怨指责他们的,这是他培养出来的属下,他清楚把两个孩子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只有自己和教团。

    不,没有教团,只有自己,毕竟是灾祸之主嘛。

    就是那时,他开始默默准备后路。

    给自己执事准备的后路,给自己退场准备的后路只有想着“有朝一日我会离开这里拥有自己的普通人生”,疲惫感才会减轻。

    只有夜间在水晶罐旁度过的时间完全属于自己的私密,但这点时间也被压缩得越来越短。

    薛谨把快到临界点的压力与越发疲倦的心理藏得极好,但他是那时整个教团乃至全世界都想讨好的人物,总有些人会挖空心思揣测他的想法,企图得到教团的帮助,或针对自己敌人的赐祸。

    某天在一场晚宴里,他的手上被放入了一团毛茸茸的小东西。

    “这个是人类世界新培育出来的猫种。”

    献礼的人殷勤地说,“最近在那里很流行。”

    薛谨抖了抖手指,触手一片柔软温热,竟然有点慌张。

    他已经很久没触碰过温热柔软的东西了。

    而且是团活生生的生命。

    死去很多次,泡在鲜血里的家伙,太喜欢柔软、温热、崭新的生命。

    这也是他总对孩子心软的原因。

    一时恍惚,薛谨接受了这个礼物,深夜抱着那只小猫再次来到水晶罐旁。

    那只猫已经睡着了,窝在他手心里打盹,呼吸时肚皮一鼓一鼓的,是被驯养过的不设防。

    薛谨一路抱着过来倒不是对这只猫格外欢喜他接受礼物的下一秒就后悔了,因为自己灾祸之主的身份,这只羸弱的动物待在旁边迟早会遭受灾难。

    而讨好他的人和暗处盯着他的人一样多,薛谨毫不怀疑只要这东西稍微离开自己视线,就会惨遭虐杀,挑衅般丢到他眼前。

    这不是疑神疑鬼,他有经验。

    如果陪伴在身边的那只紫色鸡仔不是可以无限复生的灵魂刻章,不是自己本体的一部分它早就死了千遍万遍。

    抱一会儿,明早就送回去吧。

    他这么想着,抱着猫在水晶罐旁的椅子上坐下了。

    椅子旁的茶几堆着画本,罐里的东西动了动,用小象的形状做了一个探脑袋的动作,表示期待。

    他首先割开伤口给罐子里的培养液滴了新鲜的血,然后草草包扎了一下,手上慢慢捋着猫毛,开始转动疲惫的脑子,一点点给它讲故事。

    慢慢慢慢地,他合上了眼睛。

    之前的晚宴里他喝了点酒,而“休息”是自己此刻内心深处最想做的事。

    再一睁眼,就是第二天早晨。

    薛谨僵住了,第一时间是察看水晶罐里的东西有没有变虚弱,这一看就愣了愣。

    那团光变成了他手里那只猫的形状,把自己也蜷成了一团,悬在培养液里做出躺在手掌上的姿态,竟然还能看出一鼓一鼓的肚皮。

    见他醒了,它摆摆尾巴,又歪了歪脑袋。

    “学的四不像。”

    他手里的猫身材苗条修长,脑袋尖尖的;而罐子里那团光是圆滚滚的,四爪基本只能看出圆形,圆脑袋圆爪子圆屁股,因为没有实体,它看上去比真正的猫还蓬松柔软一点。

    薛谨摇摇头,但仔细观察了一下,看那光芒并没有减弱变小似乎还增强了一些,就离开了。

    这个娇气的祖宗没计较他昨晚睡着,没浪费他新换的血就好。

    薛谨离开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安排属下把猫送走,以免这只弱小的无辜动物死于非难;第二件事就是重新上下敲打教团,以防内部人员看出了他目前疲惫的心理状态。

    当天夜里他再来检查那东西时,发现它依旧是维持着昨晚那圆圆小猫的形态,也没怎么在意。

    可那之后一个月,罐子里的金灿灿都是猫的形态,再没变过。

    它把爪子从圆形打磨成了真实猫咪肉垫的梅花状,尾巴耳朵也掐出小尖的形状,只脑袋身体还是圆圆的一团,随着自身携带的光芒灵动转着。

    薛谨听着看护人员的汇报,神色明灭不定。

    半晌,他示意属下离开,走到罐前,一如既往地把手贴在水晶上。

    罐子里由光化成的金色猫崽也抻开爪子游过来,把脑袋的位置贴过来。

    头顶。

    正好对应他的指腹。

    “你想被我抚摸吗”

    他垂下眼睛,望着这团懵懂的光,“你看到我抚摸这个形态的生物时睡着了,就想维持这样的形态让我抚摸你,让我在你身边放松”

    对方抖抖耳朵,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

    它虚虚对着他的手指蹭了蹭脑袋。

    “你察觉到我很累吗”

    又抻出爪子,在培养液里勾动了一下,既像冲他要抱抱又像打算抱抱他。

    “你关心我吗”

    最后一个问题它没用多余的动作回答,只是懵懂地摆了摆尾巴。

    一如之前每个夜晚它看到他贴上来的手指一样。

    薛谨望着它很久。

    最终他叹息了一声,说“你真狡猾。”

    而接下来他一拳击碎了符文,打破了水晶罐,捧出里面这团跳动的光。

    “你走吧。别再回应这片土地上任何东西的祈祷。别回来。”

    而这样都能被动摇的我,真可怜啊。

    光芒抖了抖耳朵,它在悉心培养下已经拥有了鲜活的生命,离实体诞生只差一点点了。

    仿若疑惑地盯着他看了几眼后,它干脆利落地转过身,踩踩爪子,跃向半空,离开阴森森的长廊,回到了阳光聚集的地方。

    薛谨伫立在原地沉默了许久,捻动指尖,把藤紫色的火焰丢在了这个藏着渎神秘密的房间里,让它毁掉了一切残余的设备。

    清理干净后,他走向压抑阴森的回廊。

    “我我受够了。”

    不甘心。

    “我要离开这里。”

    不甘心。

    “我要逃走。”

    不甘心。

    “受够了受够了。”

    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

    为什么他会因为那东西一次多余的可怜就放弃自己积累百年的目标

    为什么他可怜到了一次施舍就能彻底动摇的这个悲惨地步

    为什么他就不能得到他最想要的他总是得不到他想要的,不管抓得多紧

    懦夫懦夫懦夫

    心底的痛苦在咆哮,一次次死亡累积下来的怨恨在咆哮,灾祸之主这么多年来背负的所有负面阴影都在咆哮

    只有利用幸运本身你才能成为普通人

    “我会找到别的方法成为普通人。”

    你放弃了这么多年来唯一可行的计划

    “我会找到其他可行的计划。”

    那只是一次怜悯那只是一次施舍

    “但那也是一次关心。我从活着的东西身上得到的唯一一次的关心。”

    你疯了。你这个懦弱的疯子,你忘记遵守规则,你忘记了我们的本意。

    “我累了。我这次不想遵守规则。我没忘记逃跑要支付代价,我走之前会支付代价。”

    你要走你走不了你走不了只要有我你走不了

    是啊。

    走不了,一步都动不了。

    那不是他灵魂的一部分,那是支撑他行走至今燃烧的怨恨。

    他的怨恨,他的痛苦,他的绝望。

    竟然沦落到只能靠着这些才能继续行走的地步啊。

    和活着的时候抱着对金色幸运的幻想才能继续赚钱又有什么区别呢

    和怀着虔诚的心愿往箱笼里投掷钱币又有什么区别呢

    “靠着你继续行走,才是懦弱。”

    薛谨轻声说,“分开吧。”

    支付代价,就在此地分开。

    我会建好结界,会剥出一半的灵魂、力量、投影完成祭司甄选的使命;我会把准备好的资源平均分给那两个孩子,让他们在我走之后依旧能占据教团的一席之地,不被敌对势力构陷;我会彻彻底底地抽去自己关于教团所有中枢秘密的记忆,不参与之后任何的势力斗争;我会

    把全部的怨恨留在这里,让你消散在长廊中。

    你要背叛我。你要背叛整个教团。你会付出代价。

    “我知道。但是我受够了,我要离开。”

    什么代价呢

    他还有什么好失去的

    他身上根本没有什么好失去的,而刚才最怨恨对象仅仅一次的关心就让他付出了能失去的一切。

    薛谨想笑,但此时只能眨眨眼睛。

    “再见。”

    数日后,c国,码头

    “咦这个箱子里好像有个崽”

    与此同时,a国,廷议会深处

    金色的光芒乐颠颠地从空中跃动回来。

    她踏过水面,踏过长廊,回到自己离开的那个小房间,嘴里叼着一支东西。

    进入房间后光芒闪了闪,似乎是被满目的焦痕吓到了,但很快就反应过来。

    它飘过去,低下脑袋,蹭了蹭伏在地上的虚影。

    没蹭动。

    后者只是一抹虚弱的怨恨,四肢透明,正逐渐消散在结界里。

    于是它又蹭了蹭,这次动作有点着急。

    依旧没蹭动。

    “喵”

    金灿灿的光终于把嘴里叼着的、准备送给这家伙的礼物放下来一支淡紫色的还缀着露珠的薰衣草,她从世界另一头采的,觉得这么漂亮的东西他收到就一定不会露出那种难过的表情了

    她叫了一声,又蹭了蹭这抹虚影,同时还从金灿灿的本体里渡过去一抹金色的光芒。

    地上伏着的东西终于动弹了一下。

    虚影闪了闪,逐渐凝出实体。

    藤紫色的眼睛,眼角的泪痣,宁静冷漠的表情。

    “你回来了”

    “喵”

    作者有话要说  薛先生曾提过,自己这一生只做过三次违背规则的选择。

    一次是放弃利用沈凌。

    一次是与沈凌结婚。

    一次是争取沈凌的感情。

    全部都是沈凌。

    而会喜欢凌凌的从来都是完整的薛谨,恨到骨子里还会对她无可奈何的也是完整的薛谨,放弃所建立所筹谋的一切毅然选择找寻不同道路的也是完整的薛谨。

    尽管自认是个畜生,但薛谨本质上真的非常温柔。

    廷议会主席只是他留在那里的痛苦与怨恨,如果没有凌凌这个小傻子主动分给它生命,这抹东西早在多年前就消失无踪了。

    而即便是纯粹针对沈凌的怨恨,也会在掐紧她时放松自己的手指呢。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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