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区派出所里的气氛格外沉闷。
已经到了下班时间,两个警察都手拿茶杯相窥无言,听着墙上挂着的时钟滴答滴答的声音,谁都不肯先说一句话。
二人对面的沙发椅上,坐着一个姑娘。那姑娘的坐姿十分随意,就好像她才是这派出所的主人,她的头发是扎眼的酒红色,右耳的耳垂上戴着一只巨大又夸张的金属耳环,手中的圆珠笔被她轻松转出各种花样。
和两个小警察有些拘束的表情恰好形成了鲜明反差,那姑娘十分轻松自在,嚼了两下泡泡糖还吹了个泡泡。她露出半截胳膊,依稀可见上面纹着的大片复杂的图案。
“抱歉,我来晚了。”
房门被从外推开,一个穿着刑警制服、留着寸头,年轻帅气的男人走了进来。他身形笔直,眼里全都是歉意:“我妹妹又给你们添麻烦了。”
“常队长太客气了!一点都不麻烦!”两个小警察明显松了口气,一个甚至还伸手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汗珠。
走进来这个男人是昌州市刑警大队队长。他不到三十岁,就立过两次三等功,年轻有为大有前途,让人毫不怀疑如果他的周身有bgm,那一定是“正道的光,照在了大地上”。
常江刚和那两位民警打完招呼,办了简单手续。瘫在沙发上的姑娘一跃而起,双手插兜,冲着两个小警察抛了个媚眼就向外走。
那姑娘天生下垂眼,一张厌世脸,气质慵懒随意,但完全不影响整张脸好看的程度。尤其是她咧嘴一笑的时候,眼睛眯起露出两颗虎牙,在网红锥子脸千篇一律的时代更显高级。
但两个小警察不敢多看,倒不是因为她哥的缘故,而是因为他们知道,这个叫做常湘的姑娘并不是什么善茬。
回忆起今天一切的源头,她和四个小混混被一起送进警局。她神色如常,那四个大男人做笔录的时候反而一副受害者的样子,七嘴八舌嘟囔着:“什么事情经过啊,还讲不讲理啊,我们就吹了个口哨,碰都没碰到她!”
“她打人!用东西砸我后脑勺!给我砸懵了!”
“她报的警?她打人她还报警?”说到情绪激动处,一个穿着豆豆鞋紧身衣的小青年声嘶力竭,用手指点向姑娘的方向。
还不等民警喝止,年纪轻轻的姑娘却突然暴起,撸起袖子露出花臂,呲牙大吼:“指我?再指一下试试!”
本来吵吵嚷嚷的屋子突然安静了一瞬,那几个气焰嚣张的小青年齐齐打了个冷颤,还有一个一步退到了民警的身后,死死盯着自己的鞋,就像耗子看到了猫。
几个警察忙义正言辞拍着桌子让姑娘坐回原位,场面一度十分梦幻。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一开口就知道,这姑娘昌州市老混子了。
看着兄弟部门的队长带着他妹妹离开的背影,一个警察一边收拾着桌子一边回忆道:“这个月她来两次了吧。”
“三次,还有一次陪别人来的。”另一个警察耸了耸肩膀:“她怎么那么猛啊,明明是个姑娘家,寻衅滋事老手子,一打多还能全身而退。”
“据说小时候跟她哥一起学过巴西柔术。啧啧啧,可不得了,这么凶谁敢娶,她哥愁呢。”
“听谁说的?”
两个警察还边收拾边八卦,聊得起劲,谁都不着急下班。窗外突然亮了一下,然后一个闷雷在天边炸响了。七月的天变得毫无预兆,雨瞬间形成帘幕,急速拍打在柏油马路上。
走到派出所门口的兄妹二人被这场急雨堵了个正着。
常江叹了口气,看着妹妹问道:“今天是为了什么啊?”
“不知道谁手下的小混混,在小巷里堵女学生,还吹口哨,说话又下流,竟然堵到我头上来了?!”常湘得意地笑了起来,她侧脸擦伤了一块,但她毫不在意:“乳臭未干还学流氓,就该在学校接受教育。”
常江把自己的制服上衣脱了下来,披到了她身上,然后从包中拿出了两把折叠伞:“你这么爱教育人,当初怎么不念个师范?当个老师多好,就不该任由你的性子学什么电竞专业,女孩子哪有干这个的。”
常湘拽了拽衣服,有些不自在:“我也是打过职业联赛的好不好,战队解散了怪我吗?”
常江撑开雨伞,一步踏入雨中:“解散了正好,无业游民在家专心考个普通话证书,再考个教师资格证,要是能当成老师,考个事业编,我因公殉职都瞑目。”
常湘也撑开伞,跟在她哥的身后,不满道:“我不考。”
“你说什么?”常江皱着眉头回头问,天空骤亮,出现了巨大的闪电。
“我说我不考!”常湘举着伞和哥哥对峙:“我,常湘,死都不会当老师的!我上学的时候最讨厌的就是老师!绝对!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她又重复了一遍,像一只炸毛的猫。
她话音刚落,一道雷精准劈在不远处路边的一颗白桦树上。随着一声巨响,常湘下意识一抖。谁都想不到,那道雷中分出了一个小电弧,恰好跳向常湘手握着的雨伞的金属伞尖。
那瞬间,常湘大脑一片空白。她眼前一花,听觉全无,直愣愣仰倒了柏油马路上的水坑里。直到这时,她抓着伞柄的手还没松开,眼睛盯向漆黑的天空。
“绝对不当老师”成了她意识模糊前最后的口号。
......
常湘从混沌中恢复意识,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睁开眼睛,强忍着身上的剧痛,看到的是自己的房间的天花板。
温馨又熟悉的布置,让她格外安心,但她很快想起发生过什么。
她被雷劈了!
她清晰地记得,在她哥从派出所接她回家的路上,一道天雷通过她的金属伞尖分分钟教她做人。
是不是应该有异能?或者白日飞升成仙?常湘还在回忆她看过的小说的内容,房间的房门被敲了两下,她哥哥推门走了进来。
“小湘,别再睡了”常江除了带来了早饭,还有一个精致的纸袋。
常湘呆滞地看着常江,满心疑问。
小湘是什么鬼!好恶心!常湘一阵颤栗,她哥什么时候用这么温和的语气和表情对她说话,正常不是应该一把扯了她的被子吼她起来吃饭吗?二人的相处模式一直都是相互嫌弃呀。
“再跟你说个好事,”常江一脸神秘:“那件事我给你搞定了。”
“我托人找校长给你从初中部调到高中部了。你去带个高三毕业班,成绩说得过去就能给你关系正式转过来。以后我们小湘就是教高中生的老师了。”
常湘的头上飘过了无数个问号,她瞬间慌了:“什么意思?我?老师?我怎么当老师,我也不是学这个的啊?”
“胡说什么呢?”常江用手摸了摸她的头顶:“你在育才附属初中都已经干了半年了,干得好好的,要不是发生了那事...”
发生了什么事啊!常湘彻底懵了。
常江的眼里划过一丝懊恼:“你就是心善,人又温和,从来不和别人计较。张桦这男的就是个混蛋,哥希望你调到高中部后能跟他断了往来。他不值得你一次一次忍让。”
常湘捂着心脏,不断消化着和她八竿子打不着的形容词。
瞧瞧这说的叫什么话...昌州市赫赫有名的常姐,南区无人敢招惹的狠人存在,竟然有一天会被描述为“心善温和”,而且她二十多年来字典里什么时候有过“忍让”二字?还有张桦是谁啊,她都没听说过这个人!
等常江离开房间,常湘从床上爬了起来,打开存放证书的抽屉,摸出了一摞证书。她看着手里的普通话资格证、教师资格证,还有她的大学毕业证书——上面清楚明白写了她念了四年数学专业。
这什么鬼!她分明念的是电竞专业啊!学校也变了!她记忆被篡改了?她看小说看得不多,不知道自己这算是重生了还是穿越到了平行宇宙,总之就是两个字“离谱”。
常湘愣了很久,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光着脚从床上跳了下来直奔房间的穿衣镜。
“我头呢!”她怒吼道。
她引以为傲的一头酒红色的长发消失不见,镜子里的姑娘黑发披肩,耳朵上的耳洞也没了,看起来说不出的乖巧。
头发颜色可以从红染黑,但耳洞总不能这么快就自己长实吧?这不是什么恶作剧!
常湘又想到了可怕的事,慌忙撸起自己的睡衣袖子,脸上一片绝望。果然师范生绝对不能拥有花臂。
“我胳膊上纹的大龙呢!”
她猛地拉开自己的抽屉,没摸到自己的机车钥匙,相同的位置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大粉色的暖宝宝。
“神TM暖宝宝!我改装的机车呢!”
她又翻了相册、毕业照甚至还有自己的日记,无数个细节印证,她好像真的来到了一个平行世界。
常湘双眼无神,呆呆坐到自己的床上,不知道自己是庄周还是蝴蝶,她掐了两下自己的胳膊,也没能让自己醒过来。她人生中的很多年好像都被改变了,她还是常湘,不同的是,她并没有念电竞专业毕业也没有变成无业游民,而是念了师范学校,成为了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
但记忆没变!她依旧只会飙车、打架、打游戏、在酒吧里扔骰子,丝毫记不起高中数学都有什么。
常湘觉得自己要裂开了。
她喃喃自语道:“玩我吧?我哪会教学生啊?”
她随手拿起桌子上一本数学教辅,翻了两下:“男人可能会背叛你,女人可能会欺骗你,但数学不会。数学不会就是不会。”
扔掉教辅,无力地倒在床上,常湘紧闭着眼睛,想着赶紧睡过去。她想,说不定再次醒来她就穿回她应在的时空了。
然而可能是因为睡了太久的缘故,她再怎么努力也没办法再进入梦乡,肚子开始“咕咕”乱叫。她坐在桌子旁边,看着她哥送进来的早餐盘,拿起一只小花卷啃,目光落在了被一起送进来的纸袋上。
她吃完了花卷擦了擦手,打开了那个纸袋。
高领白衬衫和正装贴身小黑裙被熨得板板正正,散发出让人窒息的古板感。
常湘像摸到了烫手的山芋,抬手就把纸袋扔了出去。
谁会穿这玩意!夭天寿了!
……
一周后。
育才高中不远的巷子口的一家饭店的包厢里坐满了人。二十多位教师围坐在圆桌旁,坐在主位的是一个已经半秃顶、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他穿得很正式,脸上堆着笑可一点都不会让人觉得和蔼可亲,反而让人觉得他比桌子上的小炒肉油腻一百倍。
入职的前一天,这样一个欢迎的小仪式有助于让新老师的工作开展得更顺利一些。
“王校长让我替他招待一下明天即将入职的新老师们,不知道这简单的欢迎会大家还满意吗?”教导主任李成福推了一下眼镜,看向自己对面的三个新入职的老师。
新入职的老师们看起来都像刚刚毕业进入社会的年轻人。其中唯一的男人还算懂事,忙站起来说道:“李主任您太客气了。”
人多的好处就在于气氛很容易活跃起来,随着桌子上的空酒瓶越来越多,拘谨的气氛一扫而光。不到两个小时,席中在座的人的脸上都有了醉意,说话也随意起来。
常湘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端着杯子魂游天外。她穿着高领白衬衫和黑色包身裙,头发全都挽在脑后,还带了个特别古板的方框黑眼镜,但这也没办法掩盖她眉眼的生动。
“以前是初中部的?”叫做李成福的教导主任趁着常湘旁边的姑娘去上厕所的时机,手里拎着一瓶啤酒跑到常湘身边坐下。他身上的烟酒味道让常湘感觉很熟悉。
“李主任。”常湘皮笑肉不笑。
“哎,我也就比你大几岁,你叫我李哥也行。”李主任自觉得自己的表情很慈善:“我就喜欢和你们年轻人待在一起。”
大几岁?你得比我大二十岁。常湘替他尴尬到用脚趾在地上抠土抠出三室一厅。
“小常,你得做好心理准备啊,分给你的高三八班可不好带。班里有几个难缠的小混子,胆子大着呢,打老师的事都干得出来。你要是应付不来随时来找我,我是能治他们的。”他浑浊的目光盯在常湘的胸口上,在社会上见人无数的常湘,瞬间就懂了这个李主任是个什么人。
职场里都有的猥琐中年老男人,专挑刚进入社会的年轻姑娘们下手,仗着自己的身份地位揩油,让人敢怒不敢言。
他身子突然凑近,手掌似是很随意地要拍上常湘的肩膀,常湘嘴角挑起一个弧度,不经意躲了过去,她说道:“那我先谢谢您,敬您一杯吧。”
李主任眼睛一亮,没想到常湘这么懂路子,铁了心要把她灌醉了。他听初中部的关系好的老师讲过,这姑娘半年前刚毕业初来学校任职,人是出了名的温和友善纯洁,就像是一张未经染社会风霜的白纸。他忙拿着啤酒瓶子说道:“瓶起子呢?”
“要什么瓶起子。”常湘拿起一根并不纤细的木头筷子,单手用力,只听“咔”的一声,那筷子应声断成了两节。被她掰成一半的筷子在她手指间像蝴蝶般飞舞了好几个花样,好不容易停了下来,筷子断了的截面搭在酒瓶口轻轻一撬,那瓶盖弹了一个好看的弧度,恰好落到了李主任手中的空玻璃杯中。
“哎呦,真不好意思。”常湘眯起眼睛,从李主任手里夺过杯子,转过身把瓶盖倒了出来,又倒满了啤酒。就在她两个转身之间,没人注意到她手心里出现了一小堆白色粉末,全都撒到了酒杯里。
这套动作极其流畅,不知道被用过多少次。
毫不知情的李主任接过杯子,一杯酒下肚后,突然觉得有点奇怪。用筷子开酒很正常,但是你撅筷子干什么?
而且这姑娘的手劲,好像有点大?
他哪里知道折筷子的动作是为了吸引目光,好让桌子下的另一只手能做些从包里掏东西的小把戏。
这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他面前的常湘周身散发的气质分明就是不好惹。看着断成两节的筷子,李主任第一次对着年轻漂亮的小姑娘萌生出了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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