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翘常常做梦。
或许是现实中过的不够顺,所以经常会梦到一些令她感到遗憾或愤懑的人事。
可惜,梦中的她不能操控自己的行为,多数时间的梦境,只是将她经历过的遗憾事再重复一遍罢了。
但今儿的梦境有所不同。
她又一次梦到当年第一次遭他人诬陷的赏花会上,岚昭仪又和往常一样跳进了那个池子,一边扑腾一边大喊着:
“贵妃娘娘,您为何要推我下水啊!救命啊,救救我,我不会游泳!”
可这次的楚翘并没有站在池子边,她竟然是坐在高处看这一幕。
而梦中除了她,竟然还有另一个楚翘,正呆傻傻的愣在池子旁,看岚昭仪上下扑腾。
奇怪,这梦里……
“怎么有两个我?”
嘶!
楚翘瞪大双眼。
自己为什么会发出赵衡的声音?!
*
楚翘,太师之女,家中排行第三。
大哥楚勘元,曾是当今圣上的左膀右臂,至交好友。姐姐楚瑟如则是与皇帝有名无实的皇后,
因楚翘长得可爱性格讨喜,楚家上下,从老爷夫人到公子小姐,又到丫鬟仆人,无一人不喜爱她。
其中,最疼她的应数楚勘元和楚瑟如。
前者对楚翘的好,体现在他将妹妹藏着掖着,明明有一群成天勾肩搭背到处晃荡的好兄弟,可相交十几年,愣是没一个见过楚翘长相的。
这样的过度保护,令城中一度传称,太师家的小女儿相貌奇丑,丑到楚勘元不敢让朋友们见妹妹的地步。
谣言流传了好几年,直到新皇继位,将她娶进宫,又夜夜停留在她的寝宫再不翻别人的牌子,楚翘丑的传言才被攻破。
后者对楚翘的好则不像楚勘元那样含蓄,甚至可以说是明目张胆。
楚瑟如是个神仙似的姑娘,气质脱尘,脑回路也脱尘。
本打算到了嫁人的年纪,如果爹娘逼婚,就去附近找个条件不错的尼姑庵出家。哪想在出家前,先被圣上指给了东宫。
幸好太子赵衡早就将她妹妹当做了心上人,所以两人在新婚之夜一拍即合,约好了只做挂名夫妻,不准有亲密行为。
等赵衡追求到楚翘,将她娶进宫时,他已经成了当今圣上,楚瑟如也成了皇后。
起初大家还以为这是二姐妹争一夫的故事,历代皇帝娶亲姐妹俩的情况不少,几乎都是以其中一方‘病死’收场——
而且大多在若干年后会查出真相,‘病死’那一位其实是被害死的。
这让不少进宫后连皇上面都没见过的嫔妃们,看到了希望,对此打起算盘——
若是能在这种关头,向皇后表忠心,等日后联手将楚翘除掉之时,皇后肯定忘不了她们的恩情,要给她们一些‘好处’。
最少也是和圣上共度一夜的好处。
要是中途出错陷害楚翘失败,没关系,称‘指使人是皇后,我们也是被逼无奈’,就可以撇清关系。
她们算盘打得挺好,却漏算了一点。
楚瑟如是妹控,是她将翘翘从小带到大。
所以那些来献谗言的嫔妃,来一个被皇后打回去一个。
轻则掌嘴杖责,重则家中父兄统统削了爵位官职。
要动嫔妃家里人,楚瑟如可能权力不够,但她可以告诉赵衡。
每次有人表露出要害楚翘的意思,她都会冲进御书房,拍着桌子‘好言好语’地问赵衡:
“我妹妹嫁给你就是为了被人害的?连妻子都保护不好,我国子民怎么敢指望您去保护他们?”
赵衡:“……”
在第五个说楚翘坏话的嫔妃被皇后娘娘亲手整治后,后宫终于消停了。
人人都意识到,楚翘的后台很硬。
前边朝堂上有父兄撑腰,后宫则有皇后护着,想害她?抱歉,连她的坏话都得躲进被子里小声说。
所以楚翘二十岁之前的日子都过的无比风光。
每个人都将她保护的很好,她从未见过人性的险恶,傻白甜本甜。
直到二十岁生辰后的第一个月,一直护着她的姐姐楚瑟如,病逝。
又过了半年,赵衡与太后间的关系降至冰点,两方势力暗中较劲,在最终闹到明面上的那一场战役中,楚勘元遭人设计,被一剑穿喉。
父亲楚太师则因儿女的离世备受打击,一夜白头,他将儿子的死怪到了赵衡身上,一看到赵衡就心烦,便三天两头的称病不去上朝。
……
短短半年的几次变故,令原本拿了人生赢家剧本的楚翘,忽然变成了无人保护的小可怜。
从前那些被楚瑟如打压下的贼心,一个个又复燃了。
岚昭仪是第一个欺负楚翘的嫔妃。
她在楚翘第一次以后宫之首参与的节日宴会上,跳进池子,谎称是楚翘推的。
皇帝虽然没有惩罚楚翘,但也没有惩罚岚昭仪。
这样模棱两可的态度,令众人看到了希望。
被下毒、被扇巴掌、被言语威胁、被死亡警告……
关于楚翘恃宠而骄,以权欺人的事一件接一件发生。
三天两头就有嫔妃在御书房前磕的满头是血,状告楚翘对她的欺压。
最开始皇帝肯定是不信。
他相信自己的判断力,枕边人亦是心上人,放在心上的人是什么样的,他赵衡会看不出来吗?
次数多了,他开始半信半疑,自己的判断是错的吗?
他开始用言语提点楚翘,希望她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可楚翘听了只觉得委屈,不明白他为什么不信自己。
到了最后,嫔妃们的戏越闹越大,甚至真的有人为了陷害楚翘把自己命弄没了,以死状告楚翘。
赵衡就是再抗拒,也得信了。
她楚翘,果然是个毒妇人。
联想起自己生母的死,与从小看到的那些后宫阴毒斗法,赵衡无比胆寒,他一个人对月饮酒,边喝边回忆与楚翘从初识至今的点点滴滴,却怎么也想不明白,究竟是什么让那个天真的姑娘变得如此歹毒。
“翘翘,你入宫前,朕曾向你许诺,今生今世只爱你一人,纳妃之事朕控制不了,但朕能做到绝不看她们一眼。”
那晚的赵衡神情有些恐怖,他拿血丝遍布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楚翘。
攥着她的手也使了不小劲儿。
“朕可有食言?”
“没、没有……皇上对妾身很好,未曾食言。”
楚翘像是受惊的兔子,耷拉着脑袋一个劲儿地往后缩。
手好疼,他为何攥的这么紧?
在撒酒疯?
未等楚翘将手抽出,就听到赵衡堪比刀刃锋利的话,直戳她的心口。
“那你究竟还有什么不满!到底为什么要残害那么多人!她们有的人我甚至都不清楚长相,又为何会遭你记恨?!”
……
原来他迎着这样美好的月色赶来,是为了这种理由。
楚翘不可置信地瞪着双眼,豆大的泪珠从杏眸里涌出。
眼泪汹涌,可她宁愿狼狈地拿袖子擦拭,也不收回视线。她仰着头看向赵衡,企图从那双鹰隼似的眸子里找到半点熟悉的情绪。
可惜,那好看的、有棱有角的眉眼,此刻尽是厌恶。
楚翘脸上血色终于消失殆尽,她的声音有些发颤。
“你……你不信我?”
他已经不再怀疑事情的真假,也不是来向她要能证明她清白的证据。
赵衡是要她解释,为什么要害她们的理由。
失望与惊愕一起袭来,从来没经历过这类事的楚翘慌了手脚。
而她越急,就越不知道如何组织语言,说不出心中想法,又会让她更着急。
于是她只能一遍遍哭着重复:“你怎么可以不信我,都是她们冤枉我的啊……”
信?
如何信。
信她们又是中毒又是昏厥,甚至还有人一头撞死在柱子上,只是为了陷害皇贵妃?
而那个令她们如此记恨的贵妃娘娘本人,从头到尾连手指头都没被划伤一道。
莫说是赵衡,就是大街上随便抓过来一个十岁的娃娃,他也不会信。
那晚后,楚翘被贬到了冷宫,尝尽了人情冷暖。
比如夏日的饭菜时不时是馊的剩的,冬日的炭火份例经常会被克扣,还有一些曾经嫉妒楚翘到骨子里的嫔妃会来冷宫找她示威,冷嘲热讽地挤兑她。
起初楚翘对赵衡没死心,还成天期盼他会发现错怪了自己,来找自己。
每次在受到委屈时,这样的期待最强烈。
而随着时间推移,她受到的不好待遇越来越多,她对赵衡拯救自己的期待却越来越小。
三年过去,她总算接受了赵衡不会来冷宫,不会想起自己的事实。
而在彻底失望后,楚翘常年堵在胸中的那口郁气竟散了。
她这才顿悟,原来不报期待,就不会失望。
而不抱期待后,她对赵衡的爱意也在逐渐变少。
终于,在进入那个奇怪梦境的前一天,楚翘彻底摒弃了对他的一切爱意。
贴身婢女海月慌里慌张地向她诉说自己刚打听到的消息。
“听说那个和您长得很像的邱侍御今早被升为才人了!”
“哦。”
楚翘似不在意,低头呷了一口茶。
啧,好苦。
“您怎么不着急呢?!”
海月不懂,自家主子近来越来越奇怪了,听到皇上的任何消息都不在意,连眼底情绪都没有丁点儿波动。
“要是皇上真的将对您的所有情意都转到她身上,将她当成您,不就更想不起您了吗?”
那咱们还怎么从冷宫出去啊。
海月急的直上火。
可听完她的抱怨,楚翘只是僵硬地扯了扯嘴角。
“想不起就想不起吧。”
反正她早不再对他抱有任何期待。
*
退朝后打算回书房批改奏折的赵衡,刚踏出宫殿,就停下了脚步。
“……什么味道?”
他皱起眉,似是对风中夹杂的那丝腥臭不满。
“回万岁,云水楼的梨花前些日子开了。”
康定深吸了几口气,弯着腰恭敬地回道。
“可能是今儿的风大,又恰巧从东南吹来,所以才把云水楼的梨花香带来了。”
“梨花……”
赵衡的脸上出现了片刻失神。
每年四月梨花盛开时,都是他最经常想起楚翘的时候。
云水楼的几十颗梨树全是他为了楚翘而栽,为了纪念当初两人的初遇——
四月春,他趴在墙头,顶着一头的梨花瓣,瞧见她在梨树下荡秋千。
眉眼翘,人也俏。
三年了,也该忘了。
赵衡摆摆手,对康定道:“梨花味朕闻不惯,寻些人去将它们换成别的树木吧。”
但越是想忘,就越忘不掉。
在赵衡用了三年,终于下定决心铲除跟楚翘的所有记忆时,竟然又梦到了她。
他睁开眼,瞧着四面八方的花卉与打扮的比花还艳丽的嫔妃们。
嗅着灌满鼻腔的香气。
赵衡逐渐想起这是哪里。
他梦到的是……
那一年的赏花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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