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衡丢的茶杯里,是海月新沏好的茶水,上好的庐山云雾连泼起人来都不一般,滚烫的茶水落在齐贵人身上,茶香四溢——
倒是比她自己原先的香味好闻多了。
齐贵人尖叫着跳了起来。
“烫!啊啊啊啊,你干嘛啊!”
“干嘛?”
赵衡眼里终于出现了嫌恶以外的情绪,他瞧着她,就像是在瞧一个傻子。
“当然是泼你。”
赵衡可没楚翘那么好的耐心,更没有所谓的顾虑,在他看来,自己是皇贵妃,虽不能命人将齐贵人拖出去打死,可也没必要跟她好好说话。
不高兴就泼她水,让她滚蛋,没问题。
不仅如此,他还应该将话说的更难听一些,毕竟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到正确时间归到正确的身体内,赵衡可不想自己在楚翘身体里的每一天都要跟这种货色打交道。
“瞪?你还敢瞪zhe……本宫!”
他硬生生将‘朕’字压回了肚子里,连同这个字,将刚刚伸出去指着齐贵人的纤纤玉指也一同压了下去。
这食指、这姿势……
有点娘。
齐贵人吓了一跳,赶紧将头垂下去,委屈地直抹泪。
“不、不敢,妹妹没有瞪姐姐,妹妹只是不懂姐姐为什么要生这么大的气……”
还、敢、叫、姐、姐?
赵衡又想泼她水了。
幸好海月也看不惯齐贵人,为了让她早点走,连茶都没上,这才使齐贵人逃过一劫。
看着在地上假装可怜的齐贵人,赵衡从鼻孔里哼出她的名字。
“齐贵人。”
“嗯?”
齐贵人颤颤巍巍地抬起那张满是泪痕的小脸,那可怜巴巴的小模样,让赵衡一看就犯恶心。
“你们齐家和我们楚家,可有亲缘关系?”
赵衡明知故问。
“没有。”
齐贵人想都没想就摇了头。
楚家是什么地位,风光了多少代,但凡和楚家沾亲带故的都过的不错。
而她齐家呢,从父亲那辈考中了探花才,从得以偏远山村搬出来。
能有什么关系?
她不知道皇贵妃娘娘为什么这么问,但在回答后,她看到皇贵妃娘娘的脸上露出了极为讥讽的笑。
“是吧,本宫也记得没关系。你爹爹是从七品和安至保安郎,我爹爹是正一品太师。你兄长是从九品马监主簿,我兄长是从三品御史中丞。差距如此悬殊,怎么可能会有关系呢?”
赵衡朝她笑了笑。
“既然没关系,就别总喊本宫姐姐了。不然让其他人听了,容易误会本宫捡了个便宜妹妹回来。”
“……”
齐贵人看傻了。
皇、皇贵妃脸上还会出现这种表情?
还会说出这么犀利的言辞?
齐贵人不可置信。
海月同样不可置信,但与齐贵人不同的是,她看着看着,就从震惊转变为欣慰了。
二小姐终于长大了,不仅能看得出恶人嘴脸,还会自己怼人了。
虽说这怼人的模样有点像悍妇,但海月可以理解。
毕竟这是二小姐第一次怼人,没有经验很正常。
如何发怒发威又不留人把柄,这些都是技术性的东西,不重要,她可以以后慢慢教给二小姐。
最重要的是二小姐能先迈出这一步!
海月感动的眼角都湿润了。
见齐贵人怔住,脸上那副倒人胃口的作弄表情消失不见。赵衡也收敛了笑意,换上了一副冷冰冰的表情和声音。
“还有啊,齐贵人,别整天觊觎别人的东西,那香料是皇上寻人为我特制的,什么是特制,那就是天下独一份,专属于我的,你一个从七品的小贵人……”
“不、配。”
最后这两个字,赵衡是看着她的双眼一字一顿说的,说完便让海月将人‘请’出去了,然后又喊了几个丫鬟进来将齐贵人留下的‘臭味’往外扇。
正在赵衡皱着鼻子嗅了嗅,觉得空气中还遗留着有齐贵人的臭味儿,指挥她们“扇得再快些”时。
带着一脸老母亲般欣慰的海月回来了。
她回来后也不说话,也不动,就静静地站在一旁盯着赵衡瞧,直把他盯到心里发毛。
“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赵衡问海月。
海月摇摇头,依旧用欣慰的目光注视他。
“没事,奴婢就是、奴婢就是太感动了,娘娘刚刚教训齐贵人教训的真好。”
“……”
赵衡纳闷,教训个齐贵人而已,跟海月有什么关系,她又感动个什么劲儿。
还没想明白,就看到那正在往外扇臭气的几个丫鬟,在海月说完话后十分赞同地点头。
“是啊娘娘,早该这么做了。”
“娘娘您都不知道,奴才们看您教训齐贵人的时候,心里有多痛快。”
“呜呜娘娘,您要是早能想清楚就好了,就不至于被她们蹬鼻子上脸作威作福了。”
……
看着她们七嘴八舌的交谈,看着她们脸上一个个都带着‘大仇得报’、‘扬眉吐气’的神色。
赵衡先是一愣。
而后回味着她们话语中的内容,回忆着这两天遇到的事,和刚才遇到楚翘时她说的话,她被自己伤到的反应。
一个念头在赵衡心中生出。
“海月……”
他强行将心间翻涌的情绪压下,努力地平稳自己的声线。
“我是皇贵妃,她不过是一个从七品的贵人,我教训她,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为何大惊小怪。”
海月太高兴了,没听出主子的声音有异,还跟着附和。
“您能这么想就对了,万岁爷给您这么高的身份和权利,是疼爱您喜欢您,是不想让您受委屈。要是知道您会因为这身份活的小心翼翼,比在太师府还受苦,万岁爷也会心疼的。”
……受苦?
赵衡的猜测又被证实了几分,他继续问。
“你连我以前是怎么想的都知道?”
“不止我知道,咱们长春宫上上下下哪个人不知道?”
海月的心眼只对别人用,对楚翘,她向来是楚翘问什么她就答什么,不多推敲其中含义。
听了赵衡的问题,她连想都没想主子为什么要这么问,就答了。
“不舒服还要去接受嫔妃们的拜见,听到她们说您坏话也不惩治,更不让奴婢们帮您教训人,最常跟我们说的一句话就是‘忍忍就算了,长春宫要是出点什么不好的事,难办的万岁爷’……”
“您是怎么想的,还用问吗?”
赵衡语塞。
“……”
是啊,这还用问吗?
连个小小的贵人都敢问她讨要香料,可见平时楚翘是多不摆架子,才会让她做出这种事。
而他听到的关于楚翘的消息又是什么?
楚翘专横跋扈,仗着皇贵妃的身份在宫里横行霸道,所有嫔妃都在她的欺压下讨生活。
可如今自己亲眼见了才知道,事实根本不是这样。
还有,赵衡先前一直不承认眼前的一切是事实,就是因为岚昭仪落水的那件事和实际不符,就算楚翘说他们这是回到了过去,他也觉得那是谎话。
可刚才遇到的事呢?
他所认为的真实里,齐贵人确实从楚翘这里讨来了香料。
从前他一直没想过楚翘为什么要给她香料。
如今想想,如果她真的是其他人说的那样,嫉妒心强,希望独占自己到了疯狂的地步,怎么会将自己赏赐给她的香料分与他人?
这本就不合理。
只有像海月说的那样,事情才说得通。
翘翘不仅不是妒妇,还非常体贴,处处想着自己,为自己做打算。
她不仅没有借着皇贵妃的身份欺压别人,反倒变得束手束脚,生怕给自己带来麻烦。
可这份苦心,他不知道。
他还不如长春宫的奴才们懂她。
那如果这真的是过去,是真相,岂不是意味着翘翘真的是善良的,而他又误会了翘翘,骂她罚她恨她……
伤了她三年?
思及此处,赵衡脸色骤变,拎起裙摆就朝长春宫外跑去。
他要见她!
此刻的赵衡已经不怀疑这里是梦境还是现实了,也不觉得回到过去还跟楚翘交换身体是件多么离奇的事。
他觉得这事儿合理。
太XX合理了。
肯定是翘翘受冤多年,连老天看了都于心不忍,罚他回到过去亲身体验一遍,让他知道什么是真相,什么是事实。
让他知道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而自己却不理解老天的苦心,险些就错废了第二次改过的机会。
发觉事情真相时,自己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害怕承认错误,想要逃避,还一厢情愿地觉得‘她如果真的是被误会的,那朕一定能看出来’。
发现她变作自己时,明明看到了她眼内的慌乱,可自己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质问她用了什么妖法?
她当时该多难过啊……
她这些年又有多难过啊……
那可是他受了委屈就会哭一晚上的翘翘啊,那么娇气的她,又受了天大的委屈,这些年岂不是要将眼睛哭坏了?
赵衡不停地跑,恨不得立刻就能见到楚翘。
他有好多话想问她。
问她这些年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好好睡觉,冷宫有没有人欺负她,有没有人给她脸色看。
问她这些年有多难过,有多怨他。
愧疚淹没了赵衡,他觉得自己单单跟楚翘说一声‘我错了’不行,可这又是他无论如何也要跟她说的一句话。
他要飞奔到楚翘面前,告诉她:“我错了。”
告诉她:“以前没有相信你,都是我的错,是我被猪油蒙了心,是枉生了一双眼,是我辜负了你的真情,是我瞎。”
他要求翘翘原谅自己,想和她回到从前。
即便他知道,自己给翘翘带来的伤痕太严重,一时半会儿她肯定不会原谅自己,可能自己要用很久的时间去治愈她。
但也没关系。
他愿意赎罪,也愿意低头。
而且最重要的是,刚刚自己对翘翘说了那样不可理喻的话,她一定受伤严重,肯定是午膳都没心情用,离开长春宫就找个地方躲起来小声啜泣去了。
而他最见不得的就是她哭了。
‘先认错,让翘翘知道朕明白真相了,没再误解她了,止住哭再说。’
这就是赵衡奔跑着赶往御书房的最主要原因。
事情严重,心情焦急。
他在刚开始跑时,听到了身后海月的急呼声,他没回头。
在刚出长春宫门口感觉到墙头有人在注视他时,他没回头。
就连跑过齐贵人身边,听见她嘴里骂骂咧咧的话时,他也没回头,只是对紧追在旁询问的海月招了招手,言简意赅地指使她。
“帮她洗洗嘴。”
海月正因发觉这是前往御书房的路线而焦虑,想要避嫌,闻言如临大赦。
从长春宫到御书房,一共两千七百步,这是翘翘以前拉着他夜间散步时,一步步数出来的。
当时赵衡和她一同走,不觉得路长,此刻一个人奔跑,才发觉这条路好长,他已经跑了许久,怎么还没到御书房?
他在这条路上,看到了翘翘曾经说过的花枝,听到了她提过的莺叫,也闻到了她口中的大厨最擅长做的糕点香。
……
原来她发现的那一切,都在这条路上。
……
赵衡受到的冲击太多,早已经品不出自己心里头是个什么滋味了。
就觉得她委屈。
就想赶紧哄哄她。
好不容易跑到御书房门前,他嘭嘭嘭大力敲着门,一旁的侍卫因他是皇上最喜爱的皇贵妃,想阻拦又不敢,一脸难色的站在一旁交换眼神。
大约在赵衡敲到第四次时,门开了,康定一脸惊慌地从里面走出来。
“别敲了别敲了,皇贵妃娘娘您快别敲了!万岁爷今儿午膳用多了,这会儿正睡着呢,您可千万别把万岁爷吵醒了!”
赵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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