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真奇妙,非要把两个本该老死不相往来的人捆绑在一块。
巧合一重接一重,简直没完没了。
如果一天之前有人告诉荆羡:【你会以最狼狈的姿态去找八年前伤你最深的人看病并在他面前宽衣解带而后撞上他的车】,她可能连笑一笑的兴趣都没有,毕竟这太扯了不是吗?
可事实呢?连续剧都没法这么拍的情节居然在她身上实现了。
荆羡看着眼前这辆没有后保险杠的别克,再看看那倚靠在车门边皮笑肉不笑的年轻男人,她开始后悔方才脱口而出的公了私了。
容淮一手搭着车前盖,指尖有一搭没一搭的轻点,嗓音有点低:“说吧,怎么私了?”
这位也不知有几副面孔,穿着白大褂时斯文优雅,脱了制服又是这般痞气,隐约有年少时那股子阴晴不定的味了。
荆羡从前不是他的对手,经常被逗得耳根子通红肾上腺素激增,然而到底这几年的饭没白吃,她抱着手臂,下颔轻扬:“你开个价吧。”
这气势,只差没把【老娘有钱】这四个字写在脸上了。
“行啊。”容淮直勾勾盯着她,笑意淡了些,良久,他扯了下唇,俯身打开副驾驶的门,“上来。”
荆羡没动:“什么意思?我直接给钱不行么?”
老实讲,她的确不愿再同这个人有任何牵扯了,她甚至决定,只要这个价格没有高到离谱,就一次性解决一了白了。
容淮没应,也不看她,自己先行上了车,潇潇洒洒从窗口丢出一句话,“先找个修车行定损。”
荆羡开始犹豫要不要给请假的司机打电话,她是真不知道私了也要这么麻烦,按照套路来说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形不都喜形于色狠敲一笔的么……
可惜了,这人不按常理出牌。
说话间,上边又有车要转弯,医院的地下室,本就车流量较大,两人虽然没完全占道,但也蹭了点场地,偶有车技不好的,就开始远光灯喇叭套餐伺候了。
荆羡没什么办法,只得先把自个儿横七竖八的劳斯莱斯倒到车位里。锁上门,她走到别克边上:“那什么,我们还是叫保险公司吧,我让我们家司机来处理,麻烦你稍等一下。”
容淮低头查阅邮件,语气不咸不淡:“你没拍照片就挪车,责任没法判定。”话落,手机振动,他接了个简短的国际长途,眉宇间隐有不耐:“速战速决,我下午有事。”
这会儿无理取闹的人反而成了荆羡。
她深吸一口气,冷着脸过去,关门时故意动静很大,隔壁那尊大神面无表情,眼神都没给一个,兀自发动汽车。
一路并无交集。
有科学依据曾表明,让两个完全陌生的人独处一室,3分钟内交流的概率竟然高达69%。而荆羡和她身边这位,年少时有过一段非常阴暗的纠缠,八年后强行挤在一辆车里,徒留漫无止境的沉默。
一个目不斜视地开车,一个埋头专心玩游戏,互不打扰。
荆羡挺满意这种状态,本来就不是那种可以互相寒暄的关系,毕竟当初那么恨过痛过,想要风轻云淡毫无芥蒂,那是不可能的。
如果中途她的肚子没有不合时宜地发出动静就好了……
是了,她早上起得匆忙,见到镜子里那张脸就崩溃了,早饭没吃火急火燎去医院,算上睡眠时间差不多有十几个小时没进食了。
肠胃蠕动的声响愈来愈明显,荆羡选择装死,悄悄把游戏音效开大了点,顺便把车窗摇下一半。
冬季的风瞬间呼啸而入,刮得她脸颊生疼,她没忍住打了个喷嚏,赶紧用围巾捂住脸,只是皮肤过敏,往日触感柔软的羊绒如今也扎得厉害。
很快,有人用中控锁了门窗。
荆羡在后视镜里对上他的眼睛,欲盖弥彰:“你怎么不放点音乐?”
前边碰巧有对白发婆娑的老年夫妇过马路,容淮在斑马线前刹车,过了一会儿,才懒洋洋地开口:“怎么,音乐能抵抗饥饿?”
荆羡:“……”
这人说话风格没改,还是那么不留余地,因为感到丢脸,她的耳朵热起来,比过敏的灼烧感更烫一些。
幸好他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拐过南大街后,靠边在临时停车位。荆羡没反应过来,男人就下车了。
这里离三中不过一个街区,附近的地段她再熟悉不过了,无数次光临过的汉堡店居然还没倒闭,换了个粉粉嫩嫩的招牌,女学生们也不怕冷,买了午餐坐在露天位置上聊天。
荆羡看着容淮格格不入进了这家少女心爆棚的店,周遭那些小姑娘们便开始瞪圆了眼睛,偷笑着互相拍打手臂,有些夸张的还拿出手机偷拍。
荆羡可太了解这种目光了。
她笑笑,想到从前,自己会在每一节周三的体育课后,拉着宁瑶在小卖部游荡,就为了他路过时的惊鸿一瞥。
时过境迁,沧海桑田。
她收回视线,选择继续把这盘游戏打完。
五分钟后,他上车,丢给她一个纸袋。
荆羡打开,一个火腿三明治,一杯桂圆红枣茶,她可不认为他会清楚自己的喜好,只当他运气不错,买到了她高中青睐的套餐。
“谢谢。”她没矫情,撕开包装咬了一口。
味道和记忆中的有出入,甜口的沙拉酱太多了,她觉得腻,勉勉强强吃掉大半就放下了,而后把之前配的药就着桂圆茶往下咽。
她从小就有药丸吞咽困难症,一杯茶全喝完了,还有最后一颗抗敏药没成功下咽,含在嘴里久了,糖衣褪去,剩下的只有一种味道——
苦。
荆羡皱着脸,放弃抵抗,拿了纸巾准备裹起来回头扔掉,到时再补吃。
容淮平静地补刀:“想烂脸的话可以吐掉。”
“……”荆羡攥紧拳头,像是戴上了痛苦面具,终于在下车前煎熬万分地咽下去了。
修车行离停车处还有五十米左右,两人一前一后,隔了两步远。怕自己这张脸吓到人,荆羡重新把口罩帽子整理好,跟在他后头,半晌想到什么,加快脚步拦住他。
“对了,那个三明治和饮料的钱还没给你。”她从包里翻出一张百元面额的钞票,顺手递过去。
容淮驻足,眼神短暂地在那张钞票上逗留两秒,再移回到她脸上,手还揣在裤兜里,没有要接的意思。
荆羡等了会儿,又摸出一张,眼睛眨了眨,潜台词挺明显——
【200总够了吧?】
他直勾勾盯着她的眼睛,突然笑了,唇边扯起浅浅的弧度,语气耐人寻味:“你真可以。”
然后绕过她和她的钱,走了。
荆羡有点懵,回味了下那个略显嘲弄的笑容,又细品了下他说的四个字。
什么可以?
可以什么?
她在原地站了五秒,搞不懂男人的心思,就当省钱了。
修车行的店面不大,老板是个络腮胡的壮汉,看面相是个实在人。他招呼伙计用举升机把那辆别克抬起半米,自己仔仔细细绕着车身转了好几圈。
“型号君威GS2.0T哈!”他拿笔记录,边写边说:“保险杠报废,有原装和组配的,换哪个?”
荆羡很坚定:“原装。”
“好咧。”老板笑意加深:“小姑娘,后车灯也碎了,进口的搞一个不?”
荆羡点头:“当然,要最好的。”
容淮看她一眼,没说话。
老板眉飞色舞:“这就对了,好的配件,车子跑起来才给力嘛。”说完,他偷偷打量一旁从头到尾臭着张脸的俊秀男人,脑补了情节——
女朋友开男朋友的车,被人追尾出了小事故,肇事者逃逸,女朋友自掏腰包哄男朋友开心。
啧啧,感人。
老板感叹小年轻的爱情,不想宰太狠,很大方地给出折扣:“我给你们打个八折,再送你们全车打蜡封釉,还有车引擎盖上有点划痕我帮你一起处理了。”
荆羡挺满意:“谢谢,一共多少?”
老板:“两千五百块,零头抹了,凑个整。”
荆羡不懂行情,在她的世界里,2500确实也算不上大数目,重点是她想着把人家车撞坏了总得恢复如新,计较太多也没意思。
她解开小羊皮包的搭扣,正准备拿钱包,有人在后头扯了下她的围巾。
荆羡扭头,表情疑惑。
容淮淡淡道:“你去外面等我。”
荆羡:“啊?”
他重复:“你先去外面。”
荆羡拗不过他,只能先行撤了。等了几分钟不见人出来,她无聊得很,跑到隔壁的奶茶铺,要了一杯红茶,开了一盘游戏,对方水晶爆破以后容淮才堪堪出来。
“走了。”他又扯了下她的毛线帽子。
老板跟在后头,笑得很委屈:“妹妹啊,你男朋友太狠了,我这是小店,利薄得很,我还养那么多伙计呢。”
荆羡听得云里雾里,被他拽着手臂,带走了。
十字路口,他才松开她。
两人现在谁都没车,不必假模假样纠结谁送谁的问题,荆羡不愿意和他作过多纠缠,眼尖地瞅到远远的街角有辆空车的士,她招了招手。
等车闲隙,她取出她那个毛茸茸的兔毛钱包,数了二十五张出来:“我不管最后你们商定的价格,我就按照老板原先说的给,如果有多,就当你的误工费。”
划清界限的意图再明显不过。
容淮垂眸,看着她:“以防万一,你留个联系方式。”
的士车已经驶入等候区,荆羡异常迅捷地跳上车,想了片刻,从窗户探出脑袋,报了一串不太连贯的数字。
“有事欢迎随时打我电话。”她挥挥手,笑得敷衍。
容淮目送着那辆黄色taxi远去,摸出手机,在虚拟键盘上一个一个敲出她刚才报的号码。
纤长指尖停在拨号键,停驻良久。
像是天荒地老一般。
他摁下。
【您好,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核对后再拨……】
果然。
他轻笑一声,合上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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