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碧空万里,天色带着雨后初霁的明艳。
荆羡卷了长发,脚踩高跟鞋,一改清晨起来时的宿醉颓势,一副完美女神的姿态,成功在打卡危险区内进了MUSE的电梯。
这个点永远最坑人,赶不上电梯的话注定迟到。
她难得厚脸皮,顶着外头一圈型男型女的怨念目光,左右手拎着咖啡和贝果圈,强行挤入。
轿厢里混着时尚界人士的各色香水,并不好闻。
荆羡站最前边,脸对着门的缝隙,妄图呼吸其实根本不存在的新鲜空气。
电梯几乎每一层都停,缓慢又冗长,性子急的人已经开始长吁短叹,间或夹杂着一两声不爽的啧啧。
荆羡也挺痛苦,主要是她这过敏性鼻子顶不住黑鸦片和第五大道等知名perfume的强烈攻击。她眼睛盯着楼层指示灯,恨不能用念力帮忙加速。
不过在场诸位,封面组的编辑们才是最煎熬的。
荆羡听到她们窃窃私语,用一种糅合着焦虑和期待的复杂腔调——
“完了,欧神几点到?”
“再三分钟。”
“主编呢?”
“早就在了。”
“SHIT!”
荆羡回过神,那两位包臀裙的姑娘已然在电梯门开的第一瞬冲出去。
十七层是专门的道具拍摄场地。
荆羡愣了片刻,后知后觉意识到她们口中的欧神就是Orino,心念一动,脚步也跟着往外走。
她心思飘了,都没注意到门快合拢,幸好有人拉了她一把。
“你不是白婧那组的吗?”好心的姑娘冲着她挑了挑眉,面上带着了然的笑意:“回去跟你们组长请个假,早点来占位置,多的是迷弟迷妹们来朝圣。”
这么夸张的吗。
都用上朝圣这个词了……
荆羡礼貌道谢,心中压力倍增。
须臾,28楼到达。
荆羡步出,扫一眼,她们那个角的办公区域空荡荡,就白婧一人,歪在座位上。白组长显然也没什么精神,撑着下巴,眉梢眼角都充斥着困意。
她把咖啡和贝果圈递上,“组长早。”
白婧接过,抿了一口黑咖啡续命,一边叹气:“昨晚什么情况啊?我给你打了那么多电话,你倒好,发个消息说不舒服就撤了。”
荆羡的这段记忆完全是空白的。
最后有印象的画面是自己在standing night的天台上睡迷糊了。
她当然也惴惴不安,谁知道在没有意识的情况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后边醒来,餐桌上压着的便利纸解释了一切——
【放心,你最担心的事没发生。】
清隽有力的字迹,些微潦草又飘逸的风格,完全就是某些人漫不经心的style。
就凭借这么一行字,荆羡便能想象到他唇角含笑眉眼含着嘲弄的模样。
说实话她挺怄气的,气到都不想追究前因后果,中间所有过程都变得无关紧要,最后基于对方毕竟送她回家的事实,硬邦邦敲了一条谢谢的短信。
当然,他也压根没回。
荆羡轻哼了声。
白婧不是很理解这姑娘突如其来的冷哼,“怎么,我让你不高兴了?”
荆羡:“没有,是我酒量太差了。”
白婧打了个泪汪汪的哈欠,叹息:“青鹭药业那帮人太能喝了,我还以为搞药物研发的没这么离谱呢,老钱和CICI都趴下了,上午齐齐请假。”
说到这,她话语顿了顿,像是突然想到什么。
“对了,他们容总中途也说有事……”
荆羡心惊肉跳,面上兀自镇定不显:“嗯,我打车的时候见到有人来接他。”
白婧显然也是随口说的,并没在意这个巧合,高跟鞋在地毯上轻轻踩了踩:“下边,有你朝思暮想的偶像,还磨蹭什么呢你。”
“组长!”荆羡没忍住,用力搂了她一下,接着就是百米冲刺。
***
Orino,直译猎户座,夜空中最闪亮的β星,位于其中。
如今已不单单是一个天文学名词,12年前,少年横空出世,用一组日夜更替的光影照片,在国外的社交媒体上走红。
他很神秘,却又不刻意故弄玄虚。
介绍也就简简单单一句话——
Welcome to my kingdom,let me hear your cheers :)
欢迎来到我的王国,请尽情欢呼。
狂得很,但他确实有资本傲,不但拿奖无数,更被媒体誉为最会用镜头说话的男人。
个人主页上没有关于自己的照片,全是天涯海角的瑰丽影像。可能是行迹飘忽了些,偶然为商业杂志拍一期特刊露面后,总有乱七八糟的传言流出。
有说脾气古怪不好伺候,有说精明吝啬漫天要价。
总之□□也挺多。
但关于外貌的消息,寥寥无几。
荆羡自从无意间在纽约参加那次展览之后,就迷上了他的作品,当然也曾好奇过这位大神究竟是何模样,结果搜了半天只发现他手背上蔷薇刺青的特写。
昨晚在包厢外匆匆一瞥,黑灯瞎火,也没看清什么,依稀记得他个子很高。
荆羡充满了好奇。
眼下,她站17楼电梯口,里头并未传出夸张的尖叫亦或抽气声,可光从姑娘们捂着嘴交头接耳的含羞模样,就能判断欧神的颜值。
最匪夷所思的是,MUSE的男编辑也都魂不守舍。
男女通吃才是最狠的。
荆羡走近,男人背对着她,长腿交叠,很洒脱的姿势倚着摄影棚的隔断,为了找一个好的角度,重心歪在一边。
长指不断摁着快门,伴随着闪光灯,他的嗓音像润了橄榄的马汀尼,低醇又性感:“这样很美。”
素来恃才傲物的影后,对人轻易不假以辞色,怎料换个光景,在他面前就成了含苞待放的郁金香,羞答答娇滴滴,转着裙摆绽放笑容。
有人惊叹。
“中文那么好!”
“看长相就知道了,亚欧混血。”
荆羡这会儿倒不在意这人的皮囊了,她一直在研究他的器材设备,可惜站得不够近判断不了。大部分围观群众都站摄影棚侧面,她转而找一个斜角,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相机连接在数码屏幕上的取景画面。
她越看,越着迷。
真是清奇的构图思维,调动模特的情绪也很棒,他从不吝啬赞美,话不多,但关键词组足以让人脸红心热。
本以为是一场大制作大成本的拍摄,末了一个钟头就结束,还没影后化妆做造型的时间长。
荆羡看着他同工作人员握手,而后亲自收拾器材,擦拭镜头的模样如对待心爱的姑娘,小心翼翼呵护备至。
半晌,主编出来赶人:“今天放假是不是?”
一屋子编辑和助理们便作鸟兽散了。
荆羡最磨蹭,一直到大部队撤场都还站在原地未动,直到主编飞了个眼刀子过来,才依依不舍地挪了半步,边走边回头。
恰好,Orino也侧过脸来。
他当然很英俊,四分之一法国混血,漆黑的发,眼眸是迷人的浅琥珀色,鼻梁高挺,轮廓分明,笑起来透着股玩世不恭的味道。
四目相对,男人很明显愣了愣。
荆羡像个手足无措的小姑娘,不知道怎么和爱豆打招呼,憋了半天才小声道:“你好,欧神,我是你粉丝。”
说完,她自己都被自己尬到,恨不得原地去世。
主编不愿底层员工得罪贵客,扫了眼荆羡的工牌,连名带姓喊她的名字,警告意味浓厚。
“没事。”Orino解围:“我想和她聊一会儿,可以吗?”
天降馅饼,荆羡傻了。
十分钟后,她和她的信仰之光面对面坐在楼下的咖啡馆里,距离不过咫尺。
荆羡活了二十五年,头一回那么紧张,她有太多想做的事了,比如签名比如合影,比如请他点评一番近些年自己拍摄的作品。
想的太多,就容易卡顿。
反倒是对方先行开场:“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这台词为何如此像粗制滥造的搭讪。
多年拒绝追求者们的套路让荆羡下意识回了句在你梦里吧,话从嘴边冲出,轻轻巧巧让气氛变得更尴尬了。
Orino眯着眼笑,而后微俯下身,手背抵着唇,像是遇到什么特别好玩的事儿,难以抑制地笑出声来。
荆羡:“……”
“抱歉。”他抿了口水,收敛笑意,“我真记得你,好多年了,应该是在巴黎街头。”
荆羡茫然。
Orino翻出手机,打开特殊相册。
屏幕翻转,他指尖抵着,轻轻推过去。
“是你吗?”
车水马龙的繁华街道正中,有位身着红色洋装的少女,静静驻足望向钟楼,周遭一切景物虚无,唯有她的侧脸定格在镜头里。
照片很清晰,看得出是相机导入的原像素。
荆羡凑得很近,近到都能看清当时脸上的落寞和孤寂。
尽管构图的中心在钟楼的白鸽上,但架不住少女那身红衣太显眼了。
荆羡不得不承认,他将自己拍得很美。
“是我。”
Orino挑了下眉:“感谢命运之神降临。”对上小姑娘疑惑的眼神,他耐心解释:“周末我在市美术馆有一场个人作品展,所有展出的照片都会售出,货款将全部捐给非洲慈善基金项目。”
他点点屏幕,无奈地勾了勾唇:“现在这张,因为无意间侵犯到你的肖像权,我一直矛盾要不要列入参展。”
荆羡怎么忍心让偶像为难。
“我这边没问题。”
“Vraiment?”他激动到母语都冒出来,漂亮的眼睛里满是神采,有用中文问了一遍:“真的?”
荆羡摇头:“不过有个请求,您能不能帮我弄一张入场券,我也想去看看您的作品……”顺便把那副照片买下。
要说心无芥蒂那是不可能的,谁愿意把自个儿照片挂别人家墙壁上?
哪怕构图里头她就占了一个角落的画面,那也不行。
要被什么乌七八糟的猥琐男或者土大款买走……
荆羡光想想就膈应。
Orino很爽快,把一票难求的东西直接翻倍给了荆羡,之后互留了联系方式,社交平台互关甚至陪她在咖啡馆坐了一上午,细细看完了她这些年拍摄的全部照片。
荆羡这一天就像活在梦里。
晚上,宁瑶忍者鸡皮疙瘩听完她的讲述,义正言辞在电话那头下了定论:“他绝对想泡你!”
荆羡:“滚蛋!别侮辱我和我爱豆之间纯真的感情。”
宁瑶冷笑:“走着瞧吧。”
荆羡不以为意,挂完电话仍然没顶住美滋滋冒泡的幸福感,在朋友圈编辑文字:
【原来欧神好久之前就拍过我的照片,还送我两张摄影展的入场券,呜呜呜,妈妈,我要粉他一辈子。】
配图顺便放了马赛克处理的钟楼红衣少女照。
她发完没多久,手机震了一下。
显示reborn发来微信。
【入场券可否割爱?】
荆羡觉得徐潇这人可真够厚脸皮的,她爱豆送的东西,她凭什么匀一张出来,两人又不熟。
荆羡回得绝情:【没门。】
他没动静了。
过了一会儿,又是一条。
【reborn:是我朋友临死前唯一的愿望。】
荆羡:……
这年头为了张票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她想到上回纽约四季酒店的钱他也没收,搜寻了一圈确实身边也没人能陪着去看展,纠结半天决定还他人情了。
荆羡:【便宜你了,什么时候来拿?】
【reborn:现在。】
狂风大作的深夜,徐潇加完班后开了一个多小时的车,按完门铃后接过票,欲言又止看着她。
荆羡:“你干嘛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不高兴就还我。”
徐潇:“高兴,高兴坏了。”
荆羡挥挥手:“两清了哈,以后别每天半夜三更盯着我的朋友圈,这样很变态知道吗?”
徐潇深吸了口气:“我……”他面色青红交接,一副便秘的神情,最终转过身,脚步死狗一般离开了。
五天后的周末。
荆羡睡到自然醒,梳妆打扮妥善后,驾车前往市美术馆。
时间尚早,里头的人不多。
荆羡绕了一圈,没找到自己那副照片,她不信邪,又转了很久,全场所有展品俱在,惟有她的不翼而飞。
很明显,回廊拐角处的那个空挡应该就是原本的红衣少女。
明明位置也不起眼,难道一大早就有买家?
荆羡无奈求助美术馆的工作人员。
对方很明确:“是的,九点开馆,九点零五分就成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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