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他这样诡异的眼珠盯着,春日悠有些害怕,但是她感受到了灵气的波动,咽了下口水继续开口:
“您就是白心上人吗?”
白心上人保持姿势不动,包括那双浑浊的眼珠也是,仿佛浑身不能动弹一样,过了半响才缓缓开口:
“是谁?”
“我□□日悠,是一名巫女。”春日悠听着白心上人干枯嘶哑的声音莫名有些扎心,却也顾不得许多:“我想请您取消结界放我的同伴进来……”
“巫女,为何同妖怪当作伴?”
白心上人的声音像是许久未进食的人一样撕扯着喉咙发出来的。
春日悠微微蹙眉,这问题似乎有很多人问过她。
“妖怪非全恶,人也非全善,我只做我想做的事情。”春日悠同样对视白心上人的那双眼珠,疑惑的问出口:“您不是为了保护大家才这样选择圆寂成为肉身佛,继续庇佑这片土地吗?”
白心上人不语,双手合十低着头。
“那您为什么会让奈落这样的妖怪进去?”
真正纯净不染一丝尘埃的白心上人,会纵容一只妖怪进入他所庇佑的大地,白灵山的圣泉吗?
“您在迷茫什么?”
这样的人心底必然有迷惘和异念,才会叫奈落抓住机会,只是这样的圣人让她莫名感到心疼。
圣人啊……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那年灾荒疾病来袭,村子里的食物都已经吃光了,我一边为村民治病救人一边拿出了我仅有的食物分给村民,他们便把我供奉成心中的神明……”
白心上人似乎有所松动,眼珠盯着眼前这个第二个看出他身处何种心境的人类,缓缓道来:
“后来我也感染了疾病,奄奄一息,我记得那时候许多村民围绕在我榻前,心中充满迷茫和恐惧,他们以我为活下去的信念即将消失了,是否自己也会随着我消失殆尽?”
春日悠微微握拳,这个时代的善人永远都如此舍己为人么,可久而久之那些村民便没有了自身的依靠和信仰,盲目的人物你是圣人,所以必须如此。
“无法面对人们的无助迷茫与恐惧这些种种,我决定化身成佛,使自己死后也能庇佑这片土地,风调雨顺,无病无灾。他们就按照我的吩咐把我放进一个木桶里,插上一根仅能呼吸的管道,把我深埋在地下,所有人都跪坐在上面,等我手中代表还活着的铃铛不再响起。”
“我便完成圆寂。”
白心上人不再言语,可眼中的黯淡的神情出卖了他的初衷。
春日悠抿唇看着眼前的圣人,似乎可以感同身受,他如此舍己为人心怀慈悲,却被关进幽暗狭窄的木桶埋进土里,而被他救过的村民们,全部守在地面上,一个个翘首期盼他的死亡。
只为明天有没有食物和会不会生病而彷徨迷茫,为得到拯救和食物喜悦,却没有人关心过这样一位圣人,也没有人曾为他着想过。
在圆寂那刻所出现那些质疑与迷茫,使佛门永远的向他关上了。
春日悠恍然大悟,在无止境的黑暗与期盼中也许他终于对自己行善施乐的坚定信念产生了一丝怀疑,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既成不了佛也入不了魔,永远黑暗中徘徊的圣人。
世人对待善恶的界点太过分明,也太过浅薄。
而圣人对于自己的定义,也过于刻薄。
“你也应该很痛苦吧?”
春日悠苦笑一声,其实自己并没有多么纯善,根本不配试图救赎这样一位圣人。
可她还是缓缓朝他伸出手,因为她能够想象出在幽深的底下是多么的痛苦与彷徨,就仿佛她曾经被关在四魂之玉里面一样,也许也后悔过某件事情。
“……”
白心上人紧紧盯着春日悠,周围的灵气逐渐衰弱,春日悠发现那股阻力没有了,于是朝亭子走过去。
每一步朱红裙摆所抚过的脚边,莲花都为之绽放,可每走过一步,那些莲花又随之枯萎凋谢。
“在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没有迷茫没有污点的人吗?”
春日悠步步靠近,她不是正统的巫女,她无法理解圣人对自己的要求与信仰,她只是单纯的不解,为何世间定义的都如此残忍,她对于白心上人没有任何厌恶感,反而在他身上看见了桔梗的影子。
那个同样为自己选择的正确道路而奉献一生的女子,她为了守护四魂之玉守护村民,放弃了一个女子应该有的年纪和青春,最终因踏错一步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而那一步她真的错了吗?
到底什么才是错?
“我从你的身上感受到了怨恨。”一直沉默的白心上人忽然开口。
连春日悠都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气息已经如此不稳了,她在怨恨什么?怨恨桔梗的死?还是怨恨大家对于圣人和巫女苛刻的宿命?
白心上人从她伸手的影子里,感受到了奈落的气息,“一个巫女竟然和妖怪同流合污,丝毫不在意被世人斥责吗?”
春日悠脱口而出:“我只想自己想做的事情。”随后一愣,似乎领悟到了什么,抬眸看向白心上人。
“为珍惜自己的生命而彷徨流泪,并不可耻,为珍惜自己的爱人而与信仰背道而驰,也不可耻。”
“你依然守护着这片土地,你并不憎恶世间对吗?”春日悠能感受到灵气中令人不适的气息,却没有怨恨与憎恶。
“是啊……”
白心上人的眼珠终于破碎出裂痕,流下泪水,原来嘶哑的声音竟然像小孩子一样哭了起来:
“……我本来作为圣人,顺利圆寂,但是我没有实现,我不想死……我违背了心中的信念而痛苦……”
春日悠终于走到白心上人的面前,轻轻地拍着他的肩膀,柔声开口:“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拯救了许多人。”
“可是这样的我根本不配作为……”
白心上人心中的迷茫,何曾不是春日悠和桔梗曾经心中的迷茫,可他们并非化羽成仙啊,同样作为人类会有的情绪,不是很正常吗?
奈落或许发现了他的疾苦,想解放他的人性,所以白心上人也会同时庇护着白灵山里面的妖怪。
可白心上人并没有得到救赎,他依然在黑暗中徘徊,他需要的不是体谅,而是理解。
“已经够了,你已经尽力而为了,已经足以得到自由了。”春日悠低着头开口。
白心上人颤颤巍巍的捂住自己的脸,这个像孩子一样哭泣和迷茫的僧人,口中喃喃:
“真的可以了吗?”
“可以了。”
伴随着一道光芒散去,白心上人渐渐化作光点消失,终于露出了平静祥和的脸孔,春日悠感受到了结界的消失,心中有些庆幸,幸亏奈落没让他造杀业,否则毁了修行就不可能成佛了。
善就是恶,恶就是善。
她朝山顶看去,地面忽然晃动起来,这么说奈落所带进来的妖怪应该也会出来了。
“白童子!”
春日悠恰好看见一抹白色的身影朝山顶冲去,脸色似乎十分难看,她大声喊叫却得不到回应,于是也朝山顶跑去。
地面在不停的摇晃,使她走路都有些不稳,一路跌跌撞撞的半跑半爬的跑到山顶,恰好看见白童子和奈落面对面站着。
“奈落……”
看见奈落还是那身蓝紫衣襟外披白色羽织,衣袂飘飘站在泉水旁,眉目如画,神情依旧。
春日悠忽然有些想掉泪,很莫名的,突如其来的情绪,声音开始梗咽。
“你还是来了呀……”
奈落的声音很轻,仿佛像是叹息而带出来的话,目光竟然从未有过掩饰的温柔望着她,唇边绽开一抹温柔又凉薄笑容。
白童子狠狠盯着奈落,语气阴沉:“你竟然要把身体里的妖气全部剥离?”
“什么?”春日悠朝白童子看去,一时之间没听明白。
“你知不知道,你把心脏抽出来的瞬间,会有成千上万的妖怪冲出来把你吞噬掉。”白童子咬着牙从嘴角吐出来这段话几乎让春日悠呆怔。
奈落低声笑了起来,一丝多余的目光都没有分给白童子,全神专注地望着春日悠,语气似惋惜:“为什么你要过来?”
"我……"春日悠一时语塞,想到白灵山下的种种有点恼火,“当然是看你在搞什么鬼啊!你竟然把四魂之玉这样用?!”
说完目光移到灵泉,却看见里面躺着一个人。
“这是什么?!”
春日悠跑到山顶缓了一会儿好不容易站直身体,惊讶的发现泉水里面躺着一个和奈落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不,他没有活人的气息!
“这是傀儡?”春日悠想再靠近却被奈落的结界弹回来,奈落微微一笑:“多亏你打破了白心上人的结界,否则我的妖力无法完全施展结界。”
“喂你想把我也关在外面吗!”春日悠不满地敲打结界。
“你再仔细看看。”奈落话题一转,似乎很满意泉水里的男人躯体。
春日悠愣了一下,再度望去,这具躯体竟然充满了妖力,他的身上没有墓土的味道也没有死灵的气息,只有妖气:
“这是……完全的妖体?”
“白灵山的圣泉可以生死人,肉白骨,即使是用妖气捏造的躯体也可以被净化,经过了五十年的沉浸,这具躯体已经变得十分纯净。”
奈落目光意外的柔和,在雾气袅绕的山顶,仿佛像一个即将飞升的圣人。
“你想用这幅躯体变成完整的妖?”白童子的脸色越来越扭曲,几乎怒吼出来:“这幅被净化完全的妖体根本容不下你这颗心脏!还有你身上万妖凝聚的妖力!你在找死奈落!”
春日悠怔住了,所以奈落消失的这段时间是在给自己换身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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