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009

    第九章

    姜秦氏仔细一想,竟觉得眼前这少年的脸与她记忆中九皇子年幼的面容隐隐重合。

    细细一看,这两人的眉眼确实是有些相似。

    她没见过长大后的九皇子,可却一直没忘记过九皇子年幼时的样子。

    个头小小的一个孩子,肤似冷雪,唇如点胭,眼眸干净如透彻的琉璃,明明长得很招人喜欢,却总是一个人独自待着,垂着眼眸,长长的睫毛浓密,安静地站在角落里,极为乖巧。

    那个孩子长大后,应该也如眼前这个少年一般好看。

    可她从未听说过九皇子离开京城的消息。

    更何况九皇子也不是残废。

    再看看少年身上简单朴素的粗布衣衫,姜秦氏更是否定了自己的猜测。

    天家的孩子,怎会沦落到如此落魄的处境?

    是她认错了,姜秦氏轻轻摇了摇头,却对容渟更加满意了。

    毕竟已经拒绝过了九皇子的婚事,再惦念着让九皇子做她女婿也没什么用了,还不如好好帮女儿套住眼前这个。

    等到容渟走后,姜秦氏坐在姜娆床畔,似笑非笑的目光,看得姜娆心里发毛,全然猜不到她阿娘心里在想些什么。

    而后,便听到姜秦氏语含笑意地问她:“年年这次出城,是为了给那小少年求药?”

    姜娆点了下头。

    “药呢?”姜秦氏又问。

    “已经给他了。”

    “那药当真有用?”

    “自然有用的。”若不是有用,她也不会千辛万苦去求,提起这件事,姜娆微仰下巴,骄傲说道,“任神医说,好好用药,他腿上的伤半年也就好了,恢复后和常人不会有什么两样,还能继续练武呢。”

    虽然马车滚下山崖,受了惊,还受了点伤,但姜娆眼里完全不见了过往那几天的郁闷与愧疚,心情已经好了许多。

    “有用就好。”

    姜秦氏闻言,脸上笑意更深了。

    既然有用,刚才那个少年的腿伤能好,日后就不再是个残废了。

    给她做女婿,还是使得的。

    那她以后的外孙得多好看啊。

    姜娆在一旁看着,只觉得她阿娘脸上的笑真的是……越来越诡异了。

    她有些头疼地唤了一声将她从思绪中扯回,“娘亲。”

    姜秦氏闻言回神,咳了咳,收了收脸上的表情。她转身,朝丫鬟嘱咐道:“快去府库那找些上好的补药,给那少年送去,日后若见他来,也不用通报了,领到你家姑娘这里来便是。”

    嘱咐完,她笑吟吟转头朝向姜娆,也不恼姜娆不打一声招呼就出城的危险行径了,揉了下她的脑袋,“年年长大了,有出息了。”

    姜娆只当她是赞誉她助人为乐的事迹,乖顺地伏在姜秦氏膝上,像只小奶猫一样老实,却听到姜秦氏慈爱又欣慰的声音又从她头顶落了下来,“年年的心思,为娘清楚。”

    姜娆稍稍抬了抬脑袋,觉得有些奇怪。

    她的什么心思?

    门在这时被人推开,却是一身风雪的姜四爷推门阔步而入。

    他几步冲到了姜娆的床前,因刚才外面回来,口中呼出来的热气还是白的,“年年当真没事?”

    他听下人来报说女儿已经回家了,却在街上听到了许多不好的流言与传闻,匆匆忙忙赶回来,一路上,一颗心始终提着。

    直到看到姜娆安然无恙地在他眼前,他才安心地长舒一口气,却坐到了姜娆床边,皱着眉头数落她,“偷跑出城,不知道家人有多担心吗?”

    姜四爷鲜少有在姜娆面前发怒的时候,眼前这种口气冰冷的样子亦十分不常见。

    姜秦氏现在却是站在姜娆这边的,轻挽住了丈夫的胳膊,替姜娆说话,“年年这不是没事吗?再说了,她也是事出有因。”

    姜四爷耳朵一尖,“有因?有什么因?”

    “救人嘛,她出城是去找药。年年也是好心行善,你别怪她了。”姜秦氏知道直说女儿有了意中人,怕是要惹丈夫不快,便说的含糊了一点。

    姜四爷却在这点上精明了起来。

    他很快联想到在这几日找寻姜娆期间,听说的她经常往城西跑去找一个小少年的事。

    姜四爷立时明白了什么。

    老父亲心里闷得不行。

    “这次就先不罚你了。”

    姜四爷想到女儿迟早是要出嫁的,心里就酸涩的慌,觉得得给女儿立起点儿规矩来,可又不舍得重罚,便道:“久不归家这种事,再有一次,我定要禁你的足!”

    ……

    宫内,蕃外使节来朝进贡。

    蕃邦进贡的肥牛烈马烹成美食,盛宴满席,酒席中央,胡姬舞娘身段优美,舞姿婀娜如花。

    使节与昭武帝在酒席间高谈阔论,相谈甚欢,酒肉过了几巡,惯例是要进行一下武场上的比试,切磋助兴。

    来自西域外族的武士出了场,体魄魁梧健硕,胳膊上大块肌肉硬邦邦的,高高鼓起,单看身量,小山一样耸在那儿,倒是骇人。

    马背上长大的民族本就剽悍,又极要面子。去年他们来大昭进贡时,这位号称番邦族内最强的武士却被年仅十三岁的容渟比了下去,还是连输三场,败得一塌糊涂。他辛苦操练了一年,就等着今年来一雪前耻。

    可武士将目光一扫,却未在人群中看到容渟的身影。

    他的斗志肉眼可见地消减了下去,兴致缺缺,马马虎虎地应付了过去。

    这次却一场一场接连赢了下去,不费丝毫力气。

    显得那几个与他对打的四皇子、七皇子等人格外没用。

    昭武帝面色上显露出了不悦。

    他本来是不在意比赛的结果的。

    去年之前,这种武艺上的比试,往往都是外邦的武士会赢,昭武帝也习惯了这事。

    结果既已注定,大昭输、外邦赢成了惯例,昭武帝也就不把这种比试放在心上。

    但去年容渟连赢三场,狠狠给他长了面子,也让昭武帝提起了对于这类比试的兴趣。

    今年再输,大昭皇帝的脸上就有些挂不住了。

    他没想到自己这么多个儿子,竟没一个能打赢的!

    若说是这蛮子厉害,可明明去年小九才十三岁,三场全都赢了。

    偏生这次来的番邦使节还不识趣,大笑着指着自己的武士,用一口蹩脚的中原口音,说道:“今年他才算是尽了全力。”

    一句话将去年容渟连赢三场,说成了是他们放水的结果。

    听在昭武帝耳里,简直不舒服极了。

    然而,落座于昭武帝左侧的嘉和皇后听了这话,却淡淡勾起一笑。

    在她眼里,诋毁容渟的话,都是好话。

    更何况刚刚上场比试的人里,并没有她的儿子,丢脸的根本不是她。

    若是等到小十七长大,赢了他们,就更显得小十七厉害了。

    去年容渟有多风光,将来她的小十七就有多风光。

    而容渟将永远是个翻不了身的废物。

    嘉和皇后心情愉悦地勾起唇角。

    番邦使节好奇地问,“那位九皇子呢,怎未见他出来比试?”

    嘉和皇后过于放松,不觉将心里的想法脱口而出,“如今他只是个残废,怎还能与人比试?”

    语气里是沾了几分不屑的。

    席间霎时静默,鸦雀无声。

    昭武帝用一种冷冰冰的眼神,看向了嘉和皇后。

    嘉和皇后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脸色凄然,立刻苍白几分。

    她忙补救道:“去年秋猎时,小九被刺客袭击,受了些伤,若叫他来比试,扯到伤口,影响到伤口复原,那是臣妾的孩子,臣妾于心不忍。”

    昭武帝目光和缓了一些,呷了一口酒,“朕的儿子,怎会是残废,只是受了点伤,并无大碍。”

    蕃族使节却对嘉和皇后提到的事感到困惑难解,“他可是赢过我们这里最勇猛的武士的人。是多厉害的刺客,才能让他受伤?”

    昭武帝闻言眯了眯眼,视线移向身侧的皇后。

    当初秋猎上出现刺客,容渟受伤,之后的调查,由嘉和皇后一手揽了过去。

    嘉和皇后被这问题吓出一身冷汗,涂了丹蔻的手指死死掐入掌心。

    若是昭武帝重查当初容渟受伤的事,真相大白,她便再也无法做他心中那个淳厚善良的皇后!只会身败名裂!

    她心里在发抖,却眼眶含泪,做出了一副恨极了刺客的慈母样子,“那刺客在伤害了妾身的小九后,便畏罪含毒自尽了,可怜了妾身的小九。”

    蕃族使节见她脸色哀痛,安抚地问道:“九皇子近来恢复得可好?”

    昭武帝指尖虚虚点着桌面,示意嘉和皇后来答这话。

    嘉和皇后在人前的演技毫无破绽,这时眉目舒展,温柔说道:“妾身为小九找了最好的大夫、最好的药,小九的伤,恢复得不错。”

    就真的像是一位关心呵护着孩子的母亲。

    蕃族使节哈哈大笑,“如此便好。愿来年,再让我们的武士与他切磋一下武艺。”

    昭武帝也在这时笑言,“一定。”

    之后,昭武帝唤了太监过来,让太监找人去看看容渟。

    昭武帝这会儿对他这位本不怎么起眼的儿子分外想念。

    若是容渟明年之前回京就好了,也能在比试场上,为他找回面子。

    昭武帝对太监的叮嘱传到了身旁嘉和皇后的耳里。

    她沉着脸色,忧心忡忡。

    她怕昭武帝是看出了什么。

    酒席散后,她一脸急色地回到了自己的锦绣宫,叫来了自己的心腹,冷声吩咐,“解决掉皇帝去找容渟的人。”

    “并去邺城,仔细查查容渟那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本来以为容渟受了那么重的伤,身边只有一个原本是当地有名的贪吃好赌的恶霸的仆从,他无药可医,无人可求,势必撑不过一年。

    可哪能想到他如此顽强,她居然至今都没能等到他死的消息!

    嘉和皇后的眼里,闪过一抹幽暗的狠厉。

    她无论如何也不会让昭武帝期待着的明年里,出现容渟的身影。

    ……

    次日,天晴雪霁。

    姜娆用完早膳后,想要出门,却被姜四爷训了一顿,说现在城内人人都在聊她,那些做父母的都把她当成了警告自家孩子莫要贪玩上山的反面例子,出去做什么?出去了就是被人笑话!

    姜娆:“……”

    她说不过姜四爷,就只能老老实实在自己的院子里待着,翻翻话本子看。

    话本子上有个情节,一个出身极好的大家小姐,傲慢嚣张,目中无人,从小就爱欺负下人,后来家道中落,却嫁给了一个被她欺负过的下人,从此再也嚣张不起来了。

    姜娆先是啧啧,这下人不知道做错了什么,竟然要娶一个这么恶毒的妻子,又忽然严肃起来,觉得这个话本子是在对她进行着鞭策警醒——

    随便欺负人,下场可能是会家道中落的,这可和她做梦梦到的自己的下场一模一样。

    还好她迷途知返。

    院里,出现了一道人影。

    因是坐在轮椅上,要比寻常人矮上几分,身姿却挺拔端正,再加上那张俊美到毫无瑕疵的面庞,一下便与其他人格格不入了起来,别人尚在人间,他却独成仙境。

    姜娆看到容渟,抢在丫鬟之前去给他打开了门。

    却在看到容渟手中所拿之后,脚步重重一刹,脸上表情缓慢浮上来了惊恐。

    怎么他来,还带着药来了?

    容渟注意到了她的视线,未及她问,他便心有灵犀地解释道:“刚才遇到你的娘亲,她让我……”

    “让你看着我喝药。”姜娆一猜便猜到了。

    她爹娘都宠她,但论起来,她还是有些害怕她娘亲的。

    因为她娘亲好像总是能抓到她的把柄,而且她爹也是怕她娘的。

    但昨日那碗药让姜娆苦怕了,她眼神祈求地抬眸看着容渟,可怜巴巴地卖惨求饶,“药苦得我想吐,我能不喝药吗?”

    辰时天光大亮,浅如薄纱的淡金色阳光铺在她的脸上,显得她的脸颊像洗净的糯米粒儿一样干净。

    容渟的视线却落在她的颈后。

    白皙如玉的颈后,留着一片乌青,蔓延到了衣领内。

    这时马车跌落山崖时,姜娆被滚石砸中后背,留下的乌青。

    伤在后背,姜娆除了偶尔会觉得疼,其余时候,一直没放在心上。

    容渟的视线在那乌青上一停,声线哑沉,不容辩驳,“喝药。”

    姜娆在心里跺了跺脚。

    她就知道和他讲道理是没用的。

    以后没用,如今也没用。

    她不情不愿地把药碗端了过来,上次不知道药多苦,还有一口气喝到底的勇气,这次看着这药碗,想到那苦到心底的黄莲味,姜娆还没等喝药,小脸儿就快皱成一团了。

    却听身侧他又问道:“要我喂你?”

    低沉的嗓音震得她那芝麻丁点儿大的胆子颤了两颤,“不、不必。”

    让她喝药,是受苦,但被他喂的话,大概是给她上刑。

    她也不管苦不苦了,仰着头,又一次一口气喝了,喝完之后,脸上的表情,像命丢了半条的样子。

    咕嘟嘟咽了下去,姜娆觉得她都快成装药的药罐子了。

    刚想和容渟说,明日你别来了,脑袋别向他那一侧,红唇微启,却意外被塞进来一颗梅子。

    糖渍的梅子,甜如蜜饯,又比蜜饯爽口,清甜的味道,瞬间清扫了她口中苦苦的药味。

    她愣愣的,睁圆了眼睛。

    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又被容渟塞进来一颗。

    容渟手里捏着一个油纸袋,上面写着“妙食阁”三个字。

    他长指间还捏着一颗话梅,刚才手指无意间划过她柔软红唇,眸色不经意黯了黯,“还苦吗?”

    姜娆简直受宠若惊,点了点头。

    她含着两颗梅子,在他面前,也不敢贪心再要一颗,乖乖含着,说道:“不苦了。”

    点头说不苦的下场是又被喂了两碗补药。

    姜娆最后用手比了一下,感觉自己肚子都圆了。

    来自未来大佬的关怀,好沉重啊。

    ……

    一个时辰前,妙食阁。

    容渟转着自己的轮椅来到了这里。

    昨天姜娆喝完药后的样子,便让他知道了,她是个吃不得苦的。

    只是一碗药而已,脸就皱成小核桃了。

    他把这事记在了心上,却因为他从来不喜甜食,不知道哪种甜食好吃,皱着眉,看着柜间摆放的各种果脯点心,许久。

    容渟在外,眼神一向杀伐果决,暗含戾气,明明是在看着一些造型简单可爱的点心,眼神却像是在对待什么难题。

    还好掌柜的推荐替他免去了抉择的困难,容渟选了梅子其中最甜的离开。

    坐着轮椅的客人,总是要比其他人要显眼许多的。

    汪周从药店里,给自己买了一点药,一眼便看到了进妙食阁的容渟的身影。

    他不解地皱了皱眉头,而后藏身角落,视线一直看往妙食阁。

    待容渟买了一袋梅子出来,汪周心里顿时失衡。

    妙食阁是邺城最好的点心店,他可一次都没进去过。

    如今他被人打成了重伤,更是得把身上所有的钱用来拿药,穷困潦倒,别说去买点心了。

    他过得穷困潦倒,容渟倒是舒坦。

    可仔细一想,他却狠狠皱起眉头——

    容渟哪来的银子?

    他明明只给容渟留了八百文。

    八百文,勉强够他果腹的,怎么会有闲钱来买点心?

    汪周死死皱着眉头,想了想,姜娆虽然总来给容渟帮忙,可他也从未见她给他留过银子。

    他越想越觉得这事有些不对,扭头回了城西。

    城西小屋里,现在空无一人。

    汪周眯了眯眼睛,眼里起了一丝邪意,钻进了容渟的房间,翻箱倒柜地找了起来。

    这房间里的摆设,少得可怜,没一会儿,汪周便从床底翻出了一个小盒子。

    汪周掂了掂下那盒子的重量,手感沉甸甸的,便觉得有些不对,等打开后,看到里面的东西,却是整个人都愣了——

    盒子里是十六两银子。

    底下印着金陵银号的银子,邺城可不多见。

    这十六两银子,分明就是前不久,他在路上被贼人偷走的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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