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她最后朝皇后派来的死士的那一笑, 针一样扎在了他的心上。
内心最阴暗的角落无法自控地生发出令他难以承受的猜测。
不是说不会骗他吗
容渟修长手指绷紧了,骨节处,泛起白痕, 指底微凉。
年纪还小的时候, 他曾从阴沟里捡回了一只猫。
那猫被它的同伴欺负, 差点溺死在沟里,被他捡到时, 肮脏瘦弱,弱小可怜, 仿佛只剩半条命。
就如同那时的他一样。
他救了它, 养着它, 就算自己饿着肚子, 也要先把猫喂饱。
他忍饥挨饿, 却还是高兴的。
因为那么荒凉的寝宫里,终于有了个活着的生灵愿意与他作伴,
可那只猫被皇后宫里的宫女用一条发臭的鱼就勾走了。
被他找到时, 却像是不认得他了一样, 再没看过他这个曾经救了它命的旧主人, 眼里只有腥臭的鱼肉。
还在他想强行抱回去时, 抓了他满脸伤痕。
那些摇尾示好、曾经叫他觉得温暖的招数, 又被它用在了新的主人身上。
猫成了皇后宫里跟在宫女身后摇尾乞食的宠物。
他对人间最后那点信任终于磨蚀掉了干净。
没必要同情弱者, 没必要相信别人。
这么久了,他是第一次去相信一个人。
容渟苍白着脸, 脑海中残存着她与效忠于皇后的死士相谈甚欢的场面。
久久挥之不去。
他自嘲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他确实忍受不了丁点儿的背叛。
忍受不了示好背后的别有用心。
只是脑海里, 与她相逢以来的这些日子却也走马观花般过了一遍。
他忽然间松开了手, 眸色黯沉。
心还像是在烈火上烤炙着一样痛苦。
他垂头, 看着自己紧绷的手指。
他曾经用这双手,杀死了那只猫。
这次
他盯着双手,看了良久,绷紧的手指却忽然松开
没关系的。
因为是她,别有用心,也没关系。
他只要她来接近他这个结果。
“那小姑娘为何要把人带往城东啊”
“说是惩恶扬善。”
刚才一直在配合姜娆的驿吏对发问的同僚说道“可是,看那青衣人的身姿,像是有功夫的,再瞅瞅他那凶煞粗莽的样子,说不定还有命案背在身上。也不知道那小姑娘为何要淌这摊浑水。”
容渟本欲独自推着轮椅离开,听到那二人的交谈,却是一顿。
眉头彻底松开,觉得自己刚才胡思乱想,倒像是个笑话一样。
只是
她若想算计那个死士,会有危险
容渟拧紧眉头,转回头去,冷声,“她去了哪儿”
驿吏抬头,却因眼前少年身上那与他精致面庞完全不符的满身煞气一怔,“城东。”
姜娆颠着手里那点碎银,脚步轻快,一路将青衣人带向城东。
到废屋前,她停住脚步,“到了。”
青衣人狐疑看了她一眼。
眼前的屋子,低矮破旧,墙角还生着青苔,阴暗潮湿,完全不像有人住在这里的样子。
附近,也并无人烟。
他狐疑,姜娆脸上就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还有事吗有事的话,不给钱我可不告诉你。”
将财迷人设贯彻到底。
青衣人眼底疑惑却消了一分,她愈是财迷,倒愈是显得九皇子住在这里的事真实可信。
皇后娘娘让他来查暗中帮助九皇子的人,可单看这屋子破旧漏风的模样
要有人在帮他,至于沦落到住在这种地方
青衣人满心狐疑,又给了姜娆几点碎银,“你可知住在这儿的人,和这里哪家走得近”
“谁敢和他走得太近啊,听说那个给他做贴身随从的,都被逮到京城去了。”姜娆眨了眨眼,“官人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青衣人见从她这里问不出什么来,挥了挥手,“你可以走了。”
他凑近门扉,弯腰探看。
姜娆轻着步子,脚踩在地上几乎没什么声音,悄悄到了青衣人身后,一把将他推进屋去。
那青衣人却是警惕一闪,令姜娆扑了个空。
姜娆拧眉,迅速喊,“姜平”
草丛中姜平嗖的一声钻出,一声口哨,屋里埋伏好的人纷纷涌出。
青衣人寡不敌众,被套上了麻袋暴打了一顿,又被用麻绳捆缚了起来。
姜娆想着刚才扑空那一下,心中尚有余惊。
她想过这青衣人是有功夫的,却没想到武功高强到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样。
还好埋伏在这里的帮手够多。
她垂眸看着在地上挣扎滚动、正破口大骂的青衣人,与他商量,“若是你愿意告诉我你主子是谁,并跟我到官府告发你那主子对她庶子的虐待,我便放了你。”
一直在破口大骂的青衣人却在此刻闭上了嘴,闷声不吭。
姜娆看着,有些生气。
“你效忠的主子欺压庶子,不把人命放在眼里,蛇蝎一样残忍,你对这种人忠心耿耿,就是愚忠。”
她试探着走先打一巴掌再给个枣儿的战术,又柔和下声音,问道“还是你有什么把柄被抓在你那主子手上,金陵那边,我有门路,我能帮你。”
青衣人心里咯噔一声,她怎么知道他是金陵来的
被将近十个彪形大汉看着,寡不敌众,自知划开绳子也逃脱无望。
但他忽然转身,手指间迸出一物,冷光一闪。
一银钩朝着姜娆喉间冲去,无声无息。
却传来冷铁相撞的声音。
那银钩被石子击中,方向一歪,射中一旁树干。
枝丫上的麻雀拍着翅膀惊走,不远处树下,坐在轮椅上的少年肩上,落叶满肩。
随着他的前行,树间斑斑点点的阴影,在他窄长的眼皮和高挺的鼻梁之间晃动。
墨发高束,眼色如潭。
待他视线扫过那刻进了树干里的银钩。
他眯了眯眼。
那是差点要了她命的暗器。
他心里的余怒未歇,眼底浮红,手指的力道,几乎要将手里攥着的石子捏碎。
若是来晚一步
地上青衣人忽然抿直唇瓣,下颌用力。
死士的素养,若没能完成任务,就要自尽。
容渟眸间升起冰寒的冷意,手指一弹,一颗石子脱手而出。
只听一声惨叫。
青衣人就像一条活着就入了锅的鱼,下巴脱臼,再也合不拢。
身体在地上抽搐着,过了电一样剧烈抖动。
整个过程,不过眨眼之间。
姜娆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经在鬼门关前走了一个回合,只是听到了枝头鸟雀突然惊飞,而青衣人不知为何,在地上翻滚惨叫。
她转身,看到了树下的容渟。
一时怔愣。
“你怎么在这儿”
她下意识掩了掩身后的场景。
怕他不知道前因后果,误会她恃强凌弱。
她不知从何处解释,对他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容渟眼里,并无怀疑、猜忌。
他淡淡“嗯”了一声,声线听上去沙哑无比,“将这人给我,我亲自审。”
姜娆本来打算,若是那青衣人最终态度软化,能为她所用,那她就可以在最后放了他。
若是他始终死咬着对他主人的忠诚不松口,那她便将他关起来,派人看着。
一日不松口,就一日不放他出来,免得他回金陵报信。
但被容渟的问话打断,姜娆皱眉一想,“难道你已经认出他是谁了”
她有些奇怪,她是做了梦才知道的,容渟又是怎么知道的
容渟扫了眼仍在地上抽搐的青衣人,长眸间是冰冷的嫌恶,“是死士。”
秋猎时刺杀他的那几个刺客未等到被捉时,均以自杀,容渟那时便猜,那是皇后豢养的死士。
今日看到这人,叫他更加确信了心中的猜测。
他指了着死士衣襟边上那个很不起眼的银蛇给姜娆看,“这便是他们的标志。”
死士身上,往往是不需要什么标志的,他们往往长相穿着都普普通通,有藏在人群中也不被人发现的本事才对。
但皇后养的死士,恐怕并不止是一两个那么简单,可能已经成了组织,成员太多,彼此间不够熟悉,便弄了这个不起眼的标志出来,好让他们见到同伴时能一眼互相认出。
若想彻底扳倒皇后,就得将这些死士赶尽杀绝。
容渟脸上表情淡淡的,神色未变,瞳仁依旧像琉璃一样的干净透彻,心里却已经升起了残忍的嗜血的欲望。
他的目光忽的扫过她的脖颈。
纤细的脖颈,洁白、脆弱,像荷叶那颤颤弱弱的茎儿,似是一折就断了。
若刚才暗器穿喉,他就要看着她彻底消失在世上。
容渟竟是手一抖,眼里簇起针芒,“日后,若是你再见到衣服上带有这种纹路的人,能躲多远躲多远。”
死士
姜娆难以置信,看了倒地抽搐的青衣人一眼。
大昭律令禁止大昭子民培养死士。
只有很少目无王法的王侯贵族权势大到视律令于无物,并不遵循此令,暗地里偷偷培养死士。
若是被人捉到,这可是要杀头的
容渟见她完全没有刚在鬼门关旁遛了一遭的自觉,竟然还用一种看新奇事物的表情看向了皇后的死士
只得提醒,“你离远些。”
那青衣人下颌骨断裂,正疼得撕心裂肺,没有什么攻击力,但容渟存心吓她,“当心他又放暗器。”
“又”
容渟颔首,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看旁边那棵树的树干,“刚才,他想用这暗器夺你性命。”
姜娆此时才惊出一身冷汗。
原来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她差点没了小命。
她回忆起刚才在风中听到了石子碰撞与鸟雀扑棱飞起来的声音,突然生出一种敏锐的直觉,看向容渟,“是不是你救了我”
“不是。”
“暗器他自己射歪的。”
容渟却垂下眸,说话的声音淡淡,“下巴,他自己磕到的。”
而他,双臂肌肉放松,孱弱无力地放在轮椅两侧,耷拉着一双眼睛,无比无辜。
姜娆看着那个此刻像只青虫子一样在地上扭来扭去的青衣人,一时竟不知道是否该相信他。
不过又想了想,梦里他那些手段更加可怕。
这么一想,倒显得他的话可信了。
毕竟他出手的话,应该更残忍点才对。
而现在的他看上去病气缭绕,弱不禁风的,看上去倒还真没有伤人的力气。
姜娆那零星的不信很快就消散了,朝容渟点了点头。
她又看了那青衣人几眼,将那银蛇的图案记在了心里,有些好奇,“你是怎么认得这种图案的”
她没见过死士,但看过不少话本,听说那些死士,都是扔在人群里完全叫人认不出来的才对,这样才能杀人于无形,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容渟道“曾经见过一次。”
秋猎当日,皇后派来的人,身上都有这种图样。
“只是见过一次啊”
“嗯,见了几个人。”
“好聪明啊。”
姜娆由衷感叹。
只是见过一次,见了几个人,他便能找出他们身上共同的标志,观察得也太细致入微了,还能一直记得,真的好聪明。
容渟视线暗沉下去。
容渟第一次被人说聪明,是在六岁,进入皇宫里的学堂之后。
太师头一次教到这么聪明的学生,喜出望外,当着皇后的面,夸赞容渟过目不忘,是几个小皇子里头最聪慧的那个。
皇后在太师面前笑得自豪,语气温柔得体,还叫六岁的容渟谢谢太师。
容渟那时声线里尚有些奶气,却已经比同龄人沉稳许多,“谢谢太师。”
一回到锦绣宫,嘉和皇后却立刻以容渟张扬不知谦逊为由,罚他在院里跪了两天。
但凡脊背稍稍弯曲下去,就用荆条抽打,直到他直起背部挺直起来为止。
背上的伤让容渟躺了半个月才好,再到学堂,就落下了功课。
容渟去和别人说皇后打他,可周围所有人都觉得嘉和皇后得体温柔大方,都觉得容渟在说谎。
皇后那张温柔得体的面具戴得久了,又惯会收买人心,几乎所有人都把她的温柔,信以为真。
后来那位太师早逝,原因不明。
新太师换成了皇后母族的人,宫里再没有过说容渟聪明的人。
皇后的势力越来越大,又有着昭武帝的宠爱,在后宫低位越发稳固。
即使有人识她蛇蝎心肠,也无人能撼动她半分。
容渟阖了阖眸。
他从小就想扳倒皇后,却势单力薄,只能先学会忍,等着最好的时机。
可如今却不想再忍。
皇后屡屡来犯,这次甚至还触及了他最重要的东西。
容渟看向姜娆。
眼里浓沉到化不开的担忧几乎能凝成实质。
曾经他以为自己就这样了,两腿不良于行,无人救无人怜,沉在无尽的黑暗里,永远出不了头,死了都没人为他掉一滴泪。可这漫漫长夜,却还是叫他等来了光。
曾经这人间海海,芸芸众生,他始终孑然一人,活着和死了没什么两样。
这次,他却有了赌上命也想守护好的人。
把容渟送回城西后,姜娆回到府上。
远远就看到她爹她娘在门前守着。
尤其她爹,简直和块望女石一样,翘首以盼,一见她回来,立刻问道:“今日,你到哪儿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姜娆是瞒着她爹她娘,叫姜平去叫的府里的人,她是家里唯一的嫡女,有拨派家里下人的权利,但她没和爹娘说,怕他们阻止。
尤其这次差点掉一条命的事,更不能说。说了她爹又得和上次她擅自出城一样,会生气的。
她小心翼翼觑了她爹爹一眼,“从城西回来的。”
“就说她又往城西去了,你还说不是”姜四爷扭头看向自己妻子,愤慨难当,“我就说年年如今心思都在城西那小子身上,昨晚我刚与她促膝长谈,今天她就又跑城西去了。欸欸我说的话,是越来越不中用了”
老父亲连叹两声,忽跑到姜娆身边,拉着她左看右看,“你有没有事”
姜娆脸上缓缓升起疑惑。
姜四爷道“昨晚我做了噩梦,虽记不清梦境内容,但好像梦到了你。实在担心,年年今日可遇到了什么事情”
姜娆顿时心虚,“没有。”
因为心虚,应得很快。
“爹爹做噩梦,就会有坏事发生吗”姜娆好奇问。
她那梦境里预知后事的本事,是不是从她爹爹那儿来的
姜秦氏说:“别理会你爹爹,他就爱瞎想。”
“什么瞎想”姜四爷开始反抗,“我是在教女儿规矩。她一个姑娘家,总得矜持一点儿,不能成天总往别人那儿跑,好好待在家里,等着别人来找她才对。”
都是他太纵容,把女儿教的无拘无束的,没能成为那种在家绣花绣一整天的大家闺秀。
“爹”姜娆听着自己爹爹话里的意思,像还在误会她已经心有所属一样,“你别总说得就好像我想要嫁人了一样,我还从来没想过自己的婚事。”
姜四爷冷哼,“那你还一天天往城西跑。”
姜娆很是无奈地解释,“我只是看他一个人住,没有家人在,也没有仆人照顾,他的腿上还有重伤,好可怜啊,我就想多陪陪他。”
姜秦氏也道“女儿心地善良,可怜那个孩子,哪有什么错啊”
“只是可怜他”姜四爷心里的气倒是平顺了一些,说道,“有位老父亲,上了年纪,女儿还成天往外跑,不陪着他,也很可怜。”
姜娆“”
这几日她爹爹接二连三的闹脾气,她这也摸出点儿门道来了。
上前讨好地抱住了他的胳膊,“爹爹今日要不要作画啊,女儿去给你研磨。”
姜四爷满意了,“不那么可怜了。”
夜色已至。
城西。
姜娆虽派来了人,却被容渟遣散到了屋后。
有个仆人问姜平,“姑娘让我们负责那小少爷的安危,可他却说不用,要是出事了,该怎么办啊”
姜平道“我见那小少爷虽然有些苍白病气,可身姿挺拔,倒没有一般的病人身上那股要烂掉一般,颓废的样子。”
顶多面容颓艳了点儿,漂亮得叫人难以置信。
“说不定他自己能应付。”姜平道,“我们就在外面守着,听到不对劲的动静就冲进去,不会让他出事,一定能和姑娘交差的。”
室内,炉中燃着炭火,柴火旺盛,在白色墙面上,投上了两道影。
一道身影高悬梁上。
是那青衣死士。
另一道身影与他分隔房间两端。
容渟坐在炉火一侧。
火光将他的脸照得时明时暗。
一把匕首握在他手里,他慢条斯理,不紧不慢地擦拭着上面的血迹。
死士的两条手臂被捆缚着吊在梁上,血色将布缕渗透,红色血珠滴答落了下来,下巴却还是脱臼的状态,没有接回去,额头豆大汗珠,痛也发不出声。
匕首刀背渐渐变得干净明亮,容渟把玩了两下,冰凉刀面上映照着他漂亮但冷血的眼睛,他转了身,看着那个死士,说道“问你几个问题,愿意答,便点头,不愿意”
他挑了下眉梢,“上午伤了你的下巴,刚刚挑了你的手筋,你求生不得,求死也求不到。你若不愿意答,我还有得是折磨人的手段。”
脸上似笑非笑,语气恐吓,却因为脸蛋漂亮,瞳仁干净,倒像个生来顽劣、无恶不作的恶童。灵魂邪恶,外表天真。
“答吗”容渟抛出了第一个问题。
死士“呜呜”叫了几声。
他现在一心求死。
想死的痛痛快快的,不想再受折磨。
容渟见他脑袋不点,只是“呜呜”乱喊,不悦地眯了眯眼,“你想要她的命,我一定会要你的命。”
“想死,不急于一时。”他的指腹蹭了蹭匕首冰冷的刀身,递上前,贴到了死士的颊边,拍了拍,“等我问出了我想知道的,亲自送你一程。”
让他死得痛苦无比,才算报了他用暗器伤她那笔账。
人都有弱点,也都有意志力薄弱的时候。
能不能审得出来,看谁更狠。
四日后,清晨
容渟四日以来,第一次步出家门。
他一身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手里捏着一封信,上面按着已经断了气的死士的手印。
送至驿站,寄往金陵。
皇后既然想打听谁在帮他。
那就由他这个真正接受恩馈的人来告诉她。
季嬷嬷匆匆迈入锦绣宫。
她刚刚打听到了一个消息,说是姜家那位姜四爷现在正在邺城
她们在京城等了多日,都没能等到派去邺城的死士带回来的消息,也不知道邺城那边是出了什么状况,眼看着嘉和皇后都快要急疯了,眼下得了这个消息,季嬷嬷脚步匆匆,回去告诉皇后娘娘。
说不定,正是那位姜四爷,暗中帮着九皇子,阻碍了他们。
季嬷嬷脚步匆匆,踏进锦绣宫后,却见皇后娘娘面沉如水,手里正拿着一封信。
季嬷嬷道“娘娘”
一声让皇后娘娘从震惊中回神,她扭头看到季嬷嬷来了,却不似往常那样,将信毫不设防地递给季嬷嬷看,而是将信团了起来,迅速放在了一边。
看季嬷嬷的目光,也多了一道之前从未有过的怀疑。
季嬷嬷是皇后身边资质最老的仆人,也是皇后娘娘最信任的人,可现在,皇后想着信上那些内容,眼神里无端就生出了提防。
信上说,暗中帮着容渟的,不是别人,正是她最信任的这位季嬷嬷
若只是普普通通一封信,皇后娘娘势必不会相信。
可这信的末尾画了她徐家死士的图样,还有派出去的那个死士摁下的血掌印,疤痕位置都一模一样。
信里说,邺城又下了一场大雪,那死士无法赶回,只得先寄了信件回来,提醒她,提防身边人。
皇后娘娘无端就对季嬷嬷有了猜忌,声音冷淡地说道:“怎这么着急”
季嬷嬷欢欣道“老奴刚去打听得到了一些事情。”
“且说。”
“宁安伯府的姜四爷,您还记得吗”
嘉和皇后皱眉,“始终云游在外,一直未回京的那位”
“正是。”季嬷嬷附耳过去,“老奴打听到,当下他正在邺城。”
嘉和皇后脸色微变。
季嬷嬷笑了,“老奴觉得,是他在帮着九皇子。”
嘉和皇后心里一时不知该不该信。
若是没有刚才那封信,她肯定立刻就信了。
可看了刚才那封信后,她便不由自主地多想了起来,宁安伯府的姜四爷,听说是个闲云野鹤,对权力完全不感兴趣的,还是个喜欢过安稳日子,不愿惹祸的,不然也不会因为怕宁安伯府的担子落在他的身上,跑到金陵外面云游去了。
这样的性子,看起来不会是像会掺和进别人的事里来的。
见嘉和皇后皱眉,季嬷嬷问,“娘娘可是担心,姜四爷难以对付”
她眼角眯起了深深的皱纹,眼里的光聚集起了阴狠,“这点不用担心,这姜行舟虽然家财万贯,可离开金陵这么多年,人脉、权势皆无,娘娘若想高枕无忧,宁肯错杀,也不要放过。”
嘉和皇后闻言更加不适。
看了信后,她抱着挑刺的心情听季嬷嬷这番话,只觉得她太过武断。
只是知道姜行舟在邺城而已,怎么就能说他就是给她们使绊子的人
若是错认,昭武帝那么喜欢姜行舟的字画,她得罪了姜行舟,不就是得罪了皇上
嘉和皇后到现在,渐渐相信起了信上所说的
季嬷嬷可能真的已经背叛她了
她绷紧唇角,抿出笑意来,看着季嬷嬷,假装将她的话听了进去,“嬷嬷辛苦。”
她虽笑着,目光却幽冷地流转在季嬷嬷身上,“这阵子,大事小事都由嬷嬷看顾,实在辛苦,嬷嬷可有什么想要的”
季嬷嬷闻言脸上露出几抹喜色,“老奴侄儿过几日要参加科举考试,但他混账了点儿,不肯用功读书。不过与他同班有一个孩子,文采裴然”
她话至此,嘉和皇后便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嘴角的笑冷了下来,“今年科考,皇帝极为重视,若想偷换卷子,恐怕没那么容易。”
这便是拒绝了。
季嬷嬷喜悦的笑僵在脸上。
她忙道“老奴求的不多,能叫孙儿考取个秀才便行。”
皇后娘娘轻轻摇了摇头。
既已对季嬷嬷生疑,她便不想再给她需要她冒着丁点儿风险才能给到的甜头吃。
她甚至想除掉季嬷嬷这个人。
可季嬷嬷跟她太久,知道她太多事,帮她联络了太多的人,牵一发而动全身,在找到能够代替她的人之前,要徐徐图之。
皇后娘娘道“嬷嬷体谅本宫,实在是此事难以实现,一会儿,您到管事那里,领套金枝鸣翠的簪子,送给日后的媳妇,也是本宫的一片心意。”
季嬷嬷脸上几乎撑不住笑。
她明明听说上一次科考,皇后娘娘帮一个一品官员的孩子和人偷换了卷子,那个不学无术的草包,最后名列三甲
皇后分明是看她只是个奴才,才不肯帮忙。
一封信,不止嘉和皇后起了异心,季嬷嬷也对嘉和皇后生出了诸多不满。
主仆二人之间,彻底产生隔阂。
待季嬷嬷走后,嘉和皇后立刻又拿出了那封来自邺城的信件,奋笔疾书。
这次她没有让季嬷嬷,而是换了个宫女过来,让宫女将信寄了出去。
容渟看完回信。
唇角勾起浅浅一笑。
鱼,上钩了。
皇后娘娘希望她的死士能查出,邺城里那些本该与她同心,却与李嬷嬷勾结的官员都有谁。
他将信件妥善收好,留作日后对峙时的证据,又在一张已经按好了那死士血手印的信纸上,写下了回信。
写完信,容渟推开了门。
开窗透了两日风,今日屋里的血腥味已经淡了,几乎闻不出来。
容渟想了想,今日可以邀请姜娆前来了。
他已经好几日没曾见到她了。
只是想起她,他的眼底就多了一抹自己都未尝发觉的温柔。
屋外姜家那些下人被他遣散了回去。
至于那死士的死因,容渟对姜娆说,是他没看住,让他找着空子自尽了。
死士本来就是没完成主人所托付的问题就要自裁的,姜娆根本没多想,便信了他的话。
甚至还松了一口气。
她总觉得让死士和容渟同处一室,一个病人,一个训练有素的死士,实力悬殊之下,对身体病弱的容渟来说,太危险了。
死士既已自尽,那她就不用再担心了。
邀约姜娆之前,容渟又去了妙食阁。
他渐渐知道她的口味了喜欢甜食,但更喜欢那种清甜里带点儿其他味道的,酸味或是辣味,只是甜,她会觉得腻。
妙食阁的老板已经认得容渟这个常客,“又来了。”
“嗯。”
比起第一次进店时一头雾水,看那些摆在柜子里的梅子和点心就像看仇人,容渟现在已经认得了店里所有的东西。
买好点心,妙食阁老板问他,“小少年气色看着好了不少,腿上的伤,可好一些了”
容渟笑而不语,含糊说道“还要些时候。”
早上时,他已经能不扶任何东西,站起来行走,虽然最远只有两步,可比起之前,已经好了太多。
可这些,没必要说给无关紧要的人听。
一个看起来孱弱无比的身躯,反而是对野心的最好掩饰。
容渟离开了妙食阁,前往医坊。
去让老大夫看看,他这腿伤恢复成了何种程度。
到医馆后,老大夫拿着根小木槌在容渟腿上敲敲打打,半晌后,感慨,“任神医果然是神医呐。”
“这药方我用上一辈子都想不出来。”他看了容渟一眼,“不过,你倒也受苦了。”
任神医给的方子,是能治好腿伤,可他给的那些药,样样会带来其他症状,叫人夜晚头疼欲裂,痛不欲生。
偏偏这小少年脸上却从来没有半点受苦的样。
明明长得漂亮,性情倒是坚韧。
“怪不得那小丫头这么喜欢你。”
容渟眼睑微抬,“嗯”
“之前朱雀桥上和你一道放花灯那小姑娘啊。”
容渟垂眸,却道“老先生误会了。”
老大夫摇了摇头,说,“她老早就在我这儿打听你的消息了,你要是在场你就知道了。一听到你腿伤严重,她那眼睛,湿漉漉的,就和下一秒就要掉泪一样。”
容渟呼吸微屏。
老大夫见他似乎还是不信,“啧”了一声道“现在的年轻人,怎么畏头畏尾的。”
“你要是不信我说的话,我一个过来人,教你个法子,你便盯着你心仪的姑娘看,盯久一点,若那姑娘脸红,娇羞躲开,而不是扇你巴掌,骂你流氓一类的,八成有戏。”
容渟半晌没答话,他也不知道他听没听进去。
直到半晌后
容渟缓缓抬起头来,“谢谢老大夫。”
老大夫大度道:“不必谢我。”
他忍不住回忆起了往事。
当年他用这个法子试的时候
老大夫摸了下自己满是皱纹的脸颊。
当年啊当年,如今回想他当年风流倜傥时候的往事
也没什么好炫耀的。
就是想想脸还有点疼
容渟出了医坊。
街道上人声鼎沸,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人们都在往城门那儿跑去。
容渟皱眉,听到街上有人喊
“解封了解封了”
“邺城解封了”姜家管事的老管家匆匆跑进了姜四爷的书房。
姜四爷自书桌前抬眸,心中有些惊喜。
终于能把年年带走了
他终于不用再因为城西那臭小子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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