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雪衣的肩膀被卫今朝捏得生疼。
即便是最动情的那一刻,他抓紧她,也不会用上这么大的力气。
金陵小世姬已被拖走了好一会儿,他仍然没有松开她。
梅雪衣感觉有点不对,她小心地抬起眼睛,发现他喘得厉害,幽黑的眼珠旁边溢出了一道道细细的血丝。
他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无端让人感到阴森。
“陛下”她抬起手,抚了抚他的心口。
他终于动了动眼皮,眸光依旧沉沉地盯着她,薄唇一动,嘶哑地开口“王后贤良淑德,莫不是想劝我纳赵润如为妃,缓解两国之间的关系”
梅雪衣“”
这昏君是真的眼瞎。她血衣天魔和贤良淑德这四个字能沾上半点边吗劝他睡别的女人他未免想得太美。
唇刚一动,他那冰冷的手指便摁了上来,禁止她说话。
他直勾勾地盯着她,继续说道“如此,王后便能找到机会跟沈世子离开”
梅雪衣“”
沈修竹,又是沈修竹这昏君真是病得不轻
有朝一日她恢复实力,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定是捶这疯子的头,直到把他捶到正常为止。
不过此刻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只能忍气吞声,把他狠狠摁进金丝软榻里,腰一拧,坐到他的身上。
她憋着火气,凶狠地拽他的腰封。
卫今朝“你在做什么”
“谋杀亲夫”拽了几下没能拽开他的束带,她发狠地垂下头去,用牙齿咬住那锦布撕扯,“让你死在床上,我好随沈修竹私奔啊”
卫今朝“”
他像见鬼一样盯着她,盯了一会儿,咳嗽着笑出了声。
他捉住她,翻身把她掀进了金丝榻里面,囚在双臂之间。
他盯着她,发着狠笑“梅雪衣梅雪衣”
“卫今朝。”她第一次直呼他的大名,“我不喜欢沈修竹,更不会跟他走。”
他死死盯着她,好像要用目光剖开她的画皮,剥出她的真心。
他忽然问“那我呢喜欢我吗。”
梅雪衣呼吸微滞,眸光晃了晃。
两个人距离太近,视线相接,他那幽黑的目光仿佛能望穿她的眼底,让所有心思无处遁形。病态的深情如山如海,太沉,压迫着她,让她一时无法轻松地开口说出虚假的甜言蜜语。
她的片刻迟疑落在了他的眼中,他勾了勾唇“没关系。孤不介意。”
他翻身起来,坐在金丝软榻旁边,收敛着气势。
梅雪衣感到心底空荡荡的地方落进了一枚小石子,有一点细微的坠痛。
她坐起来,轻轻把双臂从他腰侧环过去,拥住他。
他拿开了她的手“不必勉强。孤不急。”
都称孤道寡了还说不急。
他缓缓扬起了下颌,声音平静“若选择跟他走,那你会死。孤迫不及待想要杀死你,没有说笑。”
她能感觉到他在压抑着翻腾的情绪。
他在折磨他自己。
梅雪衣叹了口气,把自己的脸颊贴在他的后心。
“只要不离开你,你就会护我平安,对吗”她轻声细语。
他的身体闷闷颤了下,低沉坚定的声音贴着她响起“对。”
好吧,有这句话她就放心了。在这昏君身边,吃的是珍馐美味,穿的是绫罗鲛缎,行军路上还能每日泡鲜花浴,想要天材地宝大可以向他开口离开他她是疯了还是病了
若说那床笫之事,他这张脸好看得叫人眼晕,放在从前恐怕是会被她抢回天魔宫的。也不好说到底是谁占谁便宜。
总之,只要她对他没有动心,不去深想自己并不是他心中的梅雪衣,那就什么问题都没有。
动心么呵,血衣天魔只不过是见色起意而已。
她再一次把双臂环过去,搂住他劲瘦的腰。
正待说话,外头忽然传来了匆促的脚步声,一名近侍在得到许可之后,垂首上前禀道“沈副将求见陛下。”
卫今朝低低地笑了起来。
“这个沈修竹让他进来。”
梅雪衣依旧搂着他,他轻轻拽了下她的胳膊,没拽动。
他侧过小半幅俊脸“王后,沈修竹要进来了。”
她一动不动,懒声道“怎么,昏君还要顾忌在臣子面前的形象吗”
他哑笑出声,不再管她,任她像一条无骨藤蔓挂在身上。
在沈修竹踏入辇车之前,梅雪衣还是松了手,一本正经地坐在昏君的身旁。
“陛下”沈修竹满面急切,“金陵小世姬杀不得啊臣愿以死相谏,求陛下收回成命”
看着他这副模样,梅雪衣不禁想起了卫今朝对沈氏一门的评价忠臣良将。
其实她也知道杀死赵润如实属不智。当然和昏君也不好谈什么智不智。
如果赵润如死了,那么从今往后,再也无人会选择与卫国谈判,任何人举旗造反,都是师出有名。
就算不谈将来只说现在,眼下若是杀了求和使者,那么金陵国再无退路,只能倾力一战卫今朝打的是快准狠,深入敌国腹地,补给断绝,若金陵不惜一切代价,用血肉把这支卫国军队拖进泥沼的话,卫军早晚是个全军覆没的结果。
梅雪衣托腮看着昏君。
他微眯着眼睛,目光深邃难测“赵润如必须死。”
沈修竹疾疾把局势分析了一遍,他心急如焚,额头上密密麻麻爬满了晶亮的小汗珠。
“你说的这些,孤都知道。”卫今朝转了转黑玉扳指,垂眸哑声道,“可是孤说,她必须死。”
一字一顿。
“陛下”沈修竹重重叩首,“三思啊陛下家父若在此地,定也会以死相谏啊陛下”
卫今朝用一根瘦长的手指点着额角,声线平平缓缓“孤令定国公死守契殊边境,他若敢离开一步,孤便会取他人头没他死谏的份。”
沈修竹“”
他忧心如焚,视线一转,落到了梅雪衣的身上。
她正在一脸无所谓地吃浆果。
“王后劝劝陛下啊”沈修竹咬牙道。
梅雪衣抬头,漫不经心“沈世子说得很有道理,照理说,金陵小世姬的确不应该杀。可是陛下是因为她冒犯了我而降罪于她,我若说情,岂不是令陛下寒心在我心中,没有什么能比陛下开心更重要。”
两个男人的目光微微错愕,都没想到她会说这样的话。
卫今朝的唇角勾起几不可见的弧度,然后迅速抹平。
他点点头,动了动手指“既然王后也为她说情如此,便留个全尸。重喜,把鸠酒交给沈世子,由沈世子来送她上路。”
近侍重喜躬身上前,托盘上盛着一只精致的玉杯。
沈修竹长眸微张,难以置信地看向卫今朝。
昏君眸色幽邃,居高临下,凝视他的眼睛“沈世子若执意死谏,便自饮了罢。”
嗓音低沉沙哑,气势沉沉,没有恶意没有怒气,只有对生杀予夺的淡漠。
沈修竹倒抽了一口凉气,探出微颤的指尖,触到玉杯时,仿佛被冰冷的杯壁灼到了手。
手指一弯,捏紧了杯。
牙关不自觉地咬紧。
很显然,哪怕他真的饮下这杯鸠酒,卫今朝还是会杀了金陵小世姬。这个昏君向来说一不二,在他兴建摘星台、朝暮宫的时候,沈修竹便亲眼见证了他是如何暴戾狠绝。
卫国之所以还未大乱,只是因为这昏君运气实在是太好。
为建高台而开山采石,竟连续挖出了好几处巨型的金玉富矿坑,有了这笔飞来横财,昏君非但可以放肆地大兴土木,还能轻徭减赋、修路搭桥引渠,如此一来,卫国百姓过得也比从前滋润了。
百姓的诉求很简单,只要能过上好日子,管你什么昏君暴君。
丰衣足食还能储下余粮,谁有那闲心去造反哪个臣子想反昏君,底下的百姓第一个就不答应。
沈修竹无奈地捏紧了手中的鸠杯,终是泄了一口气。
罢罢罢,无论如何,也得给小世姬留个全尸。
他疲惫地起身,正要告退,忽有一名小将领匆匆而来,单膝沉重地跪击地面。
“禀陛下金陵小世姬,不翼而飞”
卫今朝与梅雪衣很有默契地望向沈修竹。
沈修竹面露无奈,急忙辩解“不是臣,臣只有死谏之心,没有劫刑场的胆子。”
那可是诛族的大罪。
小将领继续禀道“现场没有任何痕迹,无人员伤亡,亦无目击证人。人忽然便失踪了,属下百思不解。”
梅雪衣微微挑眉。
她倒是不觉得这件事有多么稀奇。金丹以上的修士,再借助一些潜踪法宝,大可以在凡人军中来去自如。
连飞火剑都出现了,再出现一两个修士又有什么奇怪的。
她悠然望向昏君。
他微眯着眼睛,收敛了气势,看起来就像一方无波无浪的海。
“孤亲自去看看。”他缓缓起身,“沈世子,你随行。”
沈修竹垂首跟上。
快踏出门时,昏君偏过头,若无其事地道“王后好生歇着。”
卫今朝又在梅雪衣沐浴的时候回到辇车中。
她非常警惕地缩到了花瓣下面,只露出眼睛和鼻子。
自上次鸳鸯戏水之后,他又有好一阵子没碰过她。想到他临走前那句淡淡的王后好生歇着,梅雪衣不禁嘴角微抽,就怕他憋着劲,准备给她来个大的。
视线一转,果然见他手中拿着线装话本。
梅雪衣“”
如今,她一见到这话本,便会反射性地腰酸背痛腿抽筋。
“陛下”她赶紧说起正事,“那金陵小世姬,究竟是怎么逃的”
“不急。”卫今朝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先来听听这一段王后离宫的故事。”
梅雪衣心中一跳,抬眸盯着他。
他没有靠近她,而是坐到了金丝软榻上,单手执着卷,慢吞吞地念了起来。
故事是这样的
嘉武关大捷之后,金陵连攻三个月都以失败告终,秦姬无奈之下,派人来求和了。
卫今朝是明君,自然不会穷兵黩武,他见好就收,决定与秦姬议和。
他也该回去见他心爱的妻子了平原一战之后,梅雪衣便返回京都,继续为他安排后勤补给,算起来,夫妻已有足足三个月没有见面。
念头一起,堪称百爪挠心、相思成疾。
安排好嘉武关防务之后,卫今朝搬师回朝,这一路,金陵质女赵润如求见数次,皆被拒绝。
他知道秦姬的意思,秦姬想要让他纳赵润如为妃,如此,两国关系可更近一步。
他并不考虑这个提议。只待和谈完毕,利益交割之后,便会把赵润如扔回金陵去。
和谈人选他已经敲定了。
他的王后虽然外表纤弱,其实胸有沟壑,是个良才。他打算把和谈的事情交给她,由她来对付赵润如。她的狡黠多智他早已领教过,有她出马,必定能从金陵榨取最大的利益。
回到京都那一夜,又是小别胜新婚。
这一回,卫王奢侈地换了一张白玉榻,拥住娇妻,爱了个酣畅淋漓
梅雪衣听着卫今朝用平静的语气缓缓念出直白热烈的文字,身在热水中,她却没有感到丝毫燥热,反倒像是浸在冷水里面一样,浑身丝丝发寒。
“陛下”她忍不住开口打断他。
黑眸沉沉瞥过来一眼。
平静深邃,没有波澜。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当他用那独特的嗓音念到百爪挠心,相思成疾时,她的胸腔居然感到酸痛,丝丝缕缕难言的苦涩和甜蜜交织在一起,落向心灵深处最空洞的地方。
而此刻,他平铺直叙地念出二人在白玉榻上的种种,她竟感到阵阵失落。
见她迟迟不语,他垂眸,继续往后念故事
卫王回朝之后,比往日更加忙碌。
到了夜间,他发现自家的小娇妻就像一只亮出了爪牙的小动物,凶狠得紧,好像恨不得把他的骨髓榨干。
她可真是太小瞧他了。
卫今朝拿出了真本领,将她化成一捧酥雪、一滩花泥。
偶尔她若无其事地提起,金陵小世姬赵润如脸皮当真是无敌厚,总在梅雪衣面前睁眼说瞎话,称卫王与她在路上便有了私情,白日里卫王不回朝暮宫时,便是在质女殿陪伴她。
卫今朝只觉好笑。他告诉她,赵润如数次试图凑到他面前,远远便被他打发了。回京数日,他都不知道那个质女究竟长什么模样。
他对别的女人没有半点兴趣。
与梅雪衣虽是一见钟情,但和她相处越久,他越是为她心折。绝世的容颜只是冰山一角,她的心是通透的,由内至外,美丽至极。他早已在心中祈愿,一双人,岁岁年年
念到此处,昏君的嗓音彻底沙哑。
梅雪衣伏在木桶边上,满心怅然。
这话本,不知是哪位高人替他写的情书。
明明是浓情蜜意,淫词艳语,可她这般听在耳中,却是心头微恸,鼻眼丝丝发酸,只想拥住他,贪这一朝之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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