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男子嘴上说是贺垣自己没有控制好马，但其实掷出小石子的动作根本都没怎么遮掩，富贵人家大抵都学过些许功夫，眼力都不差，贺垣稍一注意便会发现。
黑衣男子一直站在沈思思身边不远处，因为始终未出声，贺垣又不认识他，所以一直没注意，没成想竟然会给他这么大一个难堪，又看他丝毫不畏惧自己甚至满脸讽刺的看着自己的模样，登时火冒三丈。
“大胆，哪里来的刁民，竟然戏弄本公子……”贺垣只觉得浑身的怒气都充到了头顶，挥起手中的鞭子就要打。
贺垣虽然摔了一跤，挥起鞭子来倒毫不含糊，他一心想挽回自己的面子，那鞭子的目标竟是同时朝向对面的三人。
云桑惊叫了一声，下意识护在了沈思思身前。
皮鞭凌空挥出，发出咻的破空之声，可还没近三人的身，就被那男子徒手捉住了鞭尾，周围响起一片小小的抽气声，气氛一时焦灼。
“让让，让让，哎呦我的少爷，您怎么跑的这样快，叫小的好找。”一名穿着灰色短打的小厮模样的人从人群中挤出，看到贺垣边拍着胸口边道，但看到贺垣这幅要与人打起来的模样，又不由得瞪大了双眼。
“哎呦，我的小祖宗，您这又是怎么了，可不能当街动手啊。”那小厮看模样也许习惯了收拾烂摊子，只惊了一下便无奈的快步走过来想要抢下贺垣手里的鞭子，脑中迅速想着摆平之法，抢夺的同时眼睛也移到了贺垣对面的几人身上。
待看清那黑衣男子的面容后，那小厮顿时如遭雷击，抢夺鞭子的手僵硬的停了下来，双腿一软直接跪到了地上。
“卫……卫……卫将军……”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男子冷笑，“总算来了个长了眼的。”
听到这个称呼，沈思思心中也是狠狠一惊。
纵观黎朝文武百官，姓卫的将军也就那一个了。
沈思思偷偷觑了一眼那人英气的侧脸，复又收回目光。
这人的名号如今在黎朝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沈思思也不例外，可今日却是头一回见到真人，不免惊奇。
卫将军，原名卫横，父亲原不过是地界偏远的淮城的一名太守，出身虽不高，却从小便对习武和用兵方面兴趣颇高，不仅练就一身好功夫且熟读各类兵法书籍。卫横十四岁便入了军营，刚及弱冠便立下不少大小功劳，获封先锋将军，随后与太子联合，在豫王谋反之事上立了大功，一时风头无两。
只可惜那是六年前的事了，沈思思还小，并未见过卫横。那之后不久，与黎朝比邻的夏国来犯，卫横经太子举荐，率兵出征，横扫敌军，捷报频传。短短三年，便反将夏国收入囊中，成为黎朝的附属国，圣帝龙心大悦，卫横获封黎朝开国以来第一位镇国将军。此后卫横一直镇守在边境，不久前才回了京城。
回京那天，举国欢腾，全城百姓都赶着来看一看这位传奇将军长的什么模样，沈思思当时也来看了个热闹，只可惜人太多，只看着了个大致的背影。
而上次的宫宴，卫横有事未去，所以这才是沈思思第一次见到他的正脸。
至于贺垣，本就是个浪荡性子，哪里会去想着记这些，唯有他那经常帮文昌候办事的小厮识得人，一时间吓得抖如筛糠。
那小厮瞧着二人僵持的模样以及卫横的脸色，怕是该得罪的都已经得罪光了，冷汗流了满头。
虽然人人都说这卫将军性格大气爽朗的很，一般不与人交恶，可毕竟是沙场上摸爬滚打出来的，身上多少带了些深沉和戾气，冷下脸来着实可怖。
“少爷，这可是卫将军，还不快下跪认错？”小厮看着卫横越来越冷的脸色，抖索着拉着他家少爷的衣角劝他，说话都快只剩下气音了。
贺垣瞧着小厮的样子也猜到了几分眼前的人不好惹，可他如今仗着自己是府里唯一的嫡子正享受着风光，况且他都还不太明白卫将军三个字意味着什么，哪里肯下跪认错。
小厮急得牙关打颤，恨不得一把自家少爷按在地上。
可惜卫横没给他这个机会，攥着鞭子的手忽然松开，同时反向用力一甩，那鞭子直接回身狠狠抽在了贺垣的脸上，打的他身子一歪，再次摔在了那小厮的身上。
贺垣惨叫一声，脸上直接开了花，，它双眼瞪的通红，还想起身，却被那小厮反手按在了地上。
“卫将军饶命，都怪我家少爷性子鲁莽，不知轻重，冲撞了卫将军，还请卫将军大人有大量，要打要罚尽冲着小人来，饶过我家少爷这一回吧。”那小厮边磕头边求饶，字字真切，可被他按住的贺垣却仍然不知死活的挣扎。
小厮都快哭了，小声在他耳边哀求道：“我的好少爷，我求求您了快认个错吧，否则侯爷来了都救不了您！”
这小厮是文昌候府里颇得文昌候欢心的侍从，自小在候府长大，人也机敏的很，也正是因为这样，贺垣回府后文昌候才把他拨去伺候，所以这小厮的话他多少也能听进去一些。
此时贺垣看小厮如此惧怕此人，心中也开始有些发怵了，纠结许久，嘴巴张张合合，正要硬着头皮开口时，卫横又出声了：“该认错的对象不是我，是沈小姐。”
卫横向左走了几步，将身后不远处的沈思思让到了中间。
小厮这才看到后头还有一人。刚才卫将军威慑力太大，他都没注意，看清来人后，小厮心头又是一麻。
这位来头虽然没有卫将军大，人也是个不爱惹事的性子，可人家后头可是有太子妃和长公主的，也不知道自家主子刚才有没有说什么重话，要是这位沈小姐去太子妃或长公主那里说上一句，那也够他们喝一壶的了。
亲娘唉，也不知道今日出门撞了哪路神仙，怎的一来就撞了两个不好惹的。
“少爷？快认个错吧。”
贺垣刚张开的嘴巴再次闭上了，让他给这个什么卫将军认错还可以，给沈家这个刚才还羞辱于她的庶小姐认错，他是决计不肯的。
小厮扯着他的衣袖边求边劝，越劝越心焦。
沈思思心里也是焦灼，一方面卫将军此举都是为了帮她，此时她是代表着沈府的名誉，自然得强硬一些，但是眼看着与公主约定的时间快到了，她实在不想迟到。
反正贺垣说的话她也反说了回去，如今这局面目的其实也达到了，今天这么好的日子，总这么在路上堵着大家也不是办法。
沈思思想了想，决定开口给个软台阶下，却再次被卫横抢了先。
卫横大抵也是等的烦了，见贺垣那一幅不堪受辱又窝囊的模样，皱眉低喝了一声：“滚！”
那小厮大喜，以为是卫将军终于网开一面不计较了，忙千恩万谢的连人带马拖走了。
热闹散了场，看热闹的人唏嘘看了一阵儿，便也都渐渐散去，街道上由安静渐渐再次转为热闹，属于春浴节的氛围重又笼罩在周围。
沈思思深深呼吸了几下，平复了刚刚心中那紧张的情绪，这才觉得腿软的厉害。
她自小就胆子小，经过大姐姐的有意□□，已经好了很多了，只是遇到大事时表面虽然稳，事后的腿软却免不了，不过好在刚才撑住了，没给相府丢脸。
沈思思搭着云桑的手，不动声色的活动了一下裙子下的腿，随后微微发颤的走上前几步，对着卫横行了个礼。
“多谢卫将军出手相救。”
卫横此时脸上的戾气已经尽数褪去，只是看上去还是有些严肃。
卫横瞧着沈思思走路的模样，眉毛轻挑了一下，出声道：“无事，举手之劳而已。”末了又补充道：“黎朝律法规定，不得当街纵马，若冲撞他人，轻则禁足，重则杖刑，此事是他有错在先，他不敢告状。”
沈思思愣了一下，抬头看着这人认真分析的模样，心中疑惑。
莫非这人看出自己腿软，还以为是因为自己害怕那贺垣的身份，怕他回去告状？
沈思思心道这位少年成名的将军，看着不苟言笑的，倒还挺会关心人。
沈思思又行了一礼，“谢卫将军宽慰，思思知晓了，改日一定登门致谢。只是思思今日与人有约，就先告辞了。”
“嗯。”
卫横应了一声，只是依然背着手站在沈思思身前，没有让开的打算。
沈思思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却又摸不着头脑，正准备绕过他时，忽然福至心灵。
“今日是春浴节，不知卫将军是否也要去城外护城河边踏青？”
卫横：“正是。”
沈思思一笑，“那……不如顺路同行。”
卫横一点头：“也好。”
沈思思原也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卫横会真的答应，心中着实有些意外。
莫非真的只是巧合？这卫将军看着可不像是个自来熟的，难道是他长期待在军营，热闹惯了，不喜独行，又刚好在路上救了她，所以找个同路人做个伴？
想到此，沈思思自己倒先笑出来了。以卫横如今的地位，脾气再坏凑上来的人也是赶都赶不完，何况大家对他的评价都还不错，哪儿轮得到他亲自来抓人作陪？
思来想去，沈思思觉得或许是因为她是沈府小姐的缘故。卫横是太子亲信，太子妃又是自己的亲姐，他看着自己这下的腿软的模样，出于道义送一下也说得过去。
总之不管是什么原因，有这样一个武力好的人同行总不是坏事。
沈思思落后半步走在卫横身侧，并没注意到她的小声嘀咕其实已经传到了卫横的耳朵里，他面上不显，垂落在身侧的手却轻轻的捻了捻。
“小姐，刚才真的吓死我了。”走了一段路后，云桑总算从刚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恢复了几分方才的活泼模样，小声在沈思思耳边道。
沈思思安抚性的拍了拍她的手，“我这不是没事儿么，别怕了，啊。”
云桑忿忿道：“这个贺公子，怎得如此横行霸道，也就是小姐您能忍得了，要我说就得告知太子妃……”
沈思思伸手捂住了她的嘴，看着前面的卫横不像是听到了的样子，这才瞪了她一眼小声道：“云桑，说过你好几遍了，这样的话以后不许再说，否则我就把你换了再换一个丫鬟。”
云桑捂住了自己的嘴，认真点头表示知道了。
沈思思这才无奈的摇了摇头，放下了手。
大姐姐从小就待她好，什么事都会替她做主，不肯叫她受了委屈，这份情谊她珍之重之。也正因为如此，她才更得管好自己不能做了那仗势欺人胡作非为之人，免得给大姐姐添麻烦。
更何况，今日她并没有吃亏，还在卫将军的帮助之下掰回了一成呢。
想到那贺垣死憋着不敢说话的模样，沈思思说不痛快那肯定是假的。
随着之前那种紧张发软的感觉完全消失，身体上的其他感觉也就慢慢显现了出来。
沈思思觉得手腕似乎有些刺痛，低头一看，手腕上红了一圈。之前没注意也就算了，如今注意到了便觉得刺痛麻痒很是难受。
沈思思看着自己的手腕，想起来似乎是卫横捉住她的手腕拉她时，被他指腹上的茧子磨的。
沈思思轻揉着自己的手腕，心中不由腹诽，不愧是武将出声，怎的手这么糙？
揉着揉着，沈思思看着自己空空的两手，猛然发现自己拎着的糕点好像被她给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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