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人的本能,尤其是一个上过战场的男人的本能,哪怕有唐莹的提醒在前让皇帝意识到厨子不对劲,看到飞镖飞来的瞬间,他能做出的举动不外乎侧身躲避,或是觉得距离太近来不及躲闪,直接抬起胳膊护住要害。
沈元洲心有余悸的看向刺客发难的位置,这么近的距离,这么快的速度,侧身和躲避确实是来不及的。也就是说无论他怎么应对,只要没有唐莹这一扑,他今日都得交代在这里。
从被救驾的感动中抽离,沈元洲看向唐莹的目光变得危险起来。这姑娘实在是太警觉了,完全不像是一个养在闺中的大家闺秀该有的表现。
想想她三个月默默无闻,今日突然如此亮眼,皇帝的疑心病在这一刻爆发到极致。面上却不动声色的问怀中的小姑娘:“你是怎么发现那人是刺客的?”
唐莹一脸无辜:“他朝您扔暗器,不是刺客是什么?”
好吧,是个人都看到了那一幕,皇帝陛下一时语塞。却仍是追问道:“那你为何一开始就针对他?”
唐莹更无辜了:“他自己做的菜自己都说不明白,嫔妾不是觉得很奇怪才问问吗?”
“他是假扮的御厨,当然说不清楚御厨的秘方,你却是怎么知道八珍鸭汤里放的是天麻首乌?”
非但是陛下,连那位穿黑衣的侍卫头子中年人也目光灼灼的看向唐莹。这位主儿今日又是跳舞又是救驾的真是太突出了,如果是机缘巧合就罢,要是她有一丝破绽——
锦淑仪被两个大男人紧紧盯着,终于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因为有人教过嫔妾。我们景华宫里有位姑姑可厉害了,什么好吃的都知道,还教嫔妾如何往御膳房要菜品,嫔妾才知道御膳房的御厨们做的菜那么好,这不三个月都养胖了一圈了。”
所以这算什么?吃货的胜利吗?沈元洲眼神示意魏三去查一查,表情却缓和下来。轻轻拍了拍锦淑仪的肩膀:“你救驾有功,朕要好好赏你。你先回景华宫去歇着,回头朕把这边理清了再看你去。”
唐莹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居然一直被皇帝抱在怀里,赶紧起身后退几步行礼告辞。也亏得刺客被拿下的瞬间陛下就宣布清场,各位妃主早就送回各自宫中,不然看着这一幕,还不知又要怎样醋海生波。
……
唐莹虽是早有准备,也做好了舍生取义的打算,然一切尘埃落定后,还是觉得满身疲惫,回到景华宫里就睡了。
她一觉睡的香甜,皇帝却得忙碌着。那刺客是个死士,眼看刺杀不成功,立刻咬破嘴里的毒囊自杀身亡。好在监察司的仵作也不是吃素的,折腾一通得出结论,这刺客虽是汉人,却在塞外长大,这次的刺杀事件说不定要牵扯到外族。
大璟西北东北西南都有外族,边境时常会有摩擦,每隔十几年还会爆发大规模攻防战。外族派出死士刺客刺杀皇帝不是怪事,可这刺客居然真的成功溜进了皇宫,还差点儿发难成功,这就得问许多人一个失职之罪了。
“陛下喜欢这道八珍老鸭汤,应是只有陛下登基头年的宫中旧人才知道的秘密。”监察司总领魏三面色阴沉:“且就算知道,汤品炖成的关窍却唯有先皇后小厨房的人才可能掌握。臣已经让人彻查当年的名单,不过——”
不过当年先皇后难产而死,皇后拿命换来的小皇子也在三日后夭折,皇帝龙颜大怒之下几乎让整个坤和宫的下人全部陪葬,就算当时没死的也带着残疾,不见得还能活到现在。
想到那时的惨剧,沈元洲的脸色亦是沉重。彼时他才登帝位,被觊觎皇位的兄弟钻了空子,非但害死了他心爱的发妻和好不容易得来的嫡长子,自己的性命都差点儿搭进去。他以为父守孝的名义三年不入后宫,实则不过是在悄悄养伤罢了。只休养生息后,他也没放过那些罪魁祸首,哪怕因此留下残害手足的名声也在所不惜。
往事不可追忆,且沈元洲有预感,这次指不定也有他哪位兄弟或叔叔的手笔在里头。嘱咐魏三继续查探,他揉了揉额角问道:“锦淑仪那边可查清楚了?”
说到这个,魏三的表情竟然有几分莫名激动。向来心狠手辣的监察司总领难得的扯出一抹笑容:“启禀陛下,臣已经去景华宫暗查,淑仪娘娘所说属实,确是她听说过八珍老鸭汤的诀窍,才在今日察觉出不对的。”
“哦?”沈元洲扬眉:“你如此笃定?”
魏三认认真真点头:“盖因娘娘说的那位教她诀窍的姑姑,正是臣失散多年的五妹。”
魏家本是一门忠良,因被陷害才落得男丁流放女眷充作奴籍的判决。沈元洲还是皇子时就查过魏家的冤案,及登基后为魏家平反,只那时魏家男子仅剩魏三可以入朝为官,而他的嫡亲五妹早已不知所踪。
魏三这辈子的执念就是找到亲妹,更怕得到妹妹身死或被折磨的消息。今日阴差阳错歪打正着,才知道妹妹被辗转几手卖入宫中,先在御膳房里当过一阵粗使宫女,这回陛下选秀新添了不少宫妃小主,她又被分配到景华宫伺候。
“景华宫的宫人可以作证,锦淑仪自进宫起从未踏出景华宫半步,也未和陌生人接触过,除了享用美食再无别的爱好。臣的五妹在御膳房待过几年,与淑仪娘子很有共同语言,这才教了她不少诀窍,让她在份例之内能充分享用御膳房几位大厨的绝活,因此很得淑仪娘子的信重。”
“那她今日?”
“淑仪娘子本无意争宠,平日里便是一副不修边幅的模样。不过今日既是要面圣,总不能灰头土脸的出门,这才好好收拾了一番。”
“长的这么好看居然不想争宠。”沈元洲啧啧两声:“那她进宫来干什么?”
魏三想到锦淑仪大宫女的话,脸上多了几分揶揄:“陛下可记得今年年初被抄家的刘家?原本刘家是想与唐家结亲,求娶淑仪娘子的。后来因刘大公子夜宿青楼之事不了了之,可京中高门知道消息的人家不少,淑仪娘子的名声少不得受些影响……”
沈元洲懂了,就是高嫁不好嫁,低嫁又不甘心,在家待的年纪大了还要交单身税,干脆进宫混口饭吃。
他一时有些郁闷,却又洋洋得意起来,虽然最开始唐莹没想过争宠,可今日还不是被他的魅力折服,一见钟情再见倾心,甚至愿意不顾危险的舍身救他吗?
“走吧,去景华宫看看她。”皇帝陛下心念一动,自有刘公公赶紧吩咐安排轿撵,一路往后宫深处去。
……
唐莹睡的迷迷糊糊,突然被清玻大力推醒,心情自是十分之不美好。不过看着眼前一身玄衣的皇帝陛下,她再多憋屈也只能眼回去,屈膝行礼给大佬请安。
而在沈元洲眼中,这小姑娘的最后一点儿嫌疑也已经彻底消除。试问哪个阴谋算计的人能这样坦荡的倒头睡下?懵懂中看到他亲临还敢撇嘴,仿佛责备他扰人清梦?
唐莹是真胆大,也是真性情。想着后宫的妃子们对他或是敬畏或是奉承,归根究底不过是争强好胜与欲望所求,唯有眼前的小女孩儿是毫无掺杂的真情爱意,沈元洲对她更多了满满的欣赏和喜爱。
他亲自扶起唐莹,揽着她一块儿坐在美人榻上,语气温和的笑道:“你今日的表现真让朕欢喜,朕是可想不到你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竟然敢扑上来为朕挡暗器。”
唐莹实事求是:“嫔妾一条命是小命,陛下的姓名却关乎江山社稷的安稳,且那会子也没想这么多,看见有人要害您,自然而然的就扑过去了。”
嗯,前半句是实事求是,后半句也不算是编的。她可是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反复在脑子里模拟了几十次行动轨迹,才能在最后一瞬间凭直觉精准的扑过去,而不至于被吓傻了挪不开步子。
真话假话沈元洲当然分得出,听到唐莹这么说,皇帝陛下愈发感动。这是怎样炽热的真情才能如此奋不顾身!他深情款款的看着唐莹道:“朕说过,你救驾有功,朕定要好好赏你。现在朕亲自来问你,你可能告诉朕,你想要什么赏赐?”
唐莹这会儿只想赶紧将这位大佬送走了继续困觉,敷衍的摇摇头道:“嫔妾在宫中什么都好,陛下不用再赏我了。”
果然是个不求名利的好姑娘。沈元洲知道她不是欲擒故纵的推诿,而是真心实意的不愿讨赏。不过小姑娘可以不要,他却不能不给。皇帝陛下认真想了想道:“以你救驾之功,朕便是直接给你一个昭仪之位也是使得。不过你骤然立的太高,说不得要被人针对,不如先升做嫔位,咱们来日方长?”
从淑仪到嫔,也算是连升三级了,唐莹对此并无不满,乖乖巧巧的谢了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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