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七月的时节,这座城市总是有着充沛的雨水,暑气也是将露未露,常常温度才刚升上去,大太阳尽情向地面释放了热量没两天,老天爷的脸色说变就变,转头又阴沉起个脸,开始噼里啪啦的狂风暴雨,把攀上三开头的气温又一下打回二十出头。
盛珣搬着箱子走进“香樟庭”的时候,正好就是一场暴雨刚过,但天仍然灰蒙蒙的,厚重的乌云沉沉压在上空,一看便是过不了多久还有雨。
他趁着这暴雨的间歇,抓紧从宿舍那边又收了些东西。
“香樟庭”是紧挨着他们老校区的一个小区,从学校西门出来左拐,步行五分钟的路程就到了小区大门。
盛珣今年大三,下学期开学就要大四,他今年暑假不打算回家,上个月末刚找好实习单位,这个月就在学校附近找了房子,正在从宿舍往新租的房子里搬家。
盛珣宿舍的关系还算融洽,也有其他室友准备暑期留校找实习,不过他那单位大约是正值活多人少,就连刚报到的实习生也免不了跟着加班加点,时常要晚上八/九点过后才能打卡下班。
等再辗转地铁公交的转回学校,便是早则十点,晚则十一二点。
老校区别的都好,假期宿舍也能留人,校园内环境当然是比外面租房更安全清静。
但是吧,它就跟全天下的老校区一样,但凡是老校区宿舍会有的毛病,它应有尽有。
就这么上班的小一月里,盛珣先后经历了三回宿舍门禁失灵,四回空调忽然坏掉,八回热水断供,还有好几回作息跟室友打架。
室友倒是没嫌打搅,盛珣却不太好意思,他是个在这方面一向习惯优先照顾别人的人。
合计过这诸多不便,再加上自己家里生活费给的十分宽松,从下个月起还有实习工资补进来。
当盛珣发现他在学校附近整租套房子绰绰有余,他就动了找房子的心。
然后选中了离学校近,距最近地铁站步行也在十分钟内的香樟庭。
香樟庭小区建成于十多年前,说起来也已是个老小区,不过跟它隔壁的大学老校区比,它就还是个十成十的小年轻。
小区里贴合名字的种满了香樟树,棵棵高大挺拔,常青的叶片密密交错在一块,大太阳天的时候,走进小区仿佛都能自动降温两度,树荫是从小区大门一路延伸到每栋居民楼门口,惠民服务做得不能更到位。
这些茂密的林荫也就只在暴雨天里,才会稍显没那么喜人。因为老小区道路不比新建小区平整,暴雨总会打掉些叶子枯枝,它们合着小区路面的水坑一起,就需要过路行人格外小心。
盛珣搬着一个箱子,手上还拖着一个行李箱,他人尚且可以绕过水坑和落枝,抱着一个小二十斤重的杂物箱对他来说也不成问题,然而对于拖着的行李箱偶尔万向轮滚进水滩及碾到树枝,他就实在无能为力。
算了。他乐观的想着,就算轮子滚进水里,反正箱子密封性好又防水,也脏不到里面的东西,待会上楼后擦擦箱子就行。
结果乐观了没一会,盛珣搬着东西走到自己租房的楼下,没想到他那栋楼门前的地砖比别处都要下陷一些,单元门口有好大一滩积水,他一时不慎,颇有分量的行李箱刚往前一滑,扬起的水花瞬间溅了自己一腿,箱子还开始往前倾。
还好盛珣反应快,他连忙稳住手上抱着的东西,又一把将倾倒的行李箱给提了起来,才免于整个行李箱都脱手滚进水里。
想要把行李箱拖过这里大约是不成了,盛珣也没兴趣在家门口被积水反复溅成泥人,他站在原地思索一小会,接着,干脆就把两个箱子都纯靠臂力提了起来,准备从水滩边上进入单元。
还未回归平静的水滩有些扭曲的倒映着门口一切,盛珣全神贯注在他的行李上,他拎好箱子就健步如飞地往门里走,都没再多分给那滩水一个眼神。
……因此也就没看到,居然还有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在他背后,它依稀是个人的模样,却又以一种人类绝不当有的僵硬姿态缓慢前进着。
是跟着盛珣一起“走”进了楼栋里。
这一幕只有水看见。
水滩之上的世界里,只有年轻的大学生终于顺利进楼,并很快爬上他租屋的楼层,一进屋就赶快换下脏鞋脏衣服。
盛珣在关门时隐约觉得他受到了点阻碍,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门缝里卡了一下,让他没能顺畅关上门。
他什么也没多想,还顺手把门又整个打开,认真去检查了下门的轴承,然后一边思索着可能是轴承老旧,需要上油保养,一边,他就又轻轻松松的把门关上了,也没在意这回那种关不上的滞塞感又消失了。
老房子嘛,东西时好时坏多正常!
换下脏衣服后的盛珣心情愉快,外面天气也跟他预计的一点不差,他才套了新衣服,把箱子擦干净又把门口的泥水清理了,外间的风声就又喧嚣起来,看着像是又要下雨了。
“呜呜”的风声不住钻进室内,窗外的香樟在大风下叶子被吹得哗哗作响,天地仿佛都在一瞬间暗下来。
盛珣就在这时候接了个电话,他一接起来,就听见那头问:“珣哥,你顺利到家了吗?”
来电的是盛珣的室友,大家到了大三,已经是互相喊“老X”和“X哥”的熟稔程度。
对方管盛珣叫珣哥,盛珣喊对方老罗,他说到了有一会了,老罗在那头就松一口气,说那就好那就好。
老罗就是那个跟盛珣作息打架的室友,他的实习工作是朝九晚六,地方离学校远比盛珣的要近,因此每天睡得早起得晚,并不像盛珣,常常晚归后又要早起。
对于盛珣搬出去住,老罗一直有点过意不去,前面盛珣搬家他都已经帮了两回,今天原本也说要帮,不过盛珣原定的是晚饭过后再搬些东西,那会老罗刚好下班有空,结果因为暴雨,盛珣临时改了主意,决定趁暴雨暂歇的时刻赶快搬了。
老罗这会也还没下班,他是看见雨果然又下大了,也不知道盛珣这位心大又实诚的兄弟有没有半途淋雨,才赶快致电慰问一下。
“这场雨可能晚上七八点就又能停。”盛珣与老罗闲聊,“如果待会停了,今天我难得休息,聚不聚?”
“聚啊!”老罗一口应下来,“北门小烧烤走起,我这几天天天下班从那过,但一个人撸串太没意思了,我馋了好多天,我从现在就开始作法祈求七点停雨!”
盛珣说:“你在烘焙工坊里作法,是左手松塔右手可颂的作法么?”
老罗是个笑点很低的人,也不知道是盛珣的描述太有画面感让他发笑,还是“做法”跟“作法”之间微妙的谐音让他笑。
反正他笑了半天,笑得盛珣正要提醒这人还在上班,别工作期间摸鱼太久被逮着扣钱。
老罗的笑声却主动戛然而止。
“……珣哥?”老罗止住笑声后过了片刻,他才小心翼翼似的叫了盛珣一声,他问,“你是旁边还有人吗?”
在老罗的手机听筒里,他刚刚笑的时候依稀是听到盛珣也在笑,可中途不知怎么,他好像还听见盛珣那头有别人轻轻笑了一声。
手机会模糊部分人的音色,信号偶尔也会令人的嗓音听上去失真,可老罗跟盛珣三年室友,他知道盛珣的声音是什么样。
那多出来的一笑短促又突兀,老罗下意识安静,忍不住去仔细倾听。蓦地安静下来的通讯里,两头的哗哗雨声重叠在一起,慢慢的,竟像是听筒那头也是叠在一块的两道呼吸。
“我这头还能有什么人?”盛珣被老罗问得莫名其妙,他是真的什么也没察觉,只觉得阳台窗外的瓢泼大雨和枝叶摇动声有点吵。
碰巧一个惊雷打下来,盛珣终于有了点雷雨天不宜站窗边接电话的自觉,他听出老罗声音有点紧绷,就一边说着先不打了,待会雨停后见,还安慰对方别胡思乱想,就算对方有听到异常,多半也是雷雨天影响了信号。
盛珣不是那种非常强势,会轻易带给别人压迫感的人,可他身上有着一种非常特殊的气质,遇见什么似乎都处变不惊,还能安抚他人,是个很容易令他人感到受到照顾,拥有保护者般的安全感的人。
老罗被盛珣三两句打消了疑心,一说起烧烤就又惦记起作法停雨,痛快挂了电话。
盛珣想起自己还有大半个箱子的东西没整理,他转身往客厅走的时候,不经意间朝墙面一瞥,忽然发现,墙面上映出来的影子好像不太对劲。
那一个与他同样姿势的影子明显是他的,他试着歪歪脑袋动动手,影子与他保持一致。
可就在随他而动的他的影子旁边,还有个保持不动的长条模样的阴影从他影子上延伸出去,依稀是在他背后,以一个古怪的僵直姿势停在那里。
盛珣仔细端详了这多出来的阴影片刻,倏地转身——
“我怎么把换下来的脏裤子忘在这里,还给挂起来了?”
盛珣飞快朝差点当做干净衣服晾的脏裤子冲了过去,果断把它踢出晾晒队伍,还为它重新开了次洗衣机。
墙面上的“阴影”并没有在裤子被取走后就立马消失,可盛珣赶着去开洗衣机,接着一看雨好像有减小的趋势了,马上又回头去专心致志做起整理。
被完美回避的“阴影”:“……”
它像对盛珣无言以对,倔强的在没有谁瞧的墙面上又呆了半天后,终于默默的,无可奈何的自行消失了。
就非常的没有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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