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水声

    那掀起窗帘的妖风也没能让盛珣过多在意,他把手上一摞杂七杂八的生活用品搬进房间,很快又折回来,去阳台将窗户关小了点,避免风太大令整洁的屋内又很快落上灰。

    今天的妖风也不知道是怎么吹的,角度好像十分随心所欲,盛珣关窗的时候,他先是刚一迈进阳台,被风扬起的一侧窗帘边角就直接朝他卷过来,他差点被那一角帘布拍脸,不得不抬手挡了一下,又好脾气的把那“袭主”的窗帘捋去一边。

    等盛珣站在窗台前伸手拉窗,就好像他关小玻璃窗的动作也影响着室内风向,那本来是朝里飘的窗帘居然又“呼”一声斜着展开,像一条毯子似的从他背后被吸向窗口,继而“啪”的不偏不倚拍在盛珣身上。

    从体感上来说,盛珣觉得他像被窗帘推了一把,被窗帘摁在对方和窗户之间。

    “我挨着你和外面的大风约会了吗?”盛珣无奈的把自己从窗帘里挣出来,拍拍刚才分明被他捋到了一边去的帘布。

    他一个人独处时偶尔会这么跟家具说话,就好像对方是个能够回应他的活物件一样。

    据他父母回忆,他这个行为据说是打小就有,小时候爸妈甚至还被他吓到过几回,误以为家里进了小偷,然后夫妻二人家伙都抄上了,小心翼翼屏气凝神的靠近儿子房间,彼此内心都已经预演出一场救子大戏……结果发现盛珣是在跟家具说话。

    小时候的盛珣似乎很容易把家里任何一样物品当做朋友,不在乎它们是不是死物,而随着他长大,他对于这个世界有了更加清晰的认知,“将物品当做朋友”这种事便越来越少发生。

    但独处时偶尔会跟它们说两句话的习惯倒是保留了下来。

    “再想要约会也不能这么裹着我抗议。”盛珣走去阳台另一头关那侧窗户时继续说,“知道你多久没洗澡了么?”

    刚才还乱飞的窗帘这会又乖乖不动了,它规规矩矩呆在盛珣给它摆的位置,当一条沉默寡言的好窗帘,就连外面喧嚣的风声依稀都小了点。

    盛珣毕竟早过了会把家具当真朋友的年纪,也早清楚家具不会给自己回应,他把窗帘这会又刚好不动只当做一个有趣的巧合,笑了一下,便又转身回了屋里。

    当天晚上,大概十点左右,盛珣给老罗去了一通电话,确认对方依旧状态正常一切都好,让老罗在对面连连感慨自己是天天接受神仙慰问。

    听到对方这么能贫,背景里还能隐约听见游戏开局的声音,盛珣很快就没再多聊,挂了电话。

    前几天的清闲只是昙花一现,第二天又要早起去实习单位,盛珣定了个闹钟,他在睡眠方面一向有着令人羡慕的“能快速入睡,睡着后也不易被惊醒能一觉到大天亮”的高质量,没多久就沉沉睡去了。

    但是这一晚,他却没能一觉睡到大天亮。

    盛珣在半夜忽然醒来,他睁着困顿的眼睛盯着昏沉一片的天花板看了一小会,对于外界的感知能力方才随着头脑清醒而逐步复苏,意识到,他自醒来后就隐约听见的水声不是错觉。

    老小区的房型也传统,主卧并没有配套的卫生间,唯一一个独卫在靠近客卧的位置,离盛珣睡的房间大约有大半条走廊的距离。

    此时此刻,隔着大半条走廊加虚掩的房门,盛珣不仅听见卫生间传来了水声。

    他还在门缝里看见了一点大约是从卫生间方向延伸过来的光。

    对着这个十足诡异的情形盛珣也就只思考了不到两分钟,深夜里响起的水声与灯光足够吓破一些人的胆子,他却冷静出奇地起身下床,一边将110在手机屏幕上提前按好,一边从墙角里抽了支运动会上赢来的奖品球棒。

    首先。他想,得先确定是不是家里进了贼。

    而直到盛珣将屋子巡查一轮,连窗口和阳台附近是否有脚印也仔细查看过了,他回到无端亮着灯且放着水的卫生间门口,就终于排除了“这是小偷的障眼法”的可能性。

    家里没有进贼,这个结论令盛珣的心登时放下一多半。

    他对着自顾自开着的水龙头和灯又看了片刻,没看出个所以然,站在卫生间体验了一会,除了觉得大半夜开灯放水的真是有点浪费,也没有感受到老罗之前所说的那种“具体说不上来,但你就是知道有坏事要发生,周围一下非常阴冷,会产生强烈的危机感,然后你就直觉有什么可怕的东西要来了”的感觉。

    可能就是他睡觉前最后一次去厕所时不仅忘了关好水龙头,还忘了关灯吧?什么诡异感也没体会到的盛珣如此想着,然后他就拧好水龙头又关上灯,心很宽地转身回了房间。

    这么一番忙活下来已经快要两点,重新躺上床之后,盛珣把闹钟都追加了三道,他在估算自己最多还能睡四个小时左右时算出了声,几乎是将手机往旁边一放,很快就又进入了睡眠里。

    一点也没有被今晚的怪事惊扰的模样。

    老罗的经历的确诡异,盛珣就算不是当事人,至少也是个参与了全程的见证者,并且也见过对方被吓坏时那三魂七魄都快要飞出体外的样子。但即便如此,对于“世上有鬼”这件事情,盛珣就依旧欠缺一点真实感,一旦他自己的生活里出现了怪事,他也很难第一时间朝鬼神的方向联想。

    这实在不能怪盛珣。

    首先他心大的性格是天生,并且他还大得颇为奇葩,是需要分情况讨论——假如怪事是发生在亲友熟人身上,他处理起事情来会仔细谨慎许多,可一旦事情是落在自己头顶,他才是事件主角,那盛珣的心宽程度就会翻倍上涨,叫人简直怀疑他上辈子可能是个每天端坐在莲台之上,能坐看世界变化任身边风起云涌,到达了我自泰然境界的菩萨。

    性格的问题摆在这里,难以更改,其次,盛珣依稀还有点传说中“灵异绝缘体”的意思。

    他不仅从小到大都无缘任何灵异事件,对于他人口中的玄学怪事从没有代入感,似乎也很难被鬼怪一类的传闻激起恐惧。就连这回怪事是发生在老罗身上,他离事件如此之近,可回顾这几天的经历,他也像是始终被屏蔽在一切恐怖元素之外,就好比是蒙着眼睛还戴着耳塞的去鬼屋——参与说来也是参与了,就是毫无体验感。

    所以这一晚,缺乏体验感和真实感的盛珣安然睡去。

    他还做了个梦。

    他梦见自己读中学时的一段回忆,有同学说市郊附近有个真正的鬼屋,鼓动了一群人去冒险,他原本没打算参加,但又被好几个人以“我们需要有个能镇场子的”为理由给软磨硬泡了过去,结果到地方后发现那只不过是一片才建到一半,开发商就缺钱跑路了的烂尾小洋房区。

    盛珣反正没感到那里有什么可怕的,他只觉得自己像是“老鹰捉小鸡”里的那只老母鸡,偏偏面前还根本没老鹰,屁股后面倒缀了一群时不时就被风吹草动吓得鬼嚎鬼叫的鸡崽,他一边带着这群“鸡崽”走马观花似的穿过洋房区,一边还得时刻盯着队伍,避免“鸡崽”们自己吓自己时跑丢上几只。

    在那群跳脱的同学当中,只有一个男生特别安静,看起来就像也是被人强行拉来的,全程与旁人几乎没有交谈,只紧紧跟在盛珣后方。中学时候的盛珣已经很高,那男生要矮他几公分的样子,他每次一回头,如果视线是平的,就会先掠过对方的发顶,而他视线只要微微低一点,就能对上一双静静看着他的眼睛。

    十几岁的少年总是要强,有时候为了所谓“合群”,会硬着头皮去参与一些原本不适应的集体活动。

    盛珣擅自为男生与周围人的格格不入找了个原因,下意识就觉得该多照顾对方一点,所以,他专门挑了个旁边没其他人注意的时机,低声跟对方说:“不适应下次就不用勉强,这里也没什么好怕的,跟着我,没事的。”

    男生依旧苍白着一张脸,不适应说话似的先微微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发出声。

    盛珣都已经给别人安了个“内向”的标签,对方不接话他也不介意,恰逢一旁有别人叫他,他扭头看向一旁同别人说话,就忽然听见男生在他背后低低开了口。

    对方用一种似乎是有点冰冷,但又尽量轻柔的声音说:“我跟着你。”

    在“我跟着你”之后,男生依稀是又说了第二句话,但由于盛珣当时正在和别人讲话,对于那第二句话就没太听清。

    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多年后又梦见这一天的“冒险”情景,盛珣看着熟悉的场景接连上演,他忽然记起自己曾经就没听清的那句话,下意识想靠过去听得更仔细。

    但即便盛珣这回都已经离男生很近,十分专心,对于对方的第二句话,他也只听清了一个“直”字。

    什么“直”?

    盛珣梦里也带着困惑。

    这个难解的迷延伸到了现实,让原本平静躺在床上的人也眉心微微拧起。

    就有一只苍白的手忽然从枕头一侧伸过来,它的指尖小心伸向尚在睡梦的盛珣额头,似乎是想要帮人类将眉心捋平。

    但在那只手真正碰到盛珣之前,就像是被一层无形的膜给隔挡了一下,有微弱的金光出现在它试图贴近盛珣的地方,它虽说不至于被这金光伤到,却也被这股金光汇成的能量给推开。

    苍白的手在半空中停滞了一会,又慢慢缩了回去。

    这似乎只是它习以为常的许多个夜晚之中的一个,它准备不再动作,安静陪在一旁。

    然而——

    “咚。”

    十分突兀的,仿佛是有人手欠扔了颗小石子,卧室的窗外传来了敲击声。

    沙沙,沙沙。

    那种老罗曾经听到过的,属于大团头发摩擦玻璃的声音在盛珣的卧室里响了起来。

    黑而蜷曲的头发起先爬满了卧室的外窗,接着,它们就像是能无孔不入,仿若黑色的水一样快速流进窗缝,锁孔,正要继续布满卧室的内窗……就被一只苍白的手给一把薅住了。

    疯狂挣扎的黑色头发中露出一张女人苍白又狰狞的脸,她猩红的瞳孔里只有怨毒,几近变形的脸紧紧贴在窗上。

    而窗户内侧,另一张同样苍白但平静的脸冷冷看着她。

    站在屋内的“人”视线扫过女人缺少了一半头发的造型,似乎就顿了一下,但他表情依旧没有变化,只慢慢竖起一根手指。

    “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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