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好像是在光线变化的刹那忽然出现的,他站在盛珣右前方一点的位置,用微微泛着冷意的声音与盛珣说话。
他嗓音是冷调,说出来的话的内容却又很家常,就仿佛每个盛珣或早或晚或准点回家的晚上,他都会这么出现在门边,再与盛珣说上一两句诸如此类迎接的话一样。
哪怕盛珣过去从来听不到。
甚至连看也看不见他。
但他又好像也早习惯了这种忽视,并不期盼着盛珣的应答,自顾自的把话说完后就静静站在一边,一副等待着盛珣今天也会从他面前视若无物走过去的模样。
……然而今天一切就是都不太一样。
盛珣的眼睛只为适应光线虚起了几秒,听见一旁有人出声,几乎是下意识的,他头就扭了过去。
不偏不倚,正对上那忽然出现的人静静投向他的目光。
盛珣:“……”
对方:“……”
这个气氛诡异的对视可能持续了有半个世纪那么久吧。
不管它实际上有没有半个世纪,起码在后面大气也不敢出的老罗和褚室看来,它的效力就堪比半个世纪那么久。
老罗和褚室在看见这新冒出的“人”时直接傻了,他们清晰见证了对方从无到有的过程,宛如死机般凝固在盛珣后方。
一般人看见自己家里表演这么一出大变活人,反应大概也不会比老罗跟褚室要好上多少。
更别说盛珣家这个还更恐怖点,估摸着是一出“大变活鬼”,足够把普通人吓成一只鹌鹑。
可盛珣就不是一般人。
他虽然也为有“人”出现而面露惊讶,但他神情里分明还带着些别的东西,投向那面色苍白的“人”的眼神诧异又迟疑。
他甚至还往对方那边迈了一步:“你是……”
那面色苍白的人就微微偏了下头。
他依旧面无表情,但不知道怎么,盛珣从他这个偏头的动作居然看出了一丝疑惑。
然后对方就维持着这个动作又看了盛珣小片刻,慢慢的,他就像是一个关节不甚灵活的等身人偶,是一步一顿地提着步子,把自己慢腾腾挪到了盛珣的面前来。
“你能看见我了?”他在终于移动到盛珣跟前时说。
他声音也依旧很冷,但很清透。
如果不是眼下时机场合似乎都不太对,简直能令人赞叹像深山幽谷里静静淌过的泉流。
“对。”盛珣用一种十分复杂的语气回答了他,视线焦点集中落在他脸上,“我能看见你了。”
说到后半句的时候,盛珣放轻了声音,因为他看见那人在他首先说了“对”后表情有了些微变化,看起来是有一点高兴的样子。
尽管只有细微一点。
如果不是他一直看着对方,可能根本不会发现。
“你……”盛珣张了张嘴,他感到自己还有很多话想说,他也应该还有许多话要说,然而它们似乎成群结队的挤压在了舌尖,反倒堵塞了那唯一的出口,让他的语言中枢和大脑中枢同时都发生了大堵车。
他一时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正站在他眼前的人,有着一张他今天曾试着在合照里寻找却没找到,昨晚在梦里才仔细复习过的脸。
这是当年跟在盛珣后方,对他说过“我跟着你”的那个男生。
他们以一种盛珣完全没有想象过的方式重新遇见。而在盛珣本来的打算里,他应当是先做了个回忆当年的梦,然后无端对梦里的男生感到在意,接着去联络上了老同学,试图从当年的旧相片里来发掘出更多回忆细节。
再然后,假如顺利的话,盛珣会通过相片和同学这两重关系,打探到那男生如今的信息,再看看这个忽然进到他梦里的人如今是在做什么,又在哪里。
一边满足他难得出现的好奇心,一边还可能重新捡起一段友谊。
盛珣一就没有料到,那时候的对方可能就已经不是人。
二来他更没有想到,对方竟然就在自己新租的房子里。
又或者他们其实一直就没有分开太远,只是他之前从没意识到对方还在跟着自己?
“你是一直都跟着我吗?”盛珣在被蜂拥而至的疑问淹没之前,勉强就在他的困惑里拣了拣,把最在意的问题之一问了出去。
他面前的人一如当年那样安静,在他沉默整理思维期间也不发一语,只始终看着他。
听到盛珣提问,那双比寻常人更黑的眼睛慢慢眨了一下,接着对盛珣点头,看起来竟还有两分乖巧。
“我一直都跟着你。”疑似是很好沟通的乖乖鬼回答。
盛珣心情微妙的把他觉得对方乖巧的想法摁了下去。
他最在意的问题之一得到了答案,紧随其后的第二个问题是:“为什么?”
乖乖鬼这次就闭上了嘴,又用那双沉静的黑眼睛看了盛珣半天。
他再才说:“我不记得了。”
还说得非常理直气壮。
盛珣尝试换了几种方式与对方继续沟通,发现这位鬼在“跟着你”这件事上有着超乎寻常的固执。
他所有的答复概括起来,核心思想只有这么一条——
虽然忘记了要跟着盛珣的原因,但他要跟着盛珣,和他记不记得原因又有什么关系?
“我要跟着你。”乖乖鬼变成了固执鬼,他还对盛珣强调,冷调的嗓音里隐隐都有了丝不满。
而很快,那一丝不满还又变成不解,他问盛珣:“你能看见我了,你为什么不高兴?”
盛珣:“……”
盛珣就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纵然他在应对这种事情的反应上已经胜过了大多数人,但好像也很难把见鬼的第一反应定在“高兴”。
还好固执鬼也没有要追问到底的意思,他把自己歪了很久的脑袋就又慢慢正回来,只接着认真告诉盛珣:“你能看见我了,我很高兴。”
鬼怪的高兴依稀是发自真心,他面前的人类微微一怔。
极短的一个刹那,盛珣就恍然间觉得,好像在远比那场鬼屋探险要更早的时间里,他就已经见过这人一面。
他仿佛是在更久远的以前就认识了对方,可那瞬间的感触稍纵即逝,他连它尾巴都抓不着,更别说在头脑中搜寻出任何回忆。
“我是不是以前就认识你?”等盛珣意识到的时候,这句话已经被他说了出去。
而记忆似乎不太好的年轻鬼怪——至少是面容年轻——望着他,用着他已经见过几回的那种既沉静又茫然的眼神。
“我不记得了。”对方说。
盛珣家的大门就在此时响了一下,紧跟在鬼怪话音之后。
盛珣和面前的鬼几乎同时扭头,他就终于发觉,由于想要找的人竟然就在家里这事令他格外震惊,他已经把老罗、褚室以及他们本来要追踪的邪祟给一块忘了小半天。
“这是什么?”面前的鬼问,他像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全然没注意到门口还有人似的,又冲老罗和褚室微微歪头。
恐怕也就只有盛珣这样的神人,会觉得被一个鬼给歪头看着还能觉得乖巧。
老罗冷汗早发了一身,他把褚室塞给自己的小道具当护体法宝紧紧攥在胸前。
一旁的褚室则抱紧了手上罗盘,他罗盘早乱作一团,从这预料之外的另一个鬼出现起,指针就疯狂乱转。
“是我的朋友。”盛珣已经大致判断出,这个一直跟着他的至少不属于会随意害人的鬼,但他还是微微移动了两步,让老罗和褚室能被他挡在后方。
谁知道思维不走寻常路的鬼看了他一眼,居然为他的动作轻轻颔首,说:“好,我不看别人。”
盛珣:“??”
对方还真就从门口的两人身上撤走了视线,又说:“既然是朋友,请进吧。”
盛珣直觉哪里不太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他干脆转移话题,在后面老罗和褚室看神仙的眼神里径直问对方:“我朋友的罗盘检测出家里可能躲着邪祟,但我猜那应该不是你,你如果知道什么的话,能告诉我吗?”
固执鬼这会又变成了有问必答的乖乖鬼,他像是短暂思考了一会,就丝毫听不出恍然大悟感的“啊”了一声。
然后抬起一条手臂,示意了下不远处的一个储物柜。
“我知道,”他用非常轻描淡写的口吻说,“就在那里,她昨天半夜想要入室,但你那时候已经被我洗澡吵醒过一回,只能睡不到四个小时就要早起上班了,我怕她打搅,不想再吵醒你,就先把她关了起来,然后不小心忘了。”
盛珣:“……”
他觉得这句话里的任何一个小节挑出来都信息量好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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