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归宿.2

小说:溯洄 作者:青执为枳
    穿制服的阿姨很亲切地问:“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翌坐在对面,衣服被换了一套干净的,面前的桌子上堆了很多小孩子喜欢吃的零食,还有一瓶可乐。但她什么都没有动,规规矩矩地坐在椅子上,渴极了才抿一口他们额外给她倒的白开水。

    翌摇摇头,说:“不知道。”

    阿姨明显一怔,像是不相信翌的话,但很快又挂上笑脸,问:“那你家住在哪里?”

    翌想了会儿,说:“忘记了。”

    “那你父母呢?你父母叫什么,在哪里工作,我们要去哪里找他们来接你?”

    翌这次回答地很快,“死了,不知道,他们没说过,去地狱里。”

    对面坐的女警察初听时头皮一麻,接着很快反应过来对面坐的小姑娘在面无表情回答她问的所有问题。

    ——你父母呢?

    死了。

    ——父母叫什么?

    不知道。

    ——在哪里工作?

    他们没说过。

    ——我们要去哪里找他们?

    去地狱里。

    女警察几乎维持不住她的亲切笑脸,她一时不知道是该同情这个孩子失去双亲,还是怜悯这孩子还小不懂死亡,竟然能这么平淡地说出父母皆亡。

    她缓了缓,才继续循循问接下来的问题,“你还有什么亲人吗?”她怕这么大的孩子不知道“亲人”的意思,于是一个一个试问:“奶奶爷爷?姑姑姑父?姨姨姨夫?外婆外公?舅舅舅妈?哥哥姐姐?”

    她问一个,翌就摇一下头,女警察的心慢慢沉下来,“小姑娘,你还记得你是怎么来这里的吗?你最后一次见爸爸妈妈,中间发生了什么,你能跟阿姨说说吗?”

    翌的表情黯淡,“他们……死了,我就跑,饿了翻垃圾箱,渴了就喝路边的水,一直跑到我跑不动,有个跟你穿一样衣服的叔叔抓住我,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看见女警察的表情一下子有了不一样的神采,就好像是从她的话里抓住什么线索,但是女警察没有打断她,直到翌说完。

    女警察是在小姑娘被同事抱回所里后才见到的,当时小姑娘发着高烧,穿得也是脏兮兮的,所以一时间没有合适的衣服给她换,女警察连忙回家拿了件自己闺女的干净衣服来应急。小姑娘穿上去有点大,袖子和裤脚都往上挽了两圈。

    同事在她给这孩子洗干净、换上新衣服后才再次见到她,一看差点没认出来:“呦,这小女娃长得好看,你瞧瞧,眉清目秀的,长大后肯定标志水灵。”

    女警察却只在这孩子的眉目间看见她受了很多苦难。

    其实从那时候开始,她就隐隐猜测这孩子可能是个孤儿,也对孩子的归宿有了底。

    毕竟如果还有家人,怎么可能让穿的这么好的孩子在街上流浪那么久,当然也有可能是被拐卖儿童,女警察暗自留了心,让同事去查查本市的立案。

    此刻孩子说了过程,女警察忽然注意到一处,她问:“你跑了一路,那你还记不记得,这一路上你都见到了些什么?比如说有没有像这里一样的派出所?有没有山?广场呢?你记得些什么,都告诉阿姨好不好?”

    如果有派出所、广场等,就可以带着孩子一家一家对比。安市是直辖市,虽然偏北方却多为平原,只有西边有座安山,是有山林特色的园林景区,顺着安山是隔壁省的献市,比起安市来说发展相对较差。

    顺着这类线索对比,最终便可以大概圈出一个孩子的行径范围,或许便可以知道孩子是从哪里来的。

    只是孩子的表情告诉女警察,对于这些她都一片空白。

    孩子皱紧了眉头,双手抱着头使劲想,看得出来她也很想帮上忙。女警察忙说:“别急孩子,能想起来多少就说多少。”

    孩子迷茫地看着她,眼神没有对焦,半晌才慢慢聚在一起,她表情委屈,摇摇头,带着哭腔说:“对不起阿姨,我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我只知道我跑了好久,也没有注意看,大家都不理我,还说我是个小流浪汉。阿姨,流浪汉是什么意思啊?”

    女警察连声安慰她,哄她,慈爱地摸孩子的头发,她想起自己六岁的女儿。

    同事再来时,是来告诉她调查结果,“我还跑了趟市局,立了案的都没有这小孩,我寻思着,是不是别的省份跑来的?”

    女警察把询问记录给他看,“这么小一孩子,看上去才四五岁,一个人跨省跑?”

    同事翻看完,有了结论:“那就是孤儿了,按照程序,先送福利院?”

    “只能先送福利院,不过我并不撤除她是被拐卖儿童的怀疑,所以我打算查查隔壁几个省市。”

    同事点点头没阻止也没支持,他的注意力被乖乖坐在隔壁房间的小姑娘拉过去。他拿了根棒棒糖走过去塞给小姑娘,脸上露出笑:“小妹妹,还认识我吗?”

    孩子点点头,很认真地说:“记得,你是警察。”

    女警察悄声走到房间门口,看同事露出邻家怪叔叔的笑故意引诱人家小姑娘。

    同事对身后浑然不知,依旧笑得像朵除了黄全是黑的向日葵,“那你记不记得,你今年多大了?”

    孩子依旧认真地点点头,说:“记得,我六岁了。”

    同事笑不出来了,女警察原本随意的站姿也不自觉绷紧。

    这孩子身型瘦弱,个子也矮,同龄跟她这般身型的分明还不过五岁。

    1999年开春后不久,安市儿童福利院中多了一名被警察领来的女孩。

    临走前,女警察和同事给翌置办了一套新衣服和文具,他们带着翌去了福利院,看见院里统一用的不知道洗了多少年循环利用的床单被褥后,又给翌买了一套厚实的换着用。

    女警察女儿的那套衣服也送给翌了,她还哭闹着要自己原来穿的那套衣服,被认为是父母给她的遗物,也一并洗干净了让她带着。

    女警察带她到福利院后,摸摸她的头说:“如果我有时间,我会常常来看你的。”

    翌点点头,没有哭闹,表现地依旧很乖巧。她认真地拉着女警察的衣摆,说:“阿姨,你是个好人。”

    女警察一怔,随后笑了。

    翌又看一并来送她的警察,也认真道:“还有警察叔叔,你也是个好人。”

    翌被嬷嬷领去宿舍里安顿下来,她的年纪在一众还未到上学年纪的孤儿里已经偏大,所以住在顶楼,那里全是六到七岁,即将读小学这个年龄段的孩子,一层楼上男女都有,男一间屋,女一间屋,不过大多都是女孩。

    翌被领进去时遭到了围观,房间不大,满当当塞了十多张高低床,嬷嬷兴许是可怜翌,让靠窗又临煤炉的一个孩子换到另一张床去,那孩子不情愿地起身收拾东西,站起来时比翌高了一个头还过一些。

    翌立在床边冷眼看,手插着兜没有半点要帮忙的意思,对方抱着东西转过身,气势汹汹地朝翌撞过来,翌往后退半步,巧妙地避开她,从明眼上看倒像是在让路。

    六岁的孩子哪怕再凶也还不敢在大人眼皮子底下犯事,见没有撞到翌,大点的孩子不甘地狠狠剜一眼翌,好像是在说:你给我等着。

    翌没理她,眼皮子耷拉下来,事不关己地开始收拾刚刚腾出来的床铺。

    嬷嬷帮她一起收拾了,又跟她讲了一点要注意的事,几时吃饭,集体做操,诸如此类的,完任务地说完后也不等翌有没有记下,便离开了。

    大人甫一离开,这件屋子中被镇压着的大大小小妖魔鬼怪便霎时活了过来,以被强制换了床铺的那个为首,一群高个子慢慢逼过来,围着翌的床铺站了一圈。翌的上铺还有人,不过她早已经在床上把自己缩成一团脑袋埋进被子里,生怕牵连到自己。

    翌在一群比自己高又壮的同年纪中显得像豆芽菜般,又矮又瘦小,连脸色都显着病态的苍白,活脱脱地像是发育不良。可她却丝毫不怯,甚至安安定定坐在床上,连姿势都没有换一下。

    为首的孩子来到福利院已经三年,父母因为醉酒后街头斗殴而死,全家就剩下她一个,便被送了进来。她在这里住得久,六岁快七岁的孩子自诩为老油条,网罗了一群手下,不听话的都被围起来打,她们知道打在哪里不明显,不会给大人看见。

    但今天出了点小差子,新来的豆芽菜竟然完全不怕她们,几个人对视一眼,都觉得打一顿就好了,不行的话就两顿。

    翌早就察觉到了她们的意图,此时离她高烧已经过去了几天,身体虽然没有完全康复,却也恢复了个七八成。其实她从去年开始就已经猛窜了一截,只是前几年落下太多,单单一年时间也补不了多少。

    不过打她们却够了。

    赵叔叔说,初次见面不一定要全放倒,却一定要立威,要想他们怕你,你就得狠,什么时候狠地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他们就怕你了。

    翌一掀眼皮子,带着戾气和冷意瞧过去,随手从煤炉上拔出插在蜂窝煤里被烧地通红的火夹子,竟是要往为首的身上烙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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