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时过半,日头渐渐西去,陵山镇上的运来客栈里一派热闹景象,正是晚饭时分,住客大都聚集在大堂用饭,小二忙着倒茶送菜,忙得不可开交。
在这样的情形下,从门外进来的新客就显得不那么引人注意了,直到他走到柜台前,正顾着算账的掌柜才留意到有人来了,忙热络地招呼道:
“客官是要打尖还是住店啊?”
话刚说完就是一愣,掌柜开了这家客栈许多年,见过的人形形色色,但像面前这位气质这样出众倒是少见。
来人是位年轻公子,看年纪二十左右,他身上穿了件素净的青袍,头发也只以一根木簪固定,除了怀里抱着的白猫,浑身上下再无一点别的装饰。
他的五官很平凡,并没有哪一处生得特别出彩,但周身却带着种隐隐的贵气,掌柜自问看人的眼神不会错,暗道这位公子恐怕有些来头,连忙换上了一副更加热情的笑容。
黎江向他略略颔首,温和道:“我要一间上房,可还有?”
“有的,有的,客官请跟我来。”
掌柜也不叫小二了,从柜台后面绕出来,亲自带黎江上了三楼,不仅挑了最好的一间空房给他,还殷勤地问他需不需要用晚饭。
得知黎江已经用过晚饭后,他又指着他怀里的鱼小鳐问:“那可要后厨送些吃食给客官的猫儿?”
“暂时不用,多谢。”
黎江婉拒后,掌柜才下了楼,他将房门关上,鱼小鳐立刻从他怀里跳下来,在屋里踱了一圈,不满地抱怨道:
“这身体真不方便,还是在水里好。”
她作为鱼类,在水里哪儿都能去,现在到了陆上,就只能老老实实靠四条腿走路,真真觉得麻烦。
鱼小鳐跳到桌子上,迫不及待地对黎江挥挥爪子:“快些把之前买的果子拿出来,让我尝尝好不好吃。”
她一下午嘴巴就没停过,这会儿还惦记着那几个果子,黎江摇摇头,从他的须弥空间里取出下午买的果子放到桌上,鱼小鳐绕着走了一圈,想张嘴去咬,又发觉使不上劲儿,只得巴巴地望着黎江。
相处这些日子,黎江最清楚不过她的德性,他在桌旁坐下,取出一套茶具将茶泡上,才动手开始为鱼小鳐削果子。
黎江的手很好看,修长,干净,指甲修剪得很整齐,他拿着匕首,一圈圈将果皮削下,这动作由他做来居然十分赏心悦目,鱼小鳐在旁边看着有点儿出神,直到他将切成小块的果肉放进碟子,推到她跟前,她才回过神来。
鱼小鳐嗅了嗅果肉,这才张嘴开吃,边啃边说:“这陆上的果子也不怎么样嘛,并没有比咱们水里的好吃。”
嘴上虽这么说,咔擦咔擦的响声却一直没间断过,黎江为她削了三只果子,鱼小鳐各尝了几块,然后才心满意足地舔舔嘴,对他说:
“我觉得那个黄色的果子不错,回去的时候咱们再买点儿。”
这可真是不知道客气俩字怎么写,黎江瞥她一眼,拢袖提起茶壶,往两个杯子里斟上茶水,推了一杯到鱼小鳐跟前,自己慢慢喝起茶来。
鱼小鳐低头舔了两口茶水,又歪着脑袋对他说:“我觉得你还是原来的样子好看,你现在这样一点也不好看。”
黎江捧着杯子的手一顿,好笑地看向她:“你一只小鱼,倒是对样貌很有研究。”
鱼小鳐振振有词道:“那当然,我虽然没化形,但我见过的化形灵族可多了,什么叫美什么叫丑我还是很清楚的。”
说完她想了想:“比如那只老乌龟就很丑。”
老乌龟说的是元伯,鱼小鳐跟他有梁子,只要提到他就没句好话,接着她又补充道:“对了,还有你那个手下,也是个丑八怪,哼。”
这是说的锐风,黎江不由哑然,锐风相貌端正,府里也是有婢女给他送过荷包手帕的,论丑怎么也谈不上吧,这小青鱼,到头来还是按照自己对人的喜好来下定论的。
“那你又觉得谁才叫好看?”黎江放下茶杯问。
鱼小鳐盯着他:“你原来的样子就挺好看的。”
黎江一愣,倒是没想到鱼小鳐会夸他夸得这么直接,紧接着鱼小鳐又道:“我觉得雪灵也很好看,对啦,你那个朋友,叫什么敖大的,也长得不错。”
敖大,这是说的敖禛,黎江指腹在杯沿缓缓摩挲,忍不住问她:“你很喜欢他?”
鱼小鳐甩了甩尾巴:“还不错吧,他上次送了我一枚灵玉,人还是挺大方的。”
看来是谁给她好处,她就觉得谁好看,黎江想想自己曾经送过她的东西,又这么好吃好喝的养着她,不由默然,顿时觉得她之前夸自己那句好看也并不可信了。
他看着站起来抖了抖身上的毛,又嫌弃自己这番不自觉的动作的鱼小鳐,手指在桌面敲击两下,忽然问:
“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你是被你爷爷捡回去的?”
“是啊。”
鱼小鳐伸了个懒腰,又趴到桌子上,伸着爪子去勾他的衣袖:“我还在蛋里的时候就被爷爷捡回去了,他把我藏在巢穴里,足足过了十年我才破壳。”
“十年?”
黎江有些意外:“你是说,你用了十年时间才孵化出来?”
鱼小鳐摇摇头:“不,还要更久,在爷爷捡到我之前,我已经在那个地方呆了好久好久了,久到我都记不清有多少年了。”
这下黎江更显意外:“你还没孵化出来之前就已经有意识了?”
鱼小鳐点点头:“有一点点,但不是很清晰,而且我那时候什么都不知道,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就是偶尔醒来一小会儿,然后就又睡着了。”
这是她第一次提到除了爷爷以外的过往,对于她在壳里居然还能有意识,黎江不由有些惊讶,对于卵生的灵族来说,破壳之日才是真正的出世,在那之前是绝无可能有自主意识的。
更不用说还有记忆了。
“你爷爷是在什么地方捡到你的?”黎江问。
鱼小鳐打了个呵欠,懒洋洋地道:“就在广灵江边上一个泥洞里,那年发大水,把外头的泥冲掉了不少,爷爷路过时发现了我,然后就把我带回去了。”
“那你对被埋进泥洞之前的事还有没有印象?”
“那当然没有啦。”
鱼小鳐抖了抖耳朵,对于突然长出耳朵这件事令她感到很不适应,她嘟囔了一句才道:
“那么久以前的事我怎么可能有印象,而且我有意识也是从那个泥洞里开始的,反正我就记得偶尔醒来感觉周围很黑,别的就没有了。”
“所以你对你的父母是谁也完全不知情?”黎江继续问。
“那是自然,谁知道他们为什么要生下我,又为什么要抛弃我。”
鱼小鳐哼了一声:“还好有爷爷捡到我,不然我破壳的时候那么小,要是被别的大鱼吃掉就完蛋了。”
听她这样说,黎江心里忽然生出点怜悯,她自小不知爹娘是谁,唯一对她好的爷爷又死于海虺口中,从广灵江到西海,她一只没什么修为的小鱼一路上定也遭遇了不少凶险,若不是遇着自己,恐怕现在还在外面颠沛流离。
他轻轻揉了揉鱼小鳐毛茸茸的脑袋,心道,既然她与他有缘,那以后他就护她衣食无忧,一世安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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